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一位教书先生。”
石路青这几日不只是光顾着制冰糖去了，他也在城中寻觅了给石立春授课的先生，但昌河县教育本就不行，一年到头能中秀才的文人都寥寥无几，愿意上门教书的压根就没有。
他也是无法了，才把这条件捆绑到和孟家谈判的生意上来。
孟疏昭脑海中浮现出刚瞧见的小孩身影，随即懂了他的意思，“可。”
“我在信岳城替你寻来，不过先生的束脩和住宿得你安排。”
“这是自然。”石路青满口答应，先生给石立春开蒙，断没有还让孟家出这个钱的道理。
妥当谈成一笔，孟疏昭心才放下一点，又忆起白砂糖来，“那白砂糖……也四六分成？”
石路青笑，“你孟家都有新糖了，还要白砂糖做甚，好歹给我留点东西。”
冰糖是在白砂糖基础上再提纯出来的，论颜色样貌，都比白砂糖胜出一筹。
孟疏昭脑里飞快地谋划了一下，把冰糖拿到手已然只赚不亏，如果把白砂糖放出去，虽有点心疼，但石路青一无原料也做不出白砂糖，就算做出来了，单凭方成北那莽夫，白砂糖也玩不过孟家的新糖。
想通利害，孟疏昭神色就缓了下来，面上也带了笑，“那就依石公子你所说的。”
二人当场拟了契书，各自签字画押，孟疏昭带着墨迹刚干的契书走的时候，不自觉地又看了石立春一眼。
石立春沉静坐着，偶尔点点头，应承旁边沈金的话，似是感觉他的视线，稍侧过头望了过来。
孟疏昭不由心惊，这孩子的眼神凶狠得狼崽子一样，但不过一瞬，石立春的眼神又沉如水了，好似刚才展露的攻击性全是假的。
“石公子，在下就先回了，”石立春哪怎么表里不一都是石家的事，孟疏昭又没立场去管，他转瞬把石立春的事搁到一旁去，和石路青说起话来，“明儿我就把甘蔗送过来。”
石路青送他上了马车，挥挥手，“一路顺风。”
倒是孟疏昭一路上晃晃悠悠的，把怀中的契约翻来覆去地看，猛然惊觉，恐怕石路青葱一开始就没打算将白砂糖给他。
方成北与石路青做约定在前，而自己刚和石路青交流时，他摆出一个万般不乐意的态度，又突地抛出新种类的糖这条线，诱自己上了勾。
有了新糖，自己舍弃白砂糖，仿佛是件顺理成章的事。
孟疏昭忽感背心一阵凉意，虽早知石路青不是个纯良无害的，但自己都不知不觉进了他圈套，该是何等心思深沉。
到底还是小瞧了他。
石路青浑然不知孟疏昭把自己扒了个底朝天，就算知道，他也没在怕的，本就是孟家不对在先，大刺刺地跳出来要他的白砂糖方子，丁点不顾他已和方成北订契在先。
换个方法，就是在横插一刀，明抢了。
孟疏昭一走，石刘氏就迫不及待地从窜了出来，急吼吼地问：“孟公子来做什么？”
“买糖。”石路青言简意赅地回。
“可……咱家没有甘蔗了，”石月兰迟疑着，忆起八日前运来的甘蔗，心下就猜到了半截，“孟家提供？”
“对。”石路青看着石月兰，“还得辛苦三姐，待甘蔗到了咱还得回清山村去榨汁熬糖去。”
一百斤量少，尚能在县城对付过去，量大了，恐怕连这屋子都放不下。
石月兰笑着应声，“一家人说什么辛苦，何况这段日子闲着，我还浑身不得劲呢。”
她自回家后就帮着制糖，骤然空下来，可不是不适应吗。
“孟家会派些人过来协助，三姐你盯着他们就行。”这是孟疏昭提的，单靠石家几个人，产量上不来，他索性遣些人来熬制红糖，这本就是孟家的擅长，至于红糖如何变成冰糖，就全权由石路青接手。
且冰糖比白砂糖的工艺复杂许多，需在白砂糖的基础上，经加水溶解、除杂、清汁、蒸发、浓缩后，冷却结晶制成，就算看了也不一定学得会，加之石路青打算把熬糖和制冰糖的地点分开，断绝技术被盗的可能性。
“我儿果真厉害，”石刘氏满面红光，“和孟家也能做生意，真真是光宗耀祖，你爹在天上瞧见了指不定怎么夸你。”
石刘氏不知路青和孟疏昭的交锋，她只知石路青和那传说中的制糖世家孟家做了生意，大造化，大出息，真给她长脸。
她现在都不把朱桂花放在眼里了，石山延能跟路青比吗？
