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彻底漫过凉州军营时,萧将军帐外的两盏火把已燃得透亮,橙红火焰映在帐前的“萧”字旗上,让布料上的金线纹路更显锐利。
沈砚站在帐外的石阶下,身上士兵服的袖口还缠着黑布,腰间别着的“伙房杂役”身份牌硌得腰侧微痒。
这身借来的行头,让他在满营甲胄鲜明的士兵中,像株藏在石缝里的野草,透着几分格格不入。
赵虎跟林小满守在不远处的树影下,赵虎已换回自己的粗布短褐,扛刀的肩膀依旧绷得紧实,目光扫过往来士兵时,总带着几分警惕。
林小满牵着马,正低头给马腿换新鲜草药,马温顺地低着脖子,偶尔用头蹭蹭他的手背,像是在安抚。
钱六和柳明远还没过来,想来是柳明远借着“与萧将军叙旧”的由头,在拖延李达的注意力。
“沈公子?”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砚回头,见是送他们进来的阿福,他已换下沾着炭灰的短褂,穿了身干净的灰布军服,腰间别着个布包。
“柳主事让我来送这个,说是给萧将军的‘见面礼’,您等下递进去,将军看了就知道。”
沈砚接过布包,触手是硬壳的质感,打开一角,见里面是本泛黄的册子,封面上写着“军粮库月账”。
是柳明远在军粮库任职时的旧账本,想必是用来证明身份、引萧将军重视的凭证。
“多谢阿福兄弟,”沈砚把布包攥紧,“柳主事和钱兄弟那边,没出什么事吧?”
“放心,”阿福咧嘴笑时,露出两颗小虎牙,让他脸上的炭灰痕迹都柔和了些,“柳主事正跟萧将军的副将秦峰说话呢,李达的人被秦将军拦在帐外,说‘萧将军议事,闲人免进’,暂时过不来。”
说完,他又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塞给沈砚,“这是刚烤的饼,您垫垫肚子,看您脸色,像是一天没吃饭了。”
沈砚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里面温热的饼,心里泛起暖意,乱世里的善意,总藏在这些细碎的举动里。
他刚想道谢,帐内忽然传来声沉稳的传唤:“传沈砚进帐。”
掀帐帘时,一股混杂着墨香、草药香与皮革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帐内烛火通明,案上摊着张巨大的凉州地形图,旁边堆着几卷文书,个身穿玄色铠甲的男人正站在案后,背对着帐门看地图。
他身形挺拔,肩宽腰窄,铠甲肩甲上的兽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墨色长发用玉冠束起,发尾垂在颈后,随着他抬手的动作,露出耳后块淡红色的疤痕。
那是早年征战时留下的印记,透着几分铁血气。
这便是萧彻,年方二十五,却已凭战功在凉州站稳脚跟,眉眼间既有武将的锐利,又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你就是沈敬言的儿子?”男人转过身,沈砚才看清他的脸。
萧彻的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时带着几分威严,唯有眼底的眸光,像淬了寒的星子,既锐利又沉静。
他盯着沈砚,目光从他缠着黑布的袖口扫到腰间的身份牌,眉头微蹙:“穿成这样来见我,是柳明远教你的?”
沈砚心里一紧,却没慌乱,他上前两步,把阿福送来的布包放在案上:“回将军,晚辈穿成这样,是怕给将军惹麻烦。李达副将正四处找‘沈敬言的儿子’,晚辈若是穿着常服来,怕是没进帐就被他拦下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这是柳主事让晚辈递来的军粮库旧账,里面记着三年前军粮亏空的明细,或许能帮将军查清些事。”
萧彻拿起布包,指尖划过封面上的字迹,眼底闪过丝复杂的情绪。
沈敬言是他当年在京城时的旧识,两人曾一起在兵部任职,沈敬言的为人,他比谁都清楚,说沈敬言“通敌”,他始终不信。
待翻开账本,看到里面密密麻麻的字迹与朱红批注,他指尖下意识抚过案角,那里刻着道浅痕,是三年前他得知沈敬言被诬陷时,气急之下划的。
“你父亲的冤屈,我早有耳闻,”萧彻把账本合上,目光重新落回沈砚身上,“但你敢带着账本闯我军营,就不怕我是王怀安的人,把你绑了送出去?”
“晚辈不怕,”沈砚抬起头,迎上萧彻的目光,他的眼神虽带着几分青涩,却异常坚定。
“晚辈在西津渡时,听老周说过,当年沈父被诬陷时,唯有将军敢在朝堂上替他说话。晚辈还听说,将军驻守凉州三年,从不让士兵劫掠百姓,连流民都愿意来投奔 这样的人,绝不会是王怀安的同党。”
萧彻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笑了,那抹笑意让他冷硬的眉眼柔和了些:“你倒会查探消息。不过你说的没错,沈敬言的冤屈,我迟早要查清。”
“但现在不是时候,李达在营里安了不少王怀安的眼线,你贸然露面,只会给你自己和沈敬言的案子惹麻烦。”
他走到帐边,掀开帐帘一角,对着外面喊,“秦峰!”
