他再睁眼之时,一股浓烈的尸臭犹如热浪扑在他脸上,身周如火似焚,饶是他自小体弱,也不禁出了一身热汗。
紧接着,声音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耳中。阳光透过他的眼皮,刺激着眼睛,他皱了皱眉,适应片刻,才睁开眼。
他手中提着一只木桶,里面装了半桶水。
水面被阳光晒得几近透明,倒映着蓝天白云,季隐真低下头,看见水桶里自己的脸,有几分苍白。
面前负责给众人打水的汉子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用勺子敲敲水桶,道:“每天就半桶,打满了快走,别一直站在这里!”
季隐真回了神,手指蜷起,握紧了水桶的把手,转身向后走去。
烈日刺目,寨子中的梯田原本一片嫩绿,此刻被太阳晒得发黄,根根稻苗软了下去,个个死气沉沉的。
梯田的细缝中临时搭建了许多棚子,里面躺满了得了疫病的人,呻/吟声便是从他们嘴里传出来的。
病得重的,已经与一具死尸无异了,一动不动,浑身的肉泥泞一片,臭气冲天,蛆虫尚在其中爬行。只是人们走去查看之时,才发现这具尸体还在喘气。
有一群自发组织的人群,他们有男有女,几几成群,忙碌的身影穿梭在各个病人之间喂水喂药。
他还在昨天的那个山寨里面。
寨子的未来,如同活人身上出现了尸臭,早早便被预示了死亡。苟延残喘,命不久矣。整个寨子被阳光笼罩,却驱散不了那浓重窒闷的死亡气息,人人沉默压抑。
季隐真向后走去,排队打水的人长的看不见尽头。而他经过这些人之时,这些打水的人尽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一步,远离季隐真。
无他,这大热天的,凉水都能晒成热水,人人恨不得身上不穿衣服,而季隐真却是穿得严严实实。
二来,大家都怕这可怖的疫病传染到自己身上,脸上都紧紧裹着面罩,将口鼻遮住,哪怕热得呼吸困难,都不将脸上的布扯下来。而季隐真却没有戴,并且一脸冷淡。
看那样子,好似丝毫不在乎。
季隐真也确实不在乎。
他抬眼向远处望去,在高低错落的吊脚楼中,一座较为狭小的平地之中立了一间茅房,那是霍行知和他昨晚在一起的房子。
寨子中多用吊脚楼,可有些地方吊脚楼立不起来,便退而求其次,做了茅屋。也因为地势崎岖,昨晚才摔死了那个男人。
“让开!”两个汉子忽然从排队的人群中钻,喝了一声,一前一后,中间抬着一人,从季隐真身边走过去。
因为两个汉子势头极快,季隐真和他二人又没差多少距离,季隐真被那为首之人撞了一下,后退了两步,手中的水桶一晃,溅出来了几滴。
他顿时不高兴得很,要踢出脚边的石头,叫那人摔个四脚朝天。
可正是因为二人这一相撞,被抬着的人身上那块布被这颠簸掀了一角起来。季隐真眼尖,登时看清里面那人浑身腐肉,眼睛白得诡异,不知是死是活。
季隐真莫名觉得这场景十分熟悉,脚下的动作不由得已经停住了。
他总觉得面前的场景十分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还要再想,忽然脑中一片剧痛,痛得他当即什么都顾不上想了,闷哼一声,捂住额头,踉跄一步,险些跪倒在地。
咬牙忍耐,汗水瞬间湿透了衣裳。
季隐真在原地站了片刻,脑中的剧痛终于渐渐消退,他喘着粗气,睁开眼睛,却发现身边排队打水的人正惊疑地盯着自己。
见自己看了过去,张了张嘴,问:“你怎么了?”
季隐真扭头看向那两个汉子,已经走得很远了。他不知为何心中一片难过,按了按胸口,收回视线,神情又恢复如初,迈步向梯田间的茅屋走去。
此刻镜外的四人正在争吵。
准确点来说是霓欢和童大夫两个人。良远事不关己继续盯着镜面。封星雨失魂落魄缩在角落,手里拿着一朵芍药,花瓣被他一片片揪在地上。
霓欢一掌拍碎一张桌子,叫道:“你自己也看见了,这个幻境已经开始影响隐真哥哥了!如果时间久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变成霍行知那个样子?我们必须现在马上把他叫醒!”
