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毓忱从梁府和阴府搜罗来的那些密函上,段羲和和段云轩两个名字的出现频率极高,记录的都是他们与哪些人结交、又做了什么沽名钓誉或是不堪不才(梁阴认知中的)之事。
能与“邪入真龙血、浊欲碎伦常。日夜无颠倒、血竭髓干白骨王座……”有哪怕一丁点儿关联的痕迹都没有。
高雪舟斜卧榻上,抖了抖手中的纸张,泄气的看着燕毓忱。
燕毓忱苦笑摇头。
“舞刀弄棒我可以,说文解字就算了。”
“嗯?你出府了?”
高雪舟翻过身来,见燕毓忱的臂弯里挂着一领披风。
“趁你未醒,我去了一趟静安寺、探望怀赜师傅。”
“哦。这大清早的,昨天睡那么晚,你也真能起得来。”
话脱口而出,丝丝缕缕的嫉妒也在空气中回荡。高雪舟突然意识到,燕毓忱每每提到怀赜所表露出的那种亲昵放松,总会让他百爪挠心。
——我、我这是怎么了?我嫉妒、我在意,我!
高雪舟一下就意识到了什么,内心中开始了别样的别扭。
燕毓忱没有别扭他的别扭,温柔且真挚的向他解释。
“今日的拜访是之前就约好的。你受伤我要照顾,本来是可以让李寒烟代我去一趟的。但是昨夜看你愁眉不展,我又帮不上什么忙,于是想到巫门谶语也许佛门弟子能参悟一二,怀赜师傅为人又可靠,所以我还是到塔林走了一遭。”
高雪舟痴痴的盯着燕毓忱翕动的薄唇,心中满是沸腾的彩虹泡泡。
“要是挑别的时候去,不就留你一个在这里了?而且起早还有个好处……”
“什么好处?”
“你听,来了。”
燕毓忱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
“等我一下。”
他起身去开门,从门外侍女的手中接过一个托盘。
“胡饼夹羊肉……”高雪舟乐了。
“哎,这可不是给你的。”
“啊?不是给我的呀?”
高雪舟一张脸皱成了苦瓜。
“偃月形馄饨和槐叶冷淘是给你买的。其实,胡饼夹羊肉也是给你买的。买完了我才意识到你还不能吃。所以,就看着我吃吧。”
高雪舟偷偷的咽了咽口水,他想就着体内“噼啪”爆裂的彩虹泡泡把燕毓忱吃了。
大快朵颐、完败于无修城美食之下后,高雪舟问道:“那句谶语,怀赜大师看后怎么说?”
“大师说,凭‘真龙血’、‘王座’这两个词,应该是意指皇帝血脉或是储位。‘伦常’两字最好理解,放在前半句话里,他猜测,皇子中怕是有人不是皇帝的亲生骨肉。”
“嗯?这……大和尚还真敢猜呀。”
高雪舟在脑中又回忆了一遍言紫鹤的话,沉吟半晌后继续说道:“还记得昨夜看完密函中所记录的两个皇子的言行后,我的分析吧。段羲和自不必说,段云轩虽然私德有亏,但在大事儿上他即信任手下人、自己也能做到不糊涂。历史上的大多数皇帝不就是这样嘛?”
“所以你说也许言姑娘要阻拦的人不是皇子,而是一个隐藏在暗处想篡位的人?”
“怀赜的猜测是看问题的另一个角度,也证明大姐头收到的任务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就是让她阻止某位皇子。只是这位‘皇子’……”
高雪舟将最后两字咬的很紧,顿了顿。
“表面上是皇子,其实他根本不是你们皇帝的亲骨肉。按照古人的认知,若是他登基,肯定是得位不正,完全不具备合法性。”
“如果真是这样,后半句话道也可以解释的通,正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可是,皇家生子……”
“我知道你的意思。咱俩现在也只是一种推理。就是推理有没有一种可能性。”
燕毓忱是这个时代的人,还是王爷的家臣,自然很清楚皇家和宫城的规矩;高雪舟拥有原主的记忆,自然也知道两仪殿后面的永巷附近有大批的禁卫军巡逻,成年的皇子和亲王也不能随便靠近后宫,娘娘们与正常男子偷情还珠胎暗结的可能性等同于无。
高雪舟神色纠结的看着燕毓忱:“如果是皇帝还不是皇帝的时候所生的孩子呢?”
