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鼓惊破子时寂静，烛火在大理寺雕花窗棂上摇晃。陆景年指尖抚过卷宗边缘的折痕，泛黄的纸页间渗出些许墨渍，似是被经年累月的汗水晕染。忽听得玄色衣袂扫过青砖的窸窣声，他垂眸的睫毛微微颤动，像是被惊起的蝶。
“陆评事整日对着这些案卷，莫要把眼睛看坏了。”
苏铭倚着朱漆立柱，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他伸手去够案头的青瓷茶盏，却被陆景年不着痕迹地往旁一挪，茶盏与木桌相触发出轻响，惊得案头未干的墨迹颤出细小涟漪。
陆景年头也不抬，狼毫在宣纸上顿出浓墨：“苏将军若嫌无趣，城外校场的晨训应当比这里热闹。”
“校场的厮杀哪有陆评事皱眉时有趣？”苏铭故意凑近，温热的呼吸扫过对方耳际，陆景年耳尖泛起薄红，像是暮色里偷染的霞。他偏头避开时，苏铭见他这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这是刑事办案之地，若苏将军无事，便请回吧。”陆景年握笔的指节泛白，墨迹在宣纸上洇开，倒像极了他此刻纷乱的思绪。
烛火突然被穿堂风拂得剧烈摇晃，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墙上，恍惚间竟分不清谁的轮廓更清晰。
苏铭笑了，指尖轻轻叩着桌案，节奏与铜漏滴答声渐渐重合：“不逗你了，说了要帮忙，自然会帮的。”他忽然倾身向前，看着桌上的卷章，“谢夫人怎么样了，还是觉得不是孙家？”
“嗯。”陆景年搁下笔，墨迹在宣纸上晕开淡青的痕，“孙家主的靴印是唯一线索，可谢夫人坚称起火时，她正在孙家的正厅，亲眼见着孙家上下都在宴饮。”他说着，揉了揉酸涩的眼眶。
苏铭的指尖停在桌案上，发出有规律的声响：“废墟之下最易藏事，一场大火烧过，便是埋十具尸体也无人知晓。”
苏铭靠的陆景年很近，烛火将两人的影子叠在墙上，恍惚间竟分不清谁的轮廓更清晰。
“绸缎庄案时，大理寺的人当真连蛛丝马迹都没找到？”
“那孙家呢，孙家不是也被烧了？可有查出什么？”苏铭又问。
“自然是有，是谢家的东西。”陆景年揉了揉眼睛，卷宗上密密麻麻的字迹仿佛在眼前游动。“之前便问过谢夫人，她说那是她小女儿的东西。”
“她小女儿去过孙家？”苏铭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不会，她小女儿比大女儿走的还早，而且谢夫人说那是她女儿十五岁时才带的东西，但那在她十岁的时候就没到过孙家。”陆景年说着。
“那为什么会在孙家？别人带过去的？”
“我不知。”陆景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苏铭叹了口气，伸手想要抚上他低垂的眉眼，却在半空停住：“哎，那还是以后再去问问谢夫人，这么晚了，陆评事先休息吧。”
苏铭说完，抬腿就走。陆景年却一把拉住了他，两人指尖相触的瞬间，像是有电流窜过。
“你之后还要去杨大人那？”陆景年问。
“去啊，为什么不去？”苏铭道。
陆景年犹豫了片刻，开口道：“我看你与杨大人很不合。”
苏铭突然笑了，笑声惊飞了梁上的夜枭：“陆评事，你是不知道，在这朝堂上没有两方人是合的来的，包括所有部门。”他说着，目光落在陆景年苍白的唇上，“因为在这，没有权，你是活不下去的。”
陆景年低着眸，没有说话。月光爬上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小的阴影。苏铭的话像是一颗石子投入深潭，惊起层层涟漪。“果然，无论是哪里，没有权都不行。”他想着，突然感觉案头的烛火也变得格外刺眼。
“早些休息吧。”说完苏铭挥了挥手，离开了
……
三日后，大理寺门前槐树影影绰绰。陆景年手持案卷正要入内，忽闻身后传来清脆的唤声：“陆评事！”
他身形一顿，缓缓转身，便见李念湳身着一袭绯色宫装，手持团扇，笑盈盈地立在那里。
陆景年微微躬身行礼，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李念湳身旁的女子，心中泛起一丝疑惑。她腰间挂着的香囊上绣着并蒂莲，针法细腻，却与宫中绣娘的风格大相径庭。
“不知公主来这有何事？”他抬眸，语气恭敬道。
李念湳轻轻摆了摆手，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近，团扇掩住唇角的笑意：“我刚从城外回来，只是路过罢了。”她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陆评事怎么看着一副很不想让我来的样子。”