童大夫摸摸胡须,不太赞成地摇摇头道:“最好不要现在将少宫主叫醒,咱们这几日也亲眼瞧见了,霍公子只记得少宫主,当时老夫进去,他一天一忘,诶……再坚持坚持,不定霍公子便能醒来了。”
霓欢一脚踏上童大夫的药箱,叫道:“老不死的,你耳朵聋了吗?谁关心他能不能醒来?我只关心隐真哥哥会被这个邪祟影响!”
童大夫摆摆手,道:“大小姐啊,人生在世,心中难免会有几件记忆深刻之事,这邪祟专门攻心,当世大能尚且不敢说问心无情,更何况少宫主,他还是个小孩呢,受点影响是正常的。更重要的是,谁进去都会发生这种情况,你我进去恐怕第一天第二天就要中招,越往后邪祟越厉害,少宫主心性比常人坚毅,能坚持这么久,很有希望会成功,我们且拭目以待吧。”
霓欢忍无可忍,大叫了一声,道:“喂!他能有什么办法?他昨天就已经准备出来了,好吗!”
童大夫眼睛一直一眨不眨地盯着镜面,道:“嗯……嗯……”
这种鬼上身的事情很常见,不过他因为修习医道的方向不在这上面,因此到现在只见过两例。
第一例便是少年时听师父命令前去采药,在途中的一个荒村歇脚,遇上一个行为怪异的村夫。
那个村夫上山捡柴冲撞了死尸,被那死尸的余魂缠上,回来后疯疯癫癫,口齿不清,家里请了半路出家的野道士治疗,可依旧不见好转。
那家人也没有钱去请更厉害的人来看,日日以泪洗面。
他挑战心起,想要来治一治,可人家看他是个半大的小子都说他骗人,不让他靠近。
他心中不服,半夜偷偷将那村夫带出来,给他扎针下药,没想到他这一动作直接导致那村夫发狂,见谁咬谁。
他那时还在认习草药,根本不会医术,害怕被追究责任,立马跑了。也不知道那村夫最后是死是活。
后来他和师父说了此事,师父说这种余魂本身奄奄一息,只是不甘死亡留了一口气,让它缠上,发几天狂就行了,几乎不会要命。
严重点的就是修士被邪祟侵犯,邪祟意欲夺舍重生。不过那也简单,在内景中将邪祟驱除就好。
便是霍行知这个例子了。也是他见过第二个鬼上身的例子。
他师父当日侃侃而谈,他便以为很简单,就像那个村夫一样,信心满满,但实操起来意外丛生,处处碰壁,没想到现在在季隐真身上看到了希望,自然希望季隐真坚持到底,把霍行知叫醒,而不是去找法器大能。
至于季隐真的性命么……他倒没怎么想过。不过季隐真要出来,他也不阻拦。季隐真如果不出来,那也是很好的。
霓欢见童大夫对她爱答不理,又要勃然大怒了,此刻良远忽然开口。
“我听说,他小时候便是活在岭南的。他那时年纪幼小,孤身一人,便是日日面对这样的场景吗?”
