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开封府衙的青石板被晒得发烫,蒸腾的热浪扭曲着空气。陆景年快步穿过回廊,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滑落,打湿了官服的领口。
正堂内,杨知言端坐在虎皮大椅上,朱笔在案牍间游走。见陆景年进来,他搁下笔,抬眼问道:“如何?陆评事那边可有查到什么?”杨知言声音沉稳。
“自然是有的。”陆景年躬身行礼,从袖中掏出一个盒子,“两颗含血的珠子,一颗是在谢家出现,一颗是在孙家,还有一名女子,应是谢家人。”
杨知言听到最后一句,突然抬起了头。
“怎么说?”
“杨大人这么激动做什么。”陆景年道,“只是猜测,问过谢夫人后便知道了。”
杨言知沉默了,没说话。
片刻后陆景年问道,“杨大人呢?可有查出什么?”
杨知言指尖轻叩桌面,沉吟片刻:“一些痕迹。”杨知言慢条斯理展开焦黑的绸缎,边缘蜷曲的褶皱里,半枚银簪泛着冷光,簪头的并蒂莲纹还凝结着暗红血痂,“从土里扒出来的,与孙家的发饰吻合。”
“那杨大人现在有想法了吗?”
杨知言摇摇头,神色凝重:“抱歉,现在的证据,证明不了什么。仅凭这些,还不足以定案。”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突然从门外闪入。苏铭斜倚在门框上,玄色劲装勾勒出挺拔身形,腰间的鎏金佩剑泛着冷光。
“是证据不足,还是杨大人想不到啊?”他挑眉调侃,目光在两人间流转。
杨知言不怒反笑,沉声道:“哦?苏将军这样说,是有想法?那不妨说出来。”
“我与陆评事说便好了,同你说有何意义?”苏铭勾起唇角,大步走到陆景年身旁。
陆景年一愣,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我在帮你办事啊,又不是帮他。”
很莫名其妙但也有些道理的解释。
陆景年:“……”
杨知言:“……”
“苏将军,这案子是杨大人接的,你的想法最后杨大人最后还是会知道的。”陆景年道。
“既然最后还是会知晓,那不妨让他等着。”苏铭直起身子,双臂抱胸,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陆景年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对杨知言道:“杨大人,我有些事要去找谢夫人求证,杨大人不如一起。”
杨知言揉了揉眉心,面露疲惫:“抱歉,陆评事,我近日有急案要处理,这案子麻烦陆评事帮我先办着。”
陆景年想想都好笑,一开始他还说若实在办不了,还可以借着大理寺公务缠身,将这桩案子推给开封府尹。此刻命运轮转,烫手山芋又回到自己手中。但既然答应了人家,现在回绝也不行,陆景年没有拒绝杨知言的请求。
“好,”陆景年笑着回道,“那我们就先行一步了。”
杨知言淡淡点头,“嗯”字轻如一声叹息。
陆景年跨出开封府朱漆大门时,檐角铜铃正被穿堂风拨弄得叮咚作响。他望着苏铭玄色披风在青石板路上投下的剪影,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苏将军,所以你的想法是什么?”
苏铭骤然收住脚步,他转过身时,脸上浮起若有似无的笑“陆评事这么着急?我想陆评事应该也能想到,”苏铭向前一步,“按我们查出的那些,现在的源头已经指向了谢家。”
陆景年闻言眉间微动,他没有说话继续听苏铭说着。
“除了谢家主和另一个谢家人,其他都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可坊间都说谢家人之间相处和睦。”陆景年看向苏铭,语气里满是困惑,“这般血亲,为何要自相残杀?”