“臣怎敢。”陆景年再次弯腰，脊背绷得笔直，态度谦逊有礼。他能感觉到那陌生女子的目光如芒在背，像是要将他看穿。
李念湳见他这般拘谨，不禁轻笑出声：“陆评事，何必这般拘谨。” 待陆景年直起身，她又敛了笑意，正色道，
“陆评事，我与你说的，可又再好好考虑？”
陆景年面上浮起一抹无奈的笑，拱手道：“抱歉公主殿下，臣还是没法答应你的请求。”陆景年也有再想过，但他还是不愿卷入那些皇权之间的权谋争斗。
“哎，不用猜就知道。”李念湳叹了口气，神情略显失落，“罢了罢了，以后我不问了。”她收起团扇，目光落在陆景年案牍上的卷宗，“听说孙家与谢家的案子还没眉目？”
“公主也知这案子了？”陆景年问道。
“听皇兄说的。”
“目前还是如此，”陆景年回答着李念湳的问题，“臣想这谢夫人其实有问题。”
李念湳身旁的女子看着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现在陆评事打算从那入手？”李念湳问。
陆景年正要开口，忽听得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二位又聊什么呢。”苏铭大步走来。
苏铭扫了眼李念湳，又看向那陌生女子，目光在她腰间的香囊上多停留了一瞬。
李念湳见苏铭来，调笑道：“刚见苏将军从大理寺出来，你二位还真是形影不离啊。”
“刚进去找他，出来时便看到你们在这。”
“没见着苏将军走正门啊，苏将军怎么进去的？”李念湳笑道。
“公主想多了，我几时前就来了。”
两人都笑着，氛围正好。
苏铭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女子身上，“公主这是又在招揽人才呢，身边竟又多一位。”
女子：“……“
“苏将军说笑了，”李念湳解释道，“几日前，我出城碰上了些麻烦，这人帮了我，我见她无处可去，便把她带回来了。”她说话时，那女子始终低着头，发丝垂落，遮住了半边脸。
“那按公主这个逻辑，说不定再过几月，你府上人就装不下了。”苏铭打趣道。
女子依旧沉默，只是微微低了低头。
“好了好了，我还有事，便先行一步了，你们慢慢聊。”李念湳摆了摆手，带着女子转身离去。
待公主的身影消失在街角，陆景年收回目光，看向苏铭，问道：“苏将军找我什么事？”
苏铭神色变得严肃，从怀中掏出两颗带血的珠子，放在陆景年掌心：“我又去了趟孙家和谢家，我发现了这个。”
陆景年接过珠子，仔细端详，只见珠子圆润光滑，中间有孔。而且有血色在珠体内部凝结，呈现出诡异的暗红色，像是凝固的伤口。
“这珠子有孔，像是某种饰品上的装饰，我想，应该是从手饰上掉下来的。”
“一颗是在孙家发现的，一颗是在谢家。”苏铭继续道，“珠子上带着血，会不会是他放的火？”
陆景年沉思片刻，道：“有可能，被火烧伤后血流到珠子上。”他皱起眉头，指尖摩挲着珠子上细微的纹路，“我们这样猜也猜不出结果，不如去再去查查。”
“嗯，这样也好。”苏铭道。
“那便午时去吧。”
说完，陆景年转身准备进大理寺，他突然上前半步，靴跟叩击青砖发出清脆声响。
“诶，陆评事。”苏铭叫住了他。
陆景年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向苏铭。
“苏将军还有何事？”
苏铭抬手理了理袖口，目光变得锐利如鹰：“方才公主身边那位女子，你可留意到什么异常？”他顿了顿，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你不觉得，公主身旁那女子有问题吗？”他压低声音，“她的那个香囊倒不像是成内的样式”
陆景年神色微变，他想起那女子垂眸时苍白的侧脸，还有她腰间晃动的香囊——绣着精致并蒂莲的翠色缎面，确实与宫中绣品风格迥异。
“谢家被烧前，我便去过谢家，那个香囊好像谢家人都有，但不会佩戴。”
陆景年不语，看着苏铭。
“我虽然不知道谢家会不会将这些东西外售，但我觉得，那女子就是谢家人。”
“是，与不是，一问便知。”
陆景年望着远处的叶被风吹落，心中有多了一丝不解。
“若真是，她又为何不去寻自己的家人，谢夫人一直都在谢家的商铺那，又怎会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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