只见良远目光凝重,眉头微微皱起,一直盯着镜面,似乎是有些难过。
霓欢被转移了注意力,一边赞成一边用手扇着鼻子,道:“对呀,真恶心!要是我啊,简直受不了。幸好隐真哥哥后来不记得这些事了,但竟然也没有忘干净么……”
“算了,那也不重要。喂,你们不知道吧,得了那病的人,一身的包,从肿包变成脓包,脓包烂了后就开始发烂发臭,甚至还能看见蛆虫在里面爬动。”
“一般人,脓包烂了之后,就会四肢无力,从白天疼到晚上,一整天叫个不停。痛两天之后就不会叫了,因为没有力气了。再过几天,就会疼死。这个过程过不了五天。哼哼,其实也好,叫霍行知吃吃这苦头,谁叫他勾引我的隐真哥哥,晚半天出来也不迟。 ”
门“嘎吱”一声开了。
霍行知微微清醒,想往声音来处看去,头却转动不了,眼睛也有些睁不开。
他尝试良久,努力将眼睛睁开一道细缝,却立即被刺目的阳光晒得闭上了眼,眼球一阵刺痛。
他合上眼皮,无奈笑了笑,道:“是你吗?隐真。”声音又低又哑。
季隐真道:“是我呀。”
外面烈阳高照,霍行知却只能看见一片黑暗,还无力动弹,像是被活埋在了土地里,一切的苦寂与繁盛再与他没了关系。
此刻听见季隐真的声音,这才安心了几分,阳光也透过眼皮照亮视线,开口道:“隐真,你去帮我在背包里找个东西。我的背包在墙角放着。”
他一边说,一边深呼吸,想恢复些力气。
季隐真刚拿了手帕,想给霍行知擦擦脸,闻言回头望去,角落里确实放了一个背包。
他走过去,蹲在地上,打开背包翻了翻,道:“要找什么?”
他话音刚落,手指便触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他的手一顿,将那东西拿了出来,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铜镜。
霍行知道:“我记得小花婆婆在里面放了一块镜子,你帮我找找。我这是变成什么样了,怎么动都动不了?”
季隐真沉眸盯了镜子片刻,放在镜面上的拇指用劲,将镜子的镜面捏扁。
直到铜镜中照人衣冠的那面扭曲不堪,整面镜子都被他捏小了一圈,他才扬手将镜子丢出门外,向霍行知走去,道:“没找到。”
霍行知因为看不见,听力倒比平时警觉了两分。季隐真捏镜子时没有声音,但季隐真只翻了一下包便停下了,过了一会儿才开口答他,他心中疑窦忽生。
季隐真的性格,可不像是在乎外表的人,那他是变成什么样子了,能让季隐真忽然心思细腻起来?
霍行知没有开口,而是应了季隐真的话,道:“没找到吗?那好吧。隐真,方才你进来之时我听见水声了,你是不是提水回来的?”
季隐真看了眼脚边的水桶,坐在霍行知床边,握住他的手,笑道:“你耳朵真灵,我就是提着水回来的。”
霍行知诱导着说:“干净吗?我想喝一点。你拿只碗,帮我盛碗水吧。”
现在太阳正烈,季隐真如果把装满水的碗拿到他面前,他应该就能看到自己成什么样了。
季隐真却道:“我想给你擦擦脸,已经将汗巾丢进去了。”
霍行知有些失望的低低“啊”了一声。
季隐真又道:“我去外面给你盛水。”低头在霍行知脸上亲了一下,拿了碗跑了出去。
霍行知此时也积攒够了些力气,趁季隐真出门,他连忙睁开眼坐了起来,将地上的水桶提过来,好奇地低头一看,却见水面上浮着一个满脸疙瘩,犹如癞蛤蟆背部的头。
这些疙瘩一个挨一个,有大有小,将他整张脸盖得严严实实,看不出原来丝毫的模样,又骇人又恶心。
他登时脑子一片空白,死死盯着水面上的自己,过了良久,眼珠才缓缓转动,视线放在了自己的手上。
他的手上也全是密密麻麻的疙瘩。
他头皮发麻,胃中一阵翻涌,强自咬牙忍耐,又扒开了自己的衣服、裤腿,全部、全部、全部,都是这样的疙瘩。
霍行知一把将水桶推倒在地上,脊背靠在墙壁上面,浑身不住地颤抖。
季隐真刚从不远处的吊脚楼中抢了一碗水回来,那家人正哀嚎不住,季隐真充耳不闻。
他刚靠近茅屋,便听见水桶落地的声音,立即预感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急急忙忙跑了回来。
一回来,便看见半桶水全部撒在地上。
他抬头看向霍行知,霍行知也从刚刚的惊骇中回过神来,立即扭头背对着季隐真,道:“你出去吧。”声音兀自颤抖。
季隐真沉默不语,回身将门关上,端着水碗走到床边,见霍行知还不理他,他便上了床铺,挪到了霍行知的身后,伸手戳了戳霍行知的肩膀,道:“你不是要喝水吗?我把水给你找来了。”
霍行知将全身所在角落,不让季隐真看见自己裸露的皮肤。哪怕季隐真已经看见过了。
他道:“我不喝,你快些离开吧。”语气带了几分坚硬。
季隐真抿了抿唇,不知道要怎么办了,思慕片刻,凑上去,在霍行知耳边道:“我都说了没镜子,你还要照。”
霍行知浑身一震,恼怒地将季隐真一把推开,恼道:“你就骗我吧,你将我骗死了才好!”