苏铭指尖叩着墙面发出笃笃声响:“陆评事可知,最密实的蛛网往往藏在最显眼的花丛里?如果,谢家人并不是我们了解的那样呢?”他目光扫过陆景年骤然收紧的下颌,又放缓了语气,“当然,这也不过是末将的猜测。当务之急,还是先去找谢夫人求证。”
谢记绸缎庄的檀木珠帘叮咚作响,陆景年跟着苏铭跨过高高的门槛。绣着缠枝莲纹的屏风后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紧接着是女子惊恐的尖叫。待他们疾步绕到后堂,只见云锦铺就的软榻前,一名紫袍男子正死死攥着谢夫人的手腕,另一只手已探向她的肩头。
“你们在做什么。”
那男子一时松了手上的动作,谢夫人也趁机挣脱桎梏,踉跄着朝苏铭奔去,苏铭却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
紫袍男子额角青筋暴起,指着谢夫人破口大骂:“你这吃里扒外的贱妇!当年若不是我刘家收留你,你早饿死在汴河堤上了!”他抬脚踹翻矮凳,临走时还不忘恶狠狠道:“别让我再瞧见你,否则定叫你不得好死!”
待那脚步声彻底消失,谢夫人扶着梳妆台的手还在发抖。
屋内一片宁静。
片刻后,陆景年最先开了口,“谢夫人,你还好吗?”
“我没事。”谢夫人摸了把泪,“你们来找我做什么。”
“谢夫人,我想问问,你们谢家是不是每人都备着一个香囊?”陆景年道。
谢夫人点了点头,低声回答,“是。”
“不会外售?”陆景年接着问道。
谢夫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珍珠护甲在烛火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是。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香囊里装着谢家秘制的安神香,从不外传。”谢夫人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抬头,“大人突然问起这个,是不是......”
“我们找到了谢家失踪的人。”陆景年回道。
谢夫人猛地抓住桌沿,青玉茶盏在她掌心发出细微的裂纹。“是谁?他......他现在何处?”她的声音发颤。
谢夫人想着他们可能不认识,便又补充了一句,“他长什么样?”
陆景年其实不怎么记人,一时半会他也想不起来,苏铭见他不说话,便替他说道。
苏铭上前半步,“是名女子,左眼有可泪痣,眼尾微微上挑……”
他话音未落,谢夫人已瘫坐在地,珠钗散落一地,发间的白绒步摇在青砖上轻轻颤动。
“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谁?”
“是温染,我的阿染......”谢夫人泪水夺眶而出。
听到这个名字陆景年与苏铭都震惊了。
“谢夫人,你确定吗?她…”陆景年没有把后半句说出来。
“如果真是我们谢家人,那便不会错。”
陆景年见她这般,也没在追问。
正要离开,陆景年突然想起先前那名男子
“谢夫人,方才那人,可是常来纠缠?”
谢夫人脸色骤变,攥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别过脸去不发一言。
陆景年见状不再多问,只道:“我们先行一步,务必保重。”
陆景年转身离去时,他余光瞥见谢夫人倚着门框的身影微微发颤,下午四点的阳光斜斜切过廊柱,将她的影子死死钉在青砖地上,风卷着檐角铜铃轻响,倒像是一声叹息。
……
暮色如墨,渐渐浸染着长安城。
陆景年独自踏入大理寺那幽深的院落。白日里的暑气尚未消散,夜晚的闷热裹挟着白日的余温,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望着空荡荡的身后,心中泛起一丝异样。
往常,苏铭总会如影随形,时不时调侃几句,这次回大理寺,苏铭竟没跟着一起,陆景年到是觉得稀奇。
推开书房的门,案头堆满了密密麻麻的卷宗,像小山一样让人望而生畏。
陆景年随手解下腰间的玉佩,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突然,一阵微风拂过,将压在镇纸下的一张素笺掀起了一角。
陆景年本想整理那些堆积如山的案卷,可那张素笺却像有魔力一般吸引着他的目光。
他鬼使神差地抽出那张纸,借着昏暗的灯光,细细阅读起来。
