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山洞外的山林里蒙着一层薄霜。
沈砚被赵虎浑厚的脚步声唤醒时，火折子已只剩一点余烬，柳明远正蹲在洞口，用打火石重新引燃艾草。
灰布长衫上沾了些晨露，左手腕的疤在熹微的光里泛着浅白，他把燃着的艾草分给众人，指尖带着薄茧，动作却格外细致：“每人拿两束，贴身放着，过瘴气时点燃，别用嘴吹，会呛着。”
沈砚接过艾草，素袍的衣角扫过石床的干草，昨夜系在腰间的布囊被他摸了又摸，账本和密信还贴在身上，布条的结系得紧实。
他忽然想起穿越前学过的防水方法，从张伯的干粮包里拆出一张油纸，小心翼翼地把账本和密信裹了两层，再塞回布囊：“油纸能挡潮气，松林里腐叶多、露水重，别让纸页受潮了。”
说着，又用石头在布囊外压了压，确认不会晃动。
林小满立刻攥紧马绳，新缝的短褐袖口沾了点草屑，额前碎发被晨风吹得贴在额头上。
他摸了摸怀里的艾草，又从包裹里掏出那包晒干的野果，塞了两颗到沈砚手里：“公子，路上饿了吃，我昨晚又数了数，还够咱们吃两天。”
少年的手有点凉，眼神却亮得很，像山间刚升起的晨星。
张老汉站在洞口，黝黑的脸上满是风霜，下巴上的胡茬结了层白霜。
他把锄头扛在肩上，锄头把的布条被磨得发亮：“我送你们到黑松林入口，前面的路就得靠柳主事了。记住，遇到瘴气别慌，跟着艾草的烟走，千万别往林子深处跑，那里有猎户挖的陷阱。”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几块硫磺石，“这是驱蛇用的，你们拿着，松林里的蛇多。你们要小心，黑甲兵可能带了猎犬，你们走的时候多踩些腐叶，盖住气味。”
沈砚接过硫磺石，指尖触到布包粗糙的布料，是用旧麻袋缝的，针脚歪歪扭扭。
他想起张老汉说过，儿子战死在凉州，这些年就靠种点菜、打些猎物过活，心里一阵发酸：“张老汉，谢谢您，等我们洗清了沈父的冤屈，一定回来谢您。”
“谢什么，”张老汉摆了摆手，声音粗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我儿子当年说，沈大人是个好官，能帮好官洗冤，是我该做的。你们快走吧，再晚瘴气就重了。”
众人跟着柳明远往黑松林走，枣红色的役用马跟在林小满身后，马蹄踩在霜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柳明远走了几步，忽然回头对钱六压低声音：“左边第三棵歪脖子树下面有陷阱，是去年猎户挖的，你走我右边，盯着点小满和马，别让他们靠近。”
钱六指尖按了按腰间短刀，弯腰在草丛里摸了摸，捏起一撮带着露水的腐叶：“放心，我记着，刚才看到草丛里有猎犬的粪便，他们果然带了狗，我多撒点腐叶在身后，盖盖气味。”
柳明远“嗯”了一声，又把手里的艾草往钱六那边递了递：“你烟瘾重，别忍不住用嘴吹艾草，呛着事小，要是引来了蛇就麻烦了，你胸口的疤还没好全，别再添新伤。”
钱六愣了愣，下意识摸了摸胸口的刀疤，轻轻“嗯”了一声。
赵虎走在最后，身材魁梧的他像座小山，粗布短褐的领口崩开两颗扣子，露出结实的胸膛，手臂上的肌肉随着脚步绷紧。
他见林小满牵着马走得有些吃力，放缓脚步跟到少年身侧，粗哑的声音压得很低：“马鼻息重了，你把马绳放长点，让它走慢点，瘴气里闷，马也难受，别硬拽。”
说着，粗糙的手掌轻轻摸了摸马脖子的鬃毛，马打了个响鼻，用头蹭了蹭他的手。
林小满赶紧松了松马绳，指尖蹭过马脖子的鬃毛，小声问：“虎叔，马会不会像人一样吸了瘴气头晕啊？我怀里还有点艾草，能不能给马闻闻？”
赵虎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牙：“傻小子，马鼻子比人灵，它自己会绕开瘴气重的地方。你把艾草揣好，别给马闻，马怕烟，闻了反而会惊。要是马真走不动了，喊我，我扛着它走。”