季隐真手稳得很,被霍行知狠力推了一把,碗中的水都没有撒。他稳住身体,又凑上来,道:“那你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也没有办法嘛。”
霍行知大叫一声,绝望地捂住脸,把自己缩成一个鹌鹑,恨不得痛哭一场。但方才的动作早就耗光了他的所有力气,早没力气哭了。
季隐真挠了挠头,歪头观察了霍行知片刻,在他的脖颈上亲了一下,道:“其实变成这个样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外面的人都是这个样子。”
霍行知烦躁不已,季隐真还要说些伤口上撒盐的话,但季隐真对着他现在恶心的样子还能下嘴,又让他感动得有些想流泪。
他的气默默消了下去,想伸手推开季隐真的脸,却又觉得自己的手太恶心了,于是用肩膀将季隐真微微撞开,闷声道:“这么恶心,你也能下得去口。”
季隐真顺势将头放在霍行知肩膀上,道:“不恶心。”
他还想说句像葡萄,话到嘴边,却隐约猜到了霍行知听见这句要生气,于是平生第一次顾忌别人的感受,抿了抿嘴,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霍行知听了季隐真的话,不由得勾了勾嘴角,余光看见季隐真手上的水碗,哼了一声,道:“快把水拿走,我再看见这张脸就要吐了。”
季隐真抬起头,伸手捂住他的眼睛,道:“看不见就好了。”将水放在霍行知的嘴边。
霍行知愣了愣,心想季隐真掩耳盗铃,真是好笨。张嘴将清水咽了进去。
忽然,外面传来一声高喊:“不好了!张叔死了!不好了!”
二人齐齐一惊,刚一对视,还未来得及说话,霍行知忽然闷哼一声,痛苦地倒在床上,蜷起了身体。
季隐真满脸焦急,将霍行知抱在怀中,道:“你忍一忍,我马上就回去。”
霍行知浑身痛苦难耐,却没有前两次濒死的感觉,他隐隐察觉到了这点,可还未来得及庆幸,身上忽然奇痒难忍,他疯狂想去抓挠身上的疙瘩,可他知道将这些东西抓破之后会有不好的事发生,死死攥着季隐真的衣服,抵抗着这感觉,口齿间冒出了血腥味。
最后霍行知还是忍不住,伸手一抓,被手指抓过的地方霎时出现一片血脓,触目惊心。
霍行知却长舒一口气,终于得到了释放口,瞬间将半个身子抓得血肉模糊。
他还要抓,被季隐真握住了手腕。
霍行知的手抽不回来,抬头看季隐真,却对上季隐真那一双惊慌的眼睛。
霍行知方才躁动的心慢慢平息了下来,遏制自己的手,不许它在动弹,缓了一会儿,气若游丝地说:“我真不行了,你快走吧,外面都是像我这样的将死之人,这个邪祟,估计是想用他们折磨我。”
季隐真点点头,摸了摸霍行知的脸,道:“那你要保重。”放开霍行知,转身下床。
霍行知望着季隐真的背影,身上又一阵奇痒冒上来,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声若蚊蝇无奈叹道:“这感觉……真是折磨人。我要是厉害一点就好了。”
季隐真已经起了身,闻言扭头望向霍行知,目光沉沉,那眼神,似乎在考量什么。
破窗透过的阳光撒在季隐真身上,将他照得浑身暖洋洋的。可季隐真的脸却毫无表情,沉默盯着霍行知。
霍行知瞧着,心中忽地冒出几分冰冷。
片刻后,季隐真终于收回目光,开口道:“我去拿个东西。”
霍行知还没来得及问是什么,季隐真便跑了出去。
屋里只留下他一个人。
霍行知不禁又回想起季隐真的那个眼神,连身上的奇痒都忘了。
这是什么意思?