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在极度慌乱或是悲伤的情绪下写成的。随着阅读的深入,一个充满血泪的故事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故事里,长女从出生就不被家族接纳,在冷漠与忽视中成长。唯有母亲的爱,如同一束温暖的光,照亮她黑暗的童年。然而,母亲体弱多病,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更残忍的是,父亲在母亲病重时,就与家中的侍婢暗中勾结,偷情苟合。母亲离世后,那侍婢顺理成章地取代了母亲的位置,还生下了一个女儿。
长女与妹妹虽有几分相像,但这相似的面容却成了悲剧的导火索。新夫人常常会因为这相似的面容,将对长女的厌
恶错加到妹妹身上,而当她反应过来时,又会将怒火发泄在长女身上。一开始,长女还天真地以为能与新夫人和睦相处,可现实却如寒冬的冰雪,一次次刺痛她的心。新夫人的拳脚相向,家人的冷眼相待,让她的幻想彻底破灭。
到了出嫁的年纪,父亲为了利益,毫不犹豫地将她卖给了自己的同僚。她本以为离开了那个冰冷的家,就能迎来新的生活,却没想到,跳进了另一个火坑。夫家对她同样百般折磨,在无尽的痛苦与绝望中,她最终忍无可忍,举起了复仇的刀……
陆景年的手指轻轻抚过纸上那些被泪水晕染的字迹,仿佛能感受到字里行间透露出的绝望与愤怒。
“谢温染……”他轻声呢喃着这个名字,想起在谢府时,谢夫人听到这个名字瞬间崩溃的模样,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故事里的种种遭遇,与谢温韵的身世竟如此相似,可最后的署名却让他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窗外,夜色渐浓,更夫打更的梆子声远远传来,“咚——咚——”,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刘家?”陆景年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在谢记绸缎庄看到的那一幕。那个紫袍男子,怒目圆睁,青筋暴起,对着谢夫人恶语相向,说什么“吃里扒外”“汴河堤”。
当时他只觉得这其中定有隐情,如今结合这纸上的残字,似乎所有的线索都在慢慢串联起来。
“谢夫人竟是这样……”
案头的铜漏,“滴答、滴答”,水滴声有节奏地响着,仿佛是时间的心跳。陆景年坐在桌前,陷入了沉思。
他的思绪不又由自主地飘向了苏铭,那个总想着为他分担的人,可此刻,他却不在身边。
陆景年起身推开雕花窗,夜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拂在他燥热的脸上。
就在陆景年沉浸在思绪中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他警惕地望去,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在月光的映衬下。
“苏将军?”陆景年低声惊呼,心中既惊讶又莫名地涌起一丝喜悦。
“陆评事这是在想什么,如此入神?”苏铭轻声调侃道,一边说着,一边轻巧地翻窗而入,落地无声。
陆景年将桌上那张纸递给苏铭,同时又问道,“苏将军,深夜造访有何事?”
“我去找了那个纠缠谢夫人的男子。”
他伸手拿起纸,目光那张写满字的纸,神色微微一变。仔细端详了一番,然后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凝重。
“所以纸上写的是谢家?”
“我想是的。”陆景年道。
“先不说这个,苏将军你去找的那人与你说了什么?”
苏铭将纸放下,靠在桌边:“那个在谢府纠缠谢夫人的紫袍男子是刘家的,刘家与谢夫人之间有些不为人知的事。”苏铭低着眸看着陆景年,“谢夫人之前是个妓女,被刘家主买回去,刘家主见她可怜就好吃好喝的供着她跟宝
一样,后来一次交易,她见到了谢家主,她与刘家主说是要自力更生,自己去挣银子,结果后面跟谢家主成了婚。”
“后来呢。”陆景年道。
“后来刘家人没管她,可她却三番五次挑衅刘家,之前刘家的谣言也是她造的。”
陆景年神色微动,之前对谢夫人好的映像全都破碎。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苏铭问道。
“我明日打算先去找谢温染,之后在一起告诉杨大人。”
苏铭抬手翻动着桌上的卷章,“那陆评事还真是热心肠,这么多事要做还想着别人。”
陆景年笑了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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