钱六走在队伍中间，身形依旧精瘦，黑色短打的衣襟敞开着，露出胸口的刀疤。
他左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左眼下方的浅疤在晨光里若隐若现，每走几步就撒一把腐叶在身后，目光警惕地扫过两侧的树林。
昨夜看到的黑甲兵火把光，还有刚才发现的猎犬粪便，都让他不敢放松。
走到黑松林入口时，晨雾渐渐变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腐叶味。
张老汉停下脚步，指着前面雾气缭绕的林子：“前面就是黑松林了，瘴气正午才会散，你们得在巳时前穿过去。我就在这等你们的消息，要是过了午时还没出来，我就去叫猎户来帮忙，猎户家的狼崽是从小养的，听特定哨声指挥，能帮上忙。”
柳明远点点头，从怀里掏出炭笔，在一块石头上画了个简单的路线图：“我们走左边的小道，这条道近，瘴气也轻些。您放心，我们会按时出来的。”
他说着，点燃手里的艾草，艾草的青烟袅袅升起，在晨雾里划出一道浅绿的痕迹。
众人跟着柳明远走进黑松林，雾气越来越浓，能见度渐渐只有几步远。
沈砚把艾草点燃，青烟萦绕在身边，驱散了些许潮湿的寒气。
他攥着账本的布囊，指尖微微出汗。
穿越到这个乱世，他还是第一次走这种险路，耳边只有树叶的“沙沙”声和自己的脚步声，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却更显得林子寂静。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雾气忽然变浓，空气中多了股刺鼻的土腥味，是瘴气。
柳明远的声音在雾里传来，带着几分急促：“大家把艾草举高点，别跟丢了！瘴气重，别大口喘气！”
沈砚立刻把艾草举到胸前，青烟更浓了些，刺鼻的味道淡了点。
他回头看了眼林小满，少年正紧紧跟着他，脸有点发白，却没吭声，只是攥着马绳的手更紧了。
“小满，别怕，”沈砚放缓脚步，声音放轻，“跟着我，很快就出去了。”
就在这时，钱六忽然停住脚步，左手按住短刀，声音压低：“有动静，后面有猎犬的叫声，还有马蹄声！”
众人立刻停下，赵虎往前跨了一步，挡在沈砚和林小满身前，佩刀已经出鞘，刀刃在雾里泛着冷光：“是黑甲兵！他们果然带了猎犬！”
柳明远皱起眉，把艾草举得更高：“大家别慌，前面有个山洞，我们先躲进去，等瘴气再重些，他们就不敢追了，山洞门口有块大青石，能挡住猎犬的视线。”
众人跟着柳明远往山洞跑，马蹄声、猎犬叫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黑甲兵的呼喊声：“别让他们跑了！王大人说了，抓住沈砚有赏！”
跑过一片灌木丛时，林小满没注意脚下，马腿被树枝刮了一下，发出一声嘶鸣，马腿上划开一道小口子，渗出少量血。
林小满慌了，赶紧停下，从短褐上扯下一块布条，笨拙地给马包扎：“对不起，对不起，没护好你。”
赵虎回头看了眼，伸手把马绳接过来：“我来牵，你跟着公子跑，别耽误时间！”
跑到山洞前，柳明远推开洞口的大青石，山洞很小，只能容下几个人。
林小满赶紧把马牵进去，赵虎守在洞口，佩刀横在身前。
钱六则绕到山洞侧面，手里握着短刀，指尖不小心被石头边缘划破，血滴在腐叶上，他却没吭声，只是用布条简单缠了缠。
沈砚把裹着油纸的账本塞进山洞深处的石缝里，又用几块石头在缝口垒了个小坡，既能挡雨，又能在取的时候不刮破油纸。
他刚藏好账本，就听见洞外传来黑甲兵的脚步声、猎犬的狂吠声，还有人在喊：“他们肯定躲在附近，搜！仔细搜！”
柳明远点燃艾草，青烟从洞口飘出去，他压低声音：“瘴气越来越重了，他们不敢待太久，我们再等等。”