不容他多想,季隐真后脚就回来了。
季隐真手里拿了一只手掌大小的碗,里面盛满了灯油。不用说,又是季隐真去别人家拿的。
他出去的时间连半盏茶都没有,霍行知干脆也不胡思乱想了,吐了一口气,彻底躺倒在床上。
反正季隐真绝不会做什么对他不好的事的。
他这个想法刚落下,难耐的感觉又袭了上来,他心中苦叫连连,不想把自己恶心的样子摆在季隐真面前,竭力控制自己的双手。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便对桌边弯腰的季隐真问道:“你在弄什么?”
季隐真将碗放在桌上,抽了一根长长的棉线,放在碗中,调整好位置,拿出火折子点燃。
那灯油里的棉绳是季隐真自己拿了几根细的棉绳搓在一起的,棉绳粗了,油灯的火光自然也比平常大了不少。
他最后掐破手指,挤出两滴血,滴在灯油里面。
做完这一切,他非常满意,回头对霍行知笑了笑,道:“我给你点了灯,你晚上就看得见了。这灯油够烧到明早的。”
霍行知微微一笑,不以为意。
现在正值艳阳高照,这油灯的光近乎没有。况且他又不怕黑,有灯或者没灯,也没什么关系。滴血是做什么?什么法术吗?
不过季隐真处处为他着想,甚至连这种小事都想到了,倒叫他很开心。
天一黑,他就开始夸赞季隐真有先见之明了。
太阳刚下山,所见之处皆变为一片黑暗,外面病人嘴里的哀嚎声再也没有出现过,变成了狂风呼啸,吹过山林,发出的声音犹如野鬼哀嚎。
不知是不是因为最近两天大规模死人的事情,天一黑,霍行知便感到了无比阴冷的气息争先恐后地从茅屋的细缝中钻进来,好似故事里的厉鬼索命。
他的精神被身上全部腐烂的伤口折磨得虚弱不堪,又因为这危险的阴冷气息羸弱地保持警惕。
时间越长,霍行知越觉得世上似乎只有自己一个人。
不过霍行知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茅屋虽然破旧,但外面的风和那阴冷的气息却丝毫进不来。不管外面吵成了什么样子,油灯依旧稳稳燃烧着,发出的光照亮整个屋子。
霍行知满身血肉,没了人形,趴在床上,一动不能动。
眼望着那盏油灯,脑中浮现出季隐真的模样,不由得笑了笑,越来越思念他。
慢慢的,睡着了。
等季隐真找到可以用的法器,或者找到什么能帮他的人就好了。一切就结束了。
“找法器和大能?想得倒美。”霓欢冷哼了一声。
“他想找法器,可他有什么能耐?只能委托徐家。徐家可是魔君大人的亲信,他一动,徐家必然禀告魔君,到时候霍行知死的一定比现在还惨!”
“找大能吗?咱们魔族的高手只听名于魔君大人,他可指挥不动,唯一的办法,就是将霍行知送到灵霄山上,叫那帮家伙去治。”
“可霍行知浑身邪气,灵霄山定要问个缘由,到时候他勾引隐真哥哥的事能瞒得住吗?他完蛋了!那时他就是正道的败类、耻辱!人人见了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他勾引隐真哥哥,从此以后整个灵霄山都抬不起头来!人人恨他唾他,骂他做了这等伤风败俗善恶不分的事,是怎么好意思活着的?然后他自己也羞愧欲死,藏在灵霄山一辈子不敢出现,就再也见不到隐真哥哥了!”
霓欢不住冷笑:“这下看隐真哥哥怎么办,不把霍行知送走,那他就要眼睁睁看着霍行知死!”