“那就只有……不,绝对不会是顺康王。相信我,顺康王绝对是念念公主与圣上所出。并且,王爷他绝对不会有称帝之心。”
燕毓忱说这话时,无论是眼神还是语气,有笃定有哀求有诚挚,就是没有愤怒。
高雪舟慌了,拉住他的手腕。
“忱哥忱哥,我信你。我不信自己是个爷们儿,我都信你!”
燕毓忱笑了,伸手覆在他的手上。
“不过,后半句提到王座,我也很介意。为什么不说龙椅、皇位,偏要说王座呢?”
“你若是同意我暂时将目标人物锁定在段念己和段云轩身上,那就要看几日后他们班师回朝,皇帝会不会封王、会封哪一个?”
“嗯,有道理。二殿下回来,言姑娘也便回来了。她身怀异能,跟在殿下身边一定有收获。”
提到言紫鹤,高雪舟神伤不已。
燕毓忱见状急忙说道:“好了,事情已然有了些头绪,你还是养伤为重。你快趴好,我再给你用一次紫草断续膏。然后你睡一觉。”
“一起睡……呃,我的意思是,你也需要补觉。当然了,你要乐意,可以睡在那边的榻上。”
燕毓忱憋着笑说:“好,我会看着办的。”
在燕毓忱的叮嘱下,李幽烟给高雪舟配置了一碗安神镇定的汤药。
高雪舟喝下后不出一刻钟,就昏昏欲睡。
燕毓忱为他盖好锦被,又将屋子收拾整洁,提起刀准备去活动活动筋骨。
谁知他刚到院子里,段雨楼的贴身侍卫小乙就来请他。
燕毓忱去威卫任职后,王府并没有提拔新人担任典军之职。
段雨楼遇事找他商议,想来也是因循之举。
屋内,只是段雨楼与燕毓忱两人说话。连小姿和小乙,都被打发出去了。
燕毓忱不禁好奇,世子到底遇到了什么难题。
“所以,我想将这位姑娘留在王府,但不想其他人说三道四,更不想让父王觉得我是个孟浪之辈。”
“我看世子是不想王爷误会那位姑娘吧?”
段雨楼惨白如雪的脸上波澜不惊,但是他抖动的眸光证明燕毓忱说对了。
“她虽然对她的身世家乡语焉不详,但我知道她就算不是士族出身,也绝不是贱籍能养出来的好女子。我没想过可以娶她,只愿常伴左右。更何况、更何况她对我……我只是襄王有梦。”
“世子不想勉强这位姑娘,还不想王爷低看她,这份心意实在难得又可贵。五郎有个不情之请,不知现在这位姑娘身在何处?可否容我见上一见?”
“我适才也讲了,自我将她于重伤之中救起,她到现在也不曾完全康复。时有昏睡。五郎要见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不知现在她是否醒着。”
段雨楼略作犹豫,最终还是带燕毓忱来到后宅阁楼。
小姿站在房门外。见到段雨楼和燕毓忱迎面而来,似是知道他们的目的,沉默着打开了门锁。
“姑娘她可曾起身?”