片刻后,个身材魁梧的武将掀帘进来,他穿着银色铠甲,脸上带着道浅疤,从额角延伸到下颌,看着格外凶悍。
这是萧彻的副将秦峰,也是他最信任的人,沈砚在进营时,阿福曾跟他提过。
“将军,”秦峰单膝跪地,声音洪亮,“您叫我?”
“带沈公子去后帐,”萧彻指了指沈砚,“给他找身合身的军服,再安排个干净的帐房。告诉伙房,晚上多备两个菜,沈公子一路赶来,怕是没吃好。”
他又看向沈砚,“你先在营里住下,等我查清李达的底细,再跟你细谈账本的事。记住,这几天别出帐,李达的人还在找你。”
沈砚心里一松,知道萧彻这是答应帮他了。他对着萧彻拱手:“多谢将军。晚辈还有个请求,我的护卫赵虎、书童小满,还有柳主事和钱六,能不能也让他们在营里暂住?他们都是为了帮我洗清沈父冤屈来的,晚辈不想让他们出事。”
“柳明远和钱六我自有安排,”萧彻点头,“赵虎和小满,让秦峰一起带去安置。你放心,在我营里,没人敢动你的人。”
秦峰带着沈砚往外走时,萧彻重新拿起那本军粮旧账,走到帐内的暗格前,暗格上刻着个“守”字,是他驻守凉州第一年刻的,如今旁边又多了道浅痕。
他把账本锁进暗格,望着帐外的月色,低声呢喃:“敬言兄,你儿子比我想的更坚韧,你的冤屈,我定会查清。”
帐外的风卷着烛火摇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透着几分孤勇与坚定。
而此时,李达的帐内正一片压抑。
李达烦躁地扯下腰间的青玉佩,摔在案上,玉佩与木案碰撞发出“当”的脆响,甲胄的金属部件随着他的动作摩擦出声。
“废物!连个人都拦不住,还被秦峰挡在帐外!”
他盯着面前垂首的手下,眼底满是戾气,“萧彻摆明了是护着沈砚,看来那本账本,真藏着什么秘密。”
手下战战兢兢回话:“副将,要不要现在带人去搜沈砚的住处?只要找到账本,就能定他通敌的罪!”
李达冷笑一声,手指敲击案面,发出规律的“笃笃”声:“急什么?萧彻刚把人接进去,现在搜等于打他的脸。你去盯着沈砚的帐房,再让人去查阿福,那小子今天鬼鬼祟祟的,说不定是柳明远的人。等摸清他们的底细,咱们再动手,一次把萧彻和沈砚都拉下水!”
他顿了顿,又补充,“记住,别惊动萧彻的亲信,尤其是秦峰,那家伙是个硬茬,不好对付。”
秦峰带着沈砚、赵虎和林小满往安置的帐房走时,路过营道角落,柳明远正等在那里。
他拢了拢灰布长衫的袖口,眼底带着忧色,见秦峰过来,立刻上前:“秦副将,李达那边没动静吧?”
秦峰靠在树干上,手按在腰间佩剑上,目光扫过四周,确认没眼线后才开口:“李达的人已经在沈砚帐外盯梢了,你让阿福最近别跟沈砚接触,免得被抓把柄。”
“我担心的是账本,”柳明远声音压得更低,“那本军粮旧账里,记着三年前李达挪用军粮的明细,他肯定会想方设法抢回去。萧将军那边,有没有说要怎么处理?”
秦峰点头,语气带着几分笃定:“将军已经把账本锁进了暗格,还安排了亲信守卫。他让我跟你说,明天军议时,你把军粮亏空的事当众提出来,逼李达当众对质,将军要借这事,彻底清掉营里的眼线。”
安置好沈砚后,林小满牵着马去了马厩。
刚给马刷毛,阿福就拎着个木桶走过来,里面装着新鲜的苜蓿,翠绿的草叶还沾着露水:“这是刚割的苜蓿,你家的马受了伤,吃这个恢复得快。”
林小满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眼角还带着点未褪的稚气:“多谢阿福哥,白天你给公子的饼,公子还没舍得吃呢。”
他指了指马腿上的草药,“这草药也是你找的吧?闻着比之前的新鲜,马好像也不怎么跛了。”
阿福蹲下身,帮着整理马缰绳,指尖动作轻柔,带着几分熟稔:“我娘以前是草药郎中,这点本事不算啥。你放心,有我和秦将军在,李达的人不敢轻易动你们。以后缺啥,就去伙房找我,别客气,咱们都是帮沈公子的,也算半个自己人。”
马厩里的马低低嘶鸣了一声,像是在附和。
夜色渐深,军营里的灯火渐次熄灭,只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偶尔响起,而帐与帐之间的暗流,却仍在悄然涌动,一场围绕账本与冤屈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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