屋子里还有封星雨良远与童大夫。他们正在季隐真居所的一处偏房中,围着圆桌论话。
虽是偏房,却也是老宫主生前会短作休息的一处地方,其中陈设雅致奢华,侍女与小厮低头站在墙边,如同这房间的装饰品似的。
季隐真一醒来,便晕过去了。
他在梦境中的时间太长了,第三个梦境之时,已然受到了邪祟的影响,又加他魂魄本就先天不足,已然不堪重负,累得睡过去了。
童大夫诊断后,便是说,多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封星雨瞥了霓欢一眼,道:“你想的可太简单了,季隐真怎么可能放人。”
霓欢右手一拍桌面,神色不悦,道:“这么听说,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封星雨冷笑两声,道:“给灵霄山传一封信,霍行知回也得回,不回就身败名裂。”
霓欢剜了他一眼,道:“好啊,那你去传吧。”
封星雨撇撇嘴不说话了。
传信是最高效的办法,可信传出去了,季隐真定要和他们为难,谁也不愿意去做这件事。
良远道:“只要季隐真想,他肯定能找到法器的,我们还是要另外想一个办法。”
霓欢没好气道:“你都这么说了,我们还能怎么办?只好找人看牢他了。”
霓欢说完又嘁了一声:“霍行知他有什么好的,隐真哥哥凭什么喜欢他?一个大男人,骚哄哄的,恶心死人了!”
封星雨立即起身,不知道霓欢的话刺激到了他哪根神经,手掌重拍桌面,叫道:“就是!我第一次看见他便讨厌,是吧良远!是吧童大夫!”
良远不置可否,顿了顿,道:“此人诡计多端,油嘴滑舌,确实不能留在季隐真身边。”
西山围困霍行知与那八人之时,良远也在场,亲眼看见霍行知怎么胡编乱造的骗人,对他极度没有好感。
童大夫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眼神深沉,看似在沉思,实则是在避而不答。
封星雨先前对霍行知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然有些吃味,但总的来说他没放在心上,因为季隐真又冷血又无情,霍行知受不了自己会走的。
直到在镜子上看见两个人又亲又抱,他五雷轰顶接受不了毅然决然站到了霓欢的队伍里面。
这几日四人都守在镜子前面,二人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眼中。那日季隐真故意撩拨霍行知也当然落在了他们的眼中。
良远性格冷淡,反应最小,但从未接触过情事,见此情景,有些不好意思移开了眼睛。
童大夫年纪大了,也没想到两个人是这样的关系,受不了这样的场景,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捂着眼睛一直念叨“有伤风化”!“有伤风化”!
霓欢和封星雨反应最大,一个一边怒吼,一边用一双无情铁手打坏了不少东西。
一个气得整个人都大了一圈,一个身体把整面镜子挡住,眼睛像两把刀子钉在霍行知身上,恨不得就这样钻到里面,把霍行知千刀万剐,手帕都拽坏了五六条。事后又生无可恋缩在角落思考人生。
季隐真没什么羞耻心,就算知道有人在看也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但霍行知就不一样了,他要是知道了估计真的会羞愤欲死。
封星雨见童大夫老是不说话,伸手握住他的手腕,痛心疾首叫道:“童大夫!你说句话啊!你说,霍行知是不是该滚蛋!”
童大夫一脸为难,看了看另外二人期待的神色,昧着良心点了点头,道:“三位说的不无道理。”
童大夫肯定了三人的对话,三人神情一展,又转头开始讨论在霍行知滚蛋前要给他点什么颜色瞧瞧。
这个话题是霓欢和封星雨在聊,并且越聊越恶毒。
两个人向来对对方没什么好话说,可因为最近的事,二人关系好得不得了,一提起霍行知都有说不完的话,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气势,你一句我一句停不下来。
良远讨厌霍行知,但一向话少,只是坐在一边静静地听着。
后来听二人越聊越偏激,都是些不能实行的计划,他略感无聊,起身离开了。
季隐真还在睡梦中,童大夫留在房内照看他。良远早早离开,领着侍卫巡查流明宫外部。霓欢和封星雨直至暮色四合才意犹未尽分开,回了各自的居所休息。
刚过子时,季隐真眼睫微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此时屋里还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童大夫坐在他床边,头一点一点,要睡不睡。
季隐真坐起身来,回头看了童大夫一会儿,起身走到童大夫面前站定。
童大夫面前的光线受阻,半梦半醒间睁开眼,看清是季隐真后,揉了揉眼,道:“少宫主好些了吗?”
