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贝勒府书房,烛光摇曳,映着棋盘上黑白交错的山河。
雍贝勒执黑子,正凝神审视一处劫争,怡贝子斜倚在对面太师椅上,指尖闲闲拨弄着棋罐里的白子。
贴身太监无声无息地进来,将一封火漆密信呈上。
雍贝勒眼皮未抬,只挥了挥手。待太监退下,他才拆开信,目光迅速扫过纸上内容,那是安比槐通过特殊渠道送来的市场观察与数据分析。
“呵。”良久,雍贝勒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将信纸随手递给对面的十三弟。
怡贝子接过,起初神色慵懒,越看,眉头蹙得越紧,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坐直了。
“这安比槐…有点意思。”怡贝子将信纸按在棋盘边,指尖点着上面几个关键数据。
“四哥你看,他这手数漕船的法子,倒是另辟蹊径。不查总账,只看各州县人口、盐引配额和实际销售。结果一目了然。人口增的地方,官盐卖得反而少。官盐与私盐的价差,稳得像是有人拿尺子量着定价。”
他拿起一枚白子,在指尖转动,语气带着玩味的笑意。
“‘非不能卖,乃不为也’,这话说得,可真是戳到某些人的肺管子了。老九手下那帮人,怕是正忙着把官盐的滞销,变成他们私盐的畅销吧?”
雍贝勒依旧盯着棋盘,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冷意。
“他这是把刀递到了我们手里。证据、逻辑、动机,都摆在了台面上。只差一个名正言顺去查的由头。”
他缓缓落下一子,声音低沉:“通州知府是个谨慎的,未必敢接这个烫手山芋。林如海…他身份敏感,是皇阿玛的眼睛,直接动老九,他也会有顾忌。”
怡贝子会意,眼中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
“所以,这安比槐是关键。他如今在通州,位置不显眼,正好暗中行事。他需要我们给他撑腰,我们也需要他这把能撬动坚冰的冰镩子。”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四哥,要不……我找个由头,给他行个方便?”
雍贝勒终于抬起眼,烛光在他深邃的眸中跳动:“不急。先看看他下一步怎么走。让他自己去偶遇能帮他的人。我们要的,是一个能干干净净摆在皇阿玛面前的真相。”
他指尖在棋盘上轻轻一点,黑子应声而落:“我明递个话给御史台那边,照拂一二,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他被老九的人捶得不能翻身。至于其他的,就看他能不能领悟的到了。”
他拈起那封密信,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怡贝子会意一笑,执起茶盏轻啜:“四哥放心。这把冰镩子,定会完好无损地递到您手里。
胤祥转头,看向侍立在身后的灰衣待从。那待从立即上前,躬身听令。
“告诉下面的人,通州那个安比槐,爷和四爷瞧着,还算顺眼。让他们看着点,别让他莫名其妙淹死在运河里,至于旁的……”
他说话的声音顿了顿,白玉棋子在手心里抛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眼睛里闪着碎星般的光。
“不必插手,让他自己闯。若他真有本事查到些什么,必要时,给他开一道缝,递个梯子。”
“嗻。”灰衣人应道,声音毫无波澜,“奴才这就去安排。通州码头上,咱们有两条货船,船上几个老伙计,手脚利落,眼睛也亮,定不会辜负爷的美意。”
“顺便告诉安比槐,别急着亮刃。让他从最不起眼的地方入手,摸清这盐,究竟是怎么一步步消失的。本贝勒爷倒是看看,这些盐是怎么一步步消失的,要的就是扎扎实实的链条,让他可别放跑了。”
侍从领命正要退下,胤禛执棋黑子点落在四四位上方。
“嗻。”侍从立即旋身跪地,膝头触地声与棋落枰声同时响起。
清水县十八号房后堂,一间略显简陋的板房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和烟煤味。
安比槐挽着袖子,正对着一个陶土盆用力揉捏着黑乎乎的材料。
他额上见汗,官袍下摆随意塞在腰间,露出里面半旧的青布裤。
盆里是混了水、黏土和少量硝石粉末的煤粉,在他手下不断被挤压、成型,变成一块块扁圆的煤饼。
墙角已经码放了不少成品,乌黑坚硬,与寻常煤块无异。
夜深了,油灯将安比槐忙碌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他直起腰,用胳膊擦了擦额角的汗,审视着墙角那堆成品。
这些煤饼看似普通,却是他反复调整配比后的成果,燃烧时几乎无烟,且极为耐烧。
“敲门砖算是准备好了……”他低声自语,嘴角升起一抹轻松的笑意。
他清楚,直接打听盐引之事必定引人怀疑,但这些不起眼的煤饼,却能为他敲开那些盐商掌柜的门,提供一个最自然不过的由头。
他将最后几块煤饼码放整齐,吹熄了灯,黑暗中,只有眸中一点微光闪烁,期待着明日送货时,能窥见这盐业冰山之一角。
第二天,安比槐抱着几块烧制好的炭饼样品,走进了安南盐栈的后院。
这炭饼乌黑坚实,是他反复试验的成果。
燃烧时几乎无烟,且极为耐烧。
“赵掌柜,”一进门他脸上就堆起热络的笑容,声音洪亮地拱手。
“有些时日没来拜会了,您这身子骨瞧着还是这般硬朗,最近胃口可好?听说前阵子府上添了位小孙子,真是人丁兴旺,可喜可贺啊!”
他边说边将怀里用油纸包好的炭饼样品轻轻放在柜台上,动作自然流畅。
“您这安南盐栈的生意,定然是越来越红火了吧?我瞧着门前车马都比往日更稠密了些。近来漕运上还顺畅?听说南边新到的货船都排着队等卸呢,没耽搁您这儿的买卖吧?”
“来瞧瞧我这新琢磨出来的炭饼。耐烧,没烟,特意拿来给您瞧瞧。煮盐滤卤最是耗柴,用这个,火旺烟小,定然能省下不少燃料钱。”
赵掌柜眼睛一亮,忙迎上来接过一块,在手里掂量着:“哎哟,安大人还懂这个!这炭饼看着确实扎实。”
他经营盐栈,深知煮盐工序中燃料耗费之大,若有这等好炭,长远来看确能省下不少成本。
“小玩意儿,掌柜的拿去试试便知。”
安比槐顺势将炭饼放下,目光状似随意地扫过院内堆积的盐包,眉头微蹙。
“啧,您这库里……潮气似乎有些重?我看那边几包,麻袋颜色都深了,盐最怕受潮,可别损了品质。”
赵掌柜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叹了口气。
“谁说不是呢。新引子迟迟不下来,库里这些旧引的盐积压着,眼看天气愈发潮湿,真是愁人。”
他摇了摇头,未尽之语里满是无奈。
安比槐点点头,表示理解,又与他闲聊了几句漕运上的事,便拱手告辞。
走出盐栈时,他眼角余光敏锐地瞥见两名穿着靛蓝短打的汉子,正从一辆无标识的骡车上卸下麻袋,那麻袋的扎口方式与他方才在库中所见的官盐麻袋迥然不同。
他脚下未停,心中却已了然,径直朝着下一家可能需要这种好炭的盐商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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