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黑松林时,日头已过正午。沈砚走在林间小道上,素袍下摆被芦苇划了道浅口,沾着的腐叶潮气混着泥点,蹭得小腿发痒。
他按了按腰间裹着账本的布囊,油纸虽严实,昨夜系布囊的布条却松了半截,账本往下滑了半寸。
刚想停下整理,钱六突然按住他的肩膀:“公子,前面有岗哨的铜腰牌反光,是李彪的人。”
钱六身形依旧精瘦,黑色短打的衣襟被河风灌得敞开,胸口旧刀疤旁的指尖伤口,布条已被汗水浸得发潮,暗红血渍晕开更大一片。
他左眼下方的浅疤绷得发紧,左手按在腰间短刀上,目光扫过滩涂的碎石堆:“至少三个,都挎着弯刀,正围着个货郎搜身,李彪的人,连穷货郎都不肯放过。”
柳明远立刻蹲下身,灰布长衫的袖子滑落,露出左手腕浅白旧疤。
他用炭笔在泥地上画渡口图,指尖薄茧蹭得泥土簌簌落:“上游是明哨,下游芦苇丛有老周的暗渡,船板下有暗格。但得绕开碎石堆,上次有货郎的马在那崴了脚,被李彪抢光了干粮,连马嚼子都卸走了。”
赵虎扛着佩刀走在最后,粗布短褐的领口崩开两颗扣子,结实的胸膛随着呼吸起伏,扛刀的右肩被刀柄勒出一道红印,他悄悄换了只手扛。
低头看时,林小满牵着的马正温顺地用头蹭少年的手,马腿布条上的血已干成暗褐。
“我去探路,”他瓮声瓮气地说,“你们跟在芦苇丛后,我吹三声哨就往松林退,那里的陷阱他们不熟。”
林小满攥紧马绳,新缝的短褐袖口沾了不少马毛,额前碎发被汗浸得贴在额上。
他走得有些踮脚,鞋底被碎石磨破了,脚趾抵着破洞发疼,却没敢说。
摸出怀里的野果,发现最后一颗被马毛压烂了,果肉黏在指尖,心疼地扔进芦苇丛。
“公子,你吃这个,”他递过剩下的一颗,指尖还沾着果渍,“就剩这一个了,到了渡口能喝玉米粥。”
沈砚接过野果,指尖触到果上的马毛,下意识吹了吹。
酸甜汁水在舌尖散开时,他想起穿越前妈妈晒的果干,眼眶微热。
刚想把野果掰成两半,脚踝处的布囊又往下滑,他只好背过身,飞快地重新系紧布条,指尖沾了泥也顾不上擦:“你先吃,我系下布囊。”
众人跟着赵虎往芦苇丛走,西津河的水声越来越近,风中飘来李彪的呵斥:“磨蹭什么!那货郎的过路费还没交齐,搜他的包袱!”
钱六忽然停步,指着芦苇丛深处:“有船影,老周来了,他船板上有红漆标记。”
乌篷船慢慢划出来,老周满脸皱纹,眼角纹路里沾着河泥,粗布短褂的领口磨得发亮,露出里面打补丁的内衣。
他手里的竹篙杆身有道深裂,那是十年前沈敬言送的,当年沈大人还帮他缠了防滑绳,如今绳子磨断,裂痕倒成了认船的标记。
“快上船!”老周压低声音,竹篙往河泥里一点,“李彪刚抢了货郎的银子,正得意呢。”
林小满牵着马跨进船舱时,马忽然嘶鸣一声,前腿踩进船板缝隙,旧伤被扯到。
老周立刻从船舱摸出布包,里面晒干的蒲公英和艾草虽发黄,却带着药香:“我常年摆渡,总遇到马受伤,就采些草药备着。”
他捏碎草药敷在马腿上,动作轻得不像撑篙的老汉:“先敷着,到对岸给你找新鲜的。”
赵虎蹲下身帮马重新包扎,指尖蹭到马腿时,马温顺地低了低头。
这动作让他愣了愣,向当年沈大人送给他的小马驹,也是这样蹭他的手。眼眶微热时,他悄悄把马绳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想让少年少担点力。
船划进河心,李彪的喊声突然传来:“老周!停下搜船!”
老周心里一紧,却笑着顿了顿竹篙:“李爷,我去捞鱼给老婆子做饭!这河水急,船翻了溅您一身泥,多不值当。”
李彪骑马追到滩涂,眯眼盯着船:“船上装的什么?说不定藏了沈砚的人!”
身后喽啰立刻拔刀,老周却摸了摸胸口的阵亡通知书,那是沈敬言当年亲手交给他的。
“我儿子跟着沈大人打仗丢了命,我怎么会帮反贼?”他声音沉了沉,“您刚抢了货郎的银子,我这破船要是有值钱的,早被您看见了。”
李彪摸了摸腰间的钱袋,觉得老周这船没油水,哼了声:“算你识相!下次载陌生人,拆了你的船!”说着催马往上游去了。
等李彪走远,老周掀开船板暗格:“账本放这,安全。”沈砚往里放时,看见暗格里藏着半块干硬的玉米饼,饼上有牙印,是老周省下来的干粮。
船到对岸,老周指着小路:“再走半个时辰到西大营,但得避开李达,他是王怀安的侄子,专查往大营去的人。”
柳明远递过碎银子,老周只拿了一小块:“够买两斤玉米面就行,沈大人当年帮过我,不能多要。”
众人谢过老周往小路走,赵虎瞥见林小满踮脚的样子,没说话,悄悄放慢脚步,把自己的粗布袜脱下来递过去。
袜子虽旧,却洗得干净:“垫在鞋底,能少磨点。”
小满愣了愣,刚要推辞,赵虎已经转头往前走,粗布短褐的后颈沾着汗渍。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柳明远忽然弯腰,从路边摘了片新鲜的薄荷叶,灰布长衫的下摆扫过草丛,沾了些草籽。
他把薄荷叶递给沈砚,指尖带着草木的潮气:“含着,能醒神,前面那段路树密,容易犯困。”
沈砚接过薄荷叶,清凉的气息瞬间漫过鼻尖,他忽然想起穿越前喝的薄荷茶,心里一阵暖。
“柳主事也含一片,”他把薄荷叶掰成两半,递回一半,“你带路也累。”
钱六走在最前,忽然捡起块黑甲碎片,铜锈还新鲜:“有黑甲兵往大营去了,可能是李彪报信。咱们得快点,到防区报我的名字,守兵会放行。”
沈砚含着薄荷叶,清凉感压下了赶路的疲惫。
他看了眼前面的钱六,又回头望了望赵虎和小满,赵虎扛着刀,肩膀偶尔换一下;小满垫着袜子,脚步轻快了些。
柳明远捏着半片薄荷叶,时不时嗅一下提神。
穿越到这乱世,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孤独面对一切,可现在,这些人的身影让他忽然觉得踏实。
怀里的布囊贴着腰,账本的温度仿佛和这些人的心意连在一起,成了他在乱世里最稳的底气。
夕阳把影子拉得很长,凉州西大营的轮廓在远处隐约可见。
沈砚握紧布囊,心里默念:父亲,我离洗清您的冤屈,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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