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舟缓缓降落在距莫城五里外的桔梗花海中。夕阳西下,漫天灵霞将遍野玉雪染作流金,洁白花瓣上浮动着绮丽彩光,远望犹如千里桃华灼灼绽放。
两人沿着落满花香的小径徐行,衣袂拂过及膝的花枝,带起缕缕清芬。直至城郭轮廓渐清晰,沐蕉却忽然拉住谢鸢,将人引至一株繁茂的树下。
“等等,”她指尖轻抬,一道屏蔽法阵无声展开,将二人笼罩在氤氲花香中,“方才忘了交代你我此行需低调行事,可会易容?”
谢鸢闻言一怔,有些窘迫,耳根微微发烫:“……应当算会罢。”
他想起往日修习此术的窘迫。其他术法尚能勤勉补拙,唯独易容与化形二术,纵使耗尽心力也只能学个形似神非。有时他觉得自己当真欠缺天赋,否则这易容和化形怎只能学个七七八八。
沐蕉抱臂倚树,青幽剑在怀中映出流霞碎光:“莫城乃两界交汇之地,龙蛇混杂。你新少主之位,难免惹人注目。”她目光扫向城门方向,眼底掠过一丝审慎,“易容后再入城更为稳妥。”
见谢鸢望向自己,她唇角一翘:“我出门前便已改换容貌。你且施术,我在此候着。”
谢鸢敛息凝神,指尖泛起灵光,小心翼翼勾勒面部轮廓。待灵光散去,现出的面容虽勉强算得端正,却眉形歪斜、鼻梁微塌,唯有一身浅紫宗服衬出几分清雅,青丝缎带随风轻扬,倒显出些许仙风道骨的气韵。
沐蕉盯着他那张“有鼻子有眼”的脸看了半晌,忍俊不禁,别过头,肩头微微发颤。
“师...师兄?”
“没事,我们走吧。”
沐蕉尽力压住嘴角,走在前面。
谢鸢随着人流踏入莫城,指尖无意识收紧,将嗡鸣不止的青幽剑牢牢按在身侧。剑身震颤愈发急促,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
他脚步猛地顿住。脑海中倏然闪过“原著”二字,垂眸看向躁动不休的长剑,心脏骤然下沉。
是了……他怎么会忘了这段剧情?魔族企图协助水鱼跃复活太玄命修花无涧,以莫城阵法破坏为幌子,实则布阵于临城。
谢鸢指节发白。现在这个明艳张扬、总笑着揉他发顶的师姐,会在莫城为救满城百姓自毁根基。
纵然日后拼凑碎骨,也再不复从前风采,境界永滞不前。
修仙之人修的从不仅是境界,更是根骨。根骨定上限、决天命。她本该是天之骄女,合该剑指九天,却因魔族折翼于此。
而他若非身负魔血、恰巧与魔尊有血缘之亲,恐怕也难逃一劫。那位“舅舅”嘴上说着思念侄儿,“接侄儿开眼界”,实则掀风搅雨,不过是想诱他叛离宗门……
谢鸢猛地抬头望向走在前方的沐蕉。夕阳为她背影镀上金边,青丝缎带随风飞扬,仍是那般潇洒不羁的模样。
绝不能让这一切重演。
街市喧嚣如沸,而他掌心沁出薄汗,仿佛已触到命运滚烫的脉络。
谢鸢忽然停下脚步,目光投向远处暮色沉沉的郊区。他深吸一口气,转向沐蕉:“师兄,我们能否先在城外设一道传送阵?”
沐蕉正咬着从空间袋中拿出的糖葫芦,闻言诧异地挑眉:“传送阵?入城在即,为何突然要在荒郊布置这个?”
“我……”谢鸢喉结滚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总觉得心神不宁。此地既是两界交汇,万一有变,多条退路总归稳妥……”
沐蕉眯起眼,糖葫芦的红釉沾在唇边,像抹未擦净的血痕。她慢条斯理嚼碎最后一口山楂,竹签在指间转了个圈:“小师弟,你从不是瞻前顾后的性子。”她忽然凑近,鼻尖几乎要碰上的距离,“究竟察觉了什么?”
谢鸢张了张口。魔族阴谋、心魔种、师姐碎骨的未来在舌尖翻滚,却被无形禁制死死压住。他眼睁睁看着沐蕉探究的目光逐渐染上疑虑,冷汗悄然浸湿后背。
“……是直觉。”他终于挤出干涩的声音,却再也编不出下一句。
晚风穿过花丛,掀起两人衣摆。沐蕉沉默地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轻笑一声,退后半步。
“行吧。”她转身时穗子在空中划出流畅的弧线,“便依你这一回。”
谢鸢怔怔望着那片花海,不知是庆幸,还是更深的忧虑。
肩头忽然一沉。沐蕉不知何时凑得更近,温热掌心压着他肩胛,带着笑意的传音直接撞入脑海:“以前怎没发觉你这么爱发呆?莫非在暮回峰整日对着祝师伯那块木头,闷傻了?”她指尖不着痕迹地捻过他发尾,“早说了该常来凝霓峰,师姐们可都念着小时候抱过的糯米团子呢。”
谢鸢猛地回神。暮色中的莫城正喧闹非凡,锣鼓声震天响,人流裹着欢语从他们身侧涌过。两人一白衣清冷、一紫衫翩然,立在熙攘中竟也不显突兀。
“师兄我……无事。”他传音时喉头有些发紧,不自觉地攥紧剑柄,“先去酒楼可好?”
沐蕉眼睛倏地亮了:“正合我意!”她原本还担心小师弟要执意先找客栈,没想到竟与自己心思相通,当即笑着他拐进巷口一家挂着朱红灯笼的酒楼。
刚在杂座区落座,邻桌醉醺醺的议论便飘了过来。两个妖修背对他们举杯碰撞,嗓门大得盖过堂内喧嚣:
“城主又纳妾?这都第几个了?”
“第、第八个吧……嗝!”
“嚯!八个?不知这个是什么绝色?”
“绝色也轮不上你!前几个怎么没的……你心里没数?”
“那都是传闻!大喜的日子提这个,瘆不瘆人!”
“你也知道瘆人?”
嬉笑间两个妖修摇摇晃晃起身,很快消失在门口。
酒楼内人声鼎沸,喧哗笑语几乎掀翻屋