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路青心下并不意外，对于白砂糖制法被他人研究出，反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尘埃落定感。
毕竟制作白砂糖的工艺实在简单。
意料之中是一回事，可石路青可没打算坐以待毙。
当时来京城太过匆忙，且又恐公孙家找上门来，石路青把石刘氏和石月兰送至临如县，以至于白砂糖和冰糖制作，完全中断。
不过现下公孙家的威胁已经解除，倒是可以把白砂糖的制作提上日程了，再不行动，恐怕白砂糖的市场都被他人得抢占完了。
石路青提笔写信，一封回给方成北，宽慰了他一番，叫他别担心；一封去了信岳城，同孟疏昭商议冰糖之事；最后一封则送去了临如县石月兰手中，信上掐头去尾地写了一截白砂糖的制法。
若是旁人看到了，定是满头雾水，可石月兰不同，她深谙制糖一道，又亲眼目睹石路青做过白砂糖，石路青只需稍加提点，她就能融会贯通。
石路青把信送到镖局，慢悠悠地往回走，彩色豆腐风头正盛，他也在京城众人面前混了个脸熟，他走在路上，时不时就有视线打量过来，偶尔还能听见几句窃窃私语。
“就是他吧，也不知绿意是怎么做出来的。”
“狗屁运气罢了。”有那眼红的，出口就酸味十足。
……
碎嘴的话都害怕被正主听到，声音都压得低，石路青全当没听见，埋头就走。
“石公子。”
在一堆细小的杂言碎语里，忽地有人高声唤他，就像是平生出了个异类。
这声音石路青已经很熟悉了，是楚念槐，他循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楚念槐倚在门前，笑着向他招了招手。
“快过新年了，石公子何必买上几身新衣，新年新气象。”楚念槐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转，立刻就招揽起生意来。
石路青抬头看了看招牌，云衣坊。
名字取得大气，可这店面实在称不上大气，门框窗棂连同天花板都渗出几分陈旧，像是许久没翻修，唯一的优点就是店中地板光可鉴人，一瞧便知是用心打扫的。
可这街上众多商户，云衣坊一点都不起眼，要不是楚念槐开口喊他，石路青怕是根本不会注意到这家店。
“楚公子现在在这当掌柜了？”首饰铺的掌柜位置被楚家家主夺了，这家店，应是楚念槐自己家的。
楚念槐苦笑一声，摸了摸鼻子，“你也知道了。”
不过她虽有些丧气，却也不见多在意，甚则语气还挺轻松，“他不要我，我还不乐意干了呢。”
“家主想要他儿子接手首饰铺，就寻了个借口把我撵了，卸磨杀驴而已。”
她半昂着头，整个人骄傲又自信，脸上浮出个不屑的笑，“我倒要瞧瞧，家主儿子那个草包，能做出个什么，指不定没过多久把我打的基础全败了个干净。”
“不说这些，”楚念槐兀自槽了几句，就把这糟心事抛开，邀石路青进来，“石公子进来瞧瞧衣服呗，给我家铺子开个张。”
都下午了，还没开张……这生意比石路青刚开豆腐铺子时还惨。
都这般说了，石路青再不给面子哪能说得过去，他顺势就迈了进去，入目见的多为白色和青色。
其他颜色可怜巴巴地挂着几件，夹在一大团白色和青色间，就像是杂草里长了一朵花一样引人注目。
石路青给自己挑了件青色和灰色的，又替石立春挑了件红色和蓝色的，红色过年讨个喜庆，蓝色做常服，正好也合适。
二人银货两讫，楚念槐替他打包了衣服，脑袋里的想法，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想问问那染布的法子石路青想起多少了。
“石公子，那染色的法子……”
“石公子？！”一个尚稚气的小孩从后屋怒气冲冲的钻了出来，左右环顾一周，见店内就事路青一个客人，瞪瞪地跑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质问，“你就是那个姓石的？”
“嘉川，不可无礼。”楚念槐沉下脸斥道。
楚嘉川不可置信，楚念槐居然护着外人，还反过来骂他，当即委屈得眼泪都飙出来了，“三哥，我还不是为了你才出来的，要不是姓石的，你现在还在首饰铺呢，怎么可能沦落到这来卖衣服！”
楚念槐阻拦都来不及，楚嘉川跟放鞭炮似的，劈里啪啦把话轰轰的砸下来。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楚嘉川抹了把眼泪，恨恨地瞪了石路青一眼，扭身跑走了。
“因为我？”石路青疑惑发问。
楚念槐顶着石路青几乎凝成实质的视线，顿时无奈地叹了口气，“是和你有点关系，但关系不大。”
石路青敛下眼，凝神思索了会，“莫不是因为你和我做的那笔生意？”