石路青对石刘氏的吹捧都习惯了，此刻面色都不变，同两小孩道：“新先生这几日就要来了，若是新先生对你们有偏见，及时告知我。”
孟家同为商户，应当不会找个歧视商户的先生来，可石路青心里还提防着张秀才那样的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啊？”沈金呆呆地张大嘴，指着自己，“我也要去吗？”
“当然。”石路青一口道，两小孩，若只有一人进学，剩下的一个心头该是多么酸涩难言。
他干不出这种事，反正是同一个先生，就只多花书本的钱，他又不是给不起，何必差别对待。
沈金犹豫着道：“我就不用了吧，立春去读就行。”
“教一个人也是教，两个人又能多到哪去，你就别拒绝了。”话说出口，石路青就意识到不对，族长说还要送个小崽子石越之来。
沈金眼睛里忽地染上一阵热意，他用手抹了抹，探到些许温热的湿意，他向来不爱哭，除了上次方记被烧时，实在是惊吓伤心太过，才没忍住。
沈金把袖子把眼泪一擦，重重点头，道：“多谢石先生，沈金定不负您好意。”
孟疏昭动作极快，翌日大清早地，就有人敲响了石家的门。
石路青披上外套开了门，门外停着十几辆马车，门口拥挤着七八人，有男有女，正对着双手哈气呢，寒冬腊月迎着风跑了这么远，纵使穿得再厚，还是避不了冻着。
“想必您就是石公子了，”最前那人冻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个笑，讨好道：“咱都是孟公子派来的，特来协助您制糖。”
“后面十车都是甘蔗，石公子您瞧瞧，放到哪合适。”
好家伙。
十车满满当当都是甘蔗，都冒尖了，马得累得直喘气。
“拉到清山村去，”石路青照着自己想好的计划说，“等我去穿个衣服，待会给你们领路。”
“石公子，”那人见他要走，赶紧急急把他拉住，压低声音道：“最前面得的马车上载的是公孙先生，他身体弱，这才未下来，还望您别计较。”
说谎。
说话间这人视线左右偏移，表情也带着忐忑，石路青一看就知是谎话。
“没事，读书人沉浸于圣人书本之中，忽略身体锻炼也是常事。”石路青面上不露怀疑，不动声色地挣脱他的手。
“对对，”这人连忙答，“就是这样。”
石路青进屋换了衣服，却没急着出去，反而去敲了石月兰的门。
石月兰老早就听到了屋外的动静，连衣服都穿好了，只是迫于她得避着外男，才迟迟未出来。
此刻一听石路青敲门，三步并作两步地开了门，“路青。”
石路青道出目的，“三姐，新先生来了，我得去探探他脾气，但这样我就没空领孟家送来的人去清山村，还得劳烦三姐你。”
石月兰一听，当即应了声好，步出门去吆喝人跟她走。
行路过程中，她同婆子聊着天，才觉得慢慢觉出石路青的妥帖来，这一行人有好些婆子，叽叽喳喳的，而非一群男人，她去也不会觉得尴尬。
小弟当真是做事越发靠谱了，她叹着，又扭过头去，瞧着车上的甘蔗，竟觉出几分可爱来。
石家有路青在，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啊切！”
被念叨的石路青不自觉地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把衣裳拢得更紧了些。
石立春闻声，倏忽抬起了头，从椅子上跳下来把堂屋门合上了。
被请来的公孙先生正坐于石路青对侧，石路青刚才马车边亲自请了一回，这位先生才肯下车来。
要多来几回，石路青都没耐心，恐怕把人退回孟家去。
“只有这两孩子？”公孙先生瞧了石立春和沈金一眼，高冷的神色褪了些，“上前来，我考考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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