他话音刚落,只见季隐真举手,快速利落地向他的肩颈中落去。
他尽自己所能一躲,可脖子还是一痛,被打到了,大半个身子瞬间麻木,不受控制向地上倒去,撞到了木桌,上面的油灯不稳,骨碌碌滚到了地上,屋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童大夫滚到地上才发现季隐真一掌没有把他劈晕,一颗心兀自跳动,叫道:“少宫主,你要做什么!”
季隐真道:“你管得着吗?”哼了一声,四处看了看,将床帏拽下来,绑住童大夫,向榻上的霍行知走去。
他心中早有了医治霍行知的办法,不是找法器,也不是找大能,而是炼化邪祟,为己所用。
这便是所有人口中最不齿的——邪道!
他将霍行知扶了起来,手中缓缓聚了一团真气,真气发出明润柔和的光泽,驱散了一小片黑暗,将季隐真冷淡的眉眼微微照亮。
随后,他将手贴在霍行知背上,试探霍行知体内的邪祟。
童大夫微一沉吟,虽然季隐真什么都没说,但他多年来见多识广,已然明白了季隐真要做什么:“少宫主,恕老夫直言……”
童大夫说话时,季隐真另一只手中团弄着一个东西。
在他说到“言”字之时,季隐真将手中的衣团射出,恰好将他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
他抗议地嗯嗯两声,说不出话了。
季隐真屏气凝神,操控真气,不断传入霍行知的体内。
真气刚一入体,那杂乱的邪祟便立即咬了上来,那架势犹如饿狗见到了肥肉,非吃到不可。
季隐真比邪祟早一步催动真气,使这些邪祟跟着他跑。
真气驶过霍行知的十二正经、奇经八脉,开始绕动第一个周天。
他要帮助霍行知把体内的邪祟炼化,这么做有两个好处,一来炼化的邪祟可以为己所用,并且这种东西只要开了头,那便是源源不断,霍行知想变得强大,不再被别人欺负,那是轻而易举的了。
二来,这些邪祟是困住霍行知的关键,霍行知和邪祟在内景中斗智斗勇,外景中霍行知昏迷,邪祟杂乱。将邪祟炼化之后,霍行知就能醒来了!
途中,童大夫试图逃跑,季隐真将他打晕了三次。
从子时、到丑时、到寅时初刻,又到了寅时末刻,季隐真帮霍行知运行了三个周天,已经有少量的邪祟被炼化,储存在了霍行知的丹田之内。
进行第四轮之时,季隐真心神紧绷,已然有些疲惫了,一分神,手一抖,瞬间引来了大量的灵气。
这灵气如风似的向流明宫涌来,流明宫中的练气之人被纷纷惊动,依照能力大小前后醒来,不明所以走出门外,看向灵气汇聚而去的方向——
季隐真的居所。
季隐真眼睛睁开,发现异常后立即收了力道,外面流动的灵气这才消散,但已经来不及了。皱了皱眉,心中暗叫糟了。
他虽然能无限制地将灵气转变为自己的真气,但从小不爱修炼,除了逃跑没调动过这么多的真气。
而且一个普通修士,运行一个周天就必须要休息了,他却连续转动了三个周天,一时太累没控制住。
恐怕霓欢他们马上要闯进来了。
季隐真无声叹息一声,瞥了眼地上的童大夫,后悔自己平日吃喝玩乐就是不修炼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的房门便被“砰”地一声撞开,霓欢闯了进来,头发散在身后,身上尚且穿着丝帛寝衣,叫道:“怎么了!”
霓欢一闯进来,先看见地上的童大夫,又看见正在为霍行知运功的季隐真,心中登时浮现一个不好的预感,眼睛死死盯着季隐真,咬了咬唇,道:“隐真哥哥,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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