思来想去，商户最讲究利益，而二人之间跟利益搭边的，就是围绕绿意的利益交换。
好家伙，猜这么准。
楚念槐斟酌了一下言辞，道：“其实不然，家主老早就想把我踢出首饰铺，这次不过是找到了借口。”
“先头我不是和石公子你拿绿意做生意，家主恐惧公孙家的权势，又舍不得放弃绿意这块大饼，就推了我出来，结果事到头了，”楚念槐摆摆手，嗤笑一声，“又嫌我做事没做好，就把这事当由头，把我赶了出来。”
“嘉川小，看不清事实真相，可能是听谁提过一句你，就以为事情这么简单，他哪知道，家主要赶我走，就算没你，也会有张三李四等人被他做借口赶人。”
她手抵在桌面上，似是叹息，又像是嘲笑，“毕竟，旁系的人比主家还厉害，家主哪看得下去，自然要急吼吼地推自己儿子上位了。”
楚念槐看得透彻，而她爹娘兄姐也不傻，都知家主真实用意，只有楚嘉川，年纪小，被表面给蒙了眼，还冲出来骂人。
石路青听完，暗叹着当真是越大的家族内里争斗越激烈，幸亏原主的家庭简单，不然穿到人心难测又复杂的后宅，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会后悔的，长公主的嬷嬷已经在说首饰铺的新品没以往好看。”石路青捡了那嬷嬷的话头来讲。
“那是肯定的，”楚念槐眉眼飞扬，浑身都带着自信，“论做首饰，这京城，没人比得过我。”
“总有一日，我会自己开一家首饰铺子，重新立于京城第一。”楚念槐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那一天应该不会太久。”石路青不是随口乱称赞，楚念槐如此骄傲，又富有才华，把楚家首饰铺子压下去是迟早的事。
“哈哈，借石公子吉言。”楚念槐眼睛亮晶晶的，大方应承道：“到时开业，还望石公子多来光顾。”
“那是自然。”
出了云衣坊，石路青拎着一大包衣服回家，快至过年，街边有好些商户都挂上了红灯笼，贴上了红对联。
该回家团聚了。
石路青默念一句，加快脚下速度，一溜烟就归了豆腐铺子。
又是平平淡淡的半个月过去，石路青一面卖豆腐，一面研究染布的方法，终于在快到年关之时，石路青把脑袋里的记忆都翻了个底朝天，经多般比对，终于把红色的染布法子交给了楚念槐。
楚念槐欣喜若狂，赶紧令自家染坊照着方法试了，一次即成，颜色比时兴的还要艳丽几分。
眼见着成品都出了，楚念槐再也按捺不住，当即就想冲到石路青那去商议染布订契一事，却碍于天色已晚，就没去成，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天明，她怀里揣着三千两银票，跳上马车去了石家。
明是清晨日光还未浮现之时，楚念槐却仍是晚了一步。
“孟见朝……”楚念槐没料到在石家会见到这号人，惊得脱口而出，又生硬的加上几个字，“……孟公子。”
楚家和孟家虽隔了千里远，但如他们这般雄踞一方的商户，彼此之间早就互通有无，而楚念槐和孟见朝，更是自小就认识。
孟见朝正和石路青说话呢，余光一扫，竟是看见了楚念槐，也是惊得站起来，“楚掌柜怎也来了？”
楚念槐也纳闷呢，孟家是制糖世家，怎么会和石路青一个做豆腐的认识，她想这个的时候，倒是忘了自个儿，她染布的，不也和风马牛不相及的石路青绑在一根绳子上。
“我……”生意场上无朋友，再怎么熟，楚念槐都保持着一份警惕，及时住嘴没把此次来的目的吐露，正愁用什么借口掩饰，眼睛一瞥，就瞧见了一旁的豆腐。
“我来买块绿意。”她胡乱扯过去，言笑晏晏地回问：“孟公子不是在信岳城嘛，都快过年了，怎么还跑京城跑？”
孟见朝顿时戒心大起，他爹和他哥都教导他做生意得防着人，偏他向来不擅长撒谎，登时脸上就覆了一层红，吞吞吐吐的，找不到合适理由。
也是碰巧，石立春刚起床进了堂屋，就看见屋内冒出两个人，他料想三人应在谈生意，转身就走。
“立春！”孟见朝跟看到了救星一样，眼神火热的招呼他，“我买了点心，快过来尝尝。”
石立春：“……”他和孟见朝压根就没说过话，哪有这么亲热。
石路青无语地看着这两人的拙劣演技，终是忍不住，“楚掌柜，豆腐要多少？”
人生太艰难，就别拆穿了吧。
楚念槐本是随口编的，陡然被石路青这么问，突觉买了豆腐顺势离开也不存，当机立断道：“要三斤。”
二人虚假地进行了一场买卖，石路青把楚念槐送走，孟见朝抚着胸口大舒口气，“可算是走了。”
他没问石路青怎么和楚念槐认识的，生意人总是默契不去探究**，孟见朝缓下来，重新抬眼问：“石公子不若给个准话，行还是不行？”
“行。”石路青满口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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