小姿摇摇头,依旧没有说话。
燕毓忱觉得这小丫头与往常似有不同,但是一时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
“五郎,”段雨楼压低声音,“随我来。”
见他的情状,燕毓忱不禁也屏住呼吸、蹑手蹑脚跟了进去。
这本是一间用来藏书的斗室。
此时不仅是外面的房门会上锁,就是这里面的湘竹格栅也上了把小铜锁。
屋内寂静一片。
段雨楼站在格栅边,示意燕毓忱一同往里面瞅。
燕毓忱一眼望过去,瞳孔瞬间放大。
他双唇微不可查的翕动一下,旋而忍住。
这一连串的表情异动,全都被段雨楼收入眼底。
出离阁楼,燕毓忱恢复了正常的呼吸,强压着内心的复杂思绪,对段雨楼说:“一见之下这位姑娘容姿气禀的确非同凡响。至于如何安置她,又不使世子去其分离,还请世子给属下些时日考量。”
——哼,好你个燕毓忱。不过是远远一瞥,你怎么瞧出来她非同凡响的?你分明就是认识她。我倒要看你怎么个考量法?
段雨楼心中在冷笑,嘴上说道:“好啊,那就有劳五郎了。还请尽快才是。”
从段雨楼的住处告辞而出,燕毓忱再三克制,脚下依然是要生风之势。
——得赶紧将此事告诉雪舟才好。
他一头扎进屋中。
枯叶色的纱帷被他带进来的风吹起,向两边舒展飘起,如同凤鸟轻舒羽翮,邀他去欣赏最炫丽的锦毛。
——不染……
恐是因为燥热,高雪舟此时脸冲墙斜卧榻上,未着寸缕。
燕毓忱又看到了那粒阳关穴上的朱砂痣。
他喉头处发出一种近乎哽咽的呼唤。
亦幻亦梦,眼前人该是雪舟才对。
斜散在白瓷枕上的狼尾臻发、流畅的颈线、伴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蝴蝶骨,似乎下一秒就要生出一对翅膀。
燕毓忱的指腹轻轻摩挲高雪舟背上的道道伤疤,他坚信这些痕迹与自己身上的伤定能条条相扣、结成一张他们谁都挣不脱的网。
抚上那枚朱砂痣。
燕毓忱以一种朝拜神祇的虔诚跪在床前。
不知是哪一世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横冲直撞,他抽泣着吻上了那枚朱砂痣。
突然,燕毓忱决然的欺身坐在床沿处,他伸手想将床上的人揽入怀中。
就在掌心搭上圆润肩头的一瞬,燕毓忱懊恼垂首。
——我心悦他,我想要他。可是……我心悦他,我想要他,是因为记忆中那个叫不染的觋君?还是、还是我就只是爱他,燕毓忱心悦高雪舟?
燕毓忱以手掩面。
不只是困惑于“情不知所起”。还有一个问题——他们相逢时就注定要分别。
高雪舟是睡着了,不是死了。
当燕毓忱像抚摸小狗一样抚摸他头发的时候,他就醒了。
爱抚一路向下,花火肆虐,将疼痛和烦燥蒸腾殆尽。
填满心房、遍布百骸——彩虹泡泡又开始沸腾。
——他他他要干啥?趁我睡着占我便宜?所以我的感觉是对的?那些暧昧的言行不是我自作多情?高雪舟你行啊你,裸|睡果然是个好习惯。挺住挺住,现在还不是醒的时候。顺其自然、顺其自然,给忱哥机会就是给我自己机会……
——唔!他他他居然亲我?为什么亲我……那里?
高雪舟要融化了。
这是他第一次爱上一个人,还没有袒露心迹,对方就用行动一步步向他示爱。
后背一片热意不期而至。
可就在他期待着:无论燕毓忱攻略他的何处、他都要甘之若饴的奉献之时,他听到了细微的啜泣声。
——他哭了……为什么?
似乎他们之间真的有穿越了千百世的心有灵犀。
高雪舟一息间就认为自己明白了燕毓忱在因何痛苦。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的回身一把抱住燕毓忱的腰,将脸埋在燕毓忱的胸膛上。
“睡着的是我,怎么做噩梦竟是你呢。忱哥,歇一歇吧,一起歇一歇。”
沉寂也许是一世,也许只是一眨眼。
“好。”燕毓忱依然带着哭腔,搂紧怀中之人,“我和雪舟,可以歇一歇。睡吧,醒来后我有话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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