沈砚靠在石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硫磺石，穿越前他在纪录片里看过，瘴气其实是山林里的腐叶产生的毒气。
长时间吸入会致人昏迷，黑甲兵虽然人多，却未必知道怎么防瘴气。
他忽然想起张老汉给的硫磺石，眼睛一亮：“柳主事，我们把硫磺石扔出去，硫磺的味道能驱瘴气，还能让黑甲兵以为我们在里面生火，说不定能把他们骗走。”
柳明远眼睛也亮了：“好主意！钱六，你把硫磺石扔到洞外的草丛里，注意别被他们发现。”
钱六点点头，悄悄绕到洞口，趁着黑甲兵不注意，把硫磺石扔到旁边的草丛里。
硫磺石落地时发出轻微的声响，很快，洞外传来黑甲兵的咳嗽声：“什么味道？好呛！他们在里面生火？”
“别进去！”一个粗哑的声音响起，应该是黑甲兵的头目，“瘴气重，里面又有火，进去会被呛死的！我们就在外面等，等瘴气散了再搜！”
众人在山洞里屏住呼吸，听着洞外的脚步声来回走动。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瘴气渐渐淡了些，外面的脚步声却没停，还传来黑甲兵的咒骂声，有两个士兵吸入了瘴气，开始头晕咳嗽。
赵虎握紧佩刀，声音低沉：“这样等不是办法，他们要是一直守着，我们迟早会被发现。”
就在这时，洞外忽然传来几声狼嚎，接着是黑甲兵的惨叫：“有狼！快撤！”
众人愣住了，柳明远走到洞口，悄悄往外看，只见三只狼围着黑甲兵，对着猎犬龇牙，黑甲兵们手忙脚乱地拔刀，却根本不是狼的对手。
远处忽然传来张老汉粗粝的喊声：“老三！吹短哨！让狼盯着他们的马！”
很快，一个年轻猎户的声音传来：“张叔！我扔了熊粪！猎犬不敢动了！”
张老汉又喊：“别让狼伤人性命！把他们赶远就行！留两块硫磺石，等下给沈公子送去！”
柳明远恍然大悟：“是猎户的狼！他们用短哨指挥狼，还扔了熊粪吓住猎犬，难怪狼只攻击黑甲兵的马，不伤人！”
没过多久，洞外的脚步声、惨叫声渐渐远去，黑甲兵带着受伤的人撤了。
柳明远推开洞口的大青石，笑着说：“安全了，我们快走吧，瘴气快散了。”
沈砚从石缝里取出账本，小心翼翼地解开油纸，纸页干燥，没受一点潮。
他把账本揣回怀里，系紧布条，又摸了摸怀里的艾草：“走吧，我们得赶紧穿过黑松林，去西津河找老周。”
林小满看着马腿上的包扎，小声问赵虎：“虎叔，马的伤没事吧？”
赵虎摸了摸马腿，摇了摇头：“小口子，不碍事，到了西津河让老周找块草药敷上就行。”
众人跟着柳明远走出山洞，阳光已经透过松林的缝隙照下来，瘴气基本散了。
沈砚看着眼前的众人，柳明远握着艾草，灰布长衫上沾了些草屑；赵虎则扛着佩刀，胸膛微微起伏。
钱六的手指还缠着布条，却依旧警惕地望着四周；林小满牵着马，眼神里满是轻松。
众人继续往松林深处走，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枣红色的役用马跟在林小满身后，马蹄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远处传来猎户的呼喊声，还有狼的叫声，却不再让人觉得害怕，反而像是在为他们送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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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黑松林遇瘴陷危机，猎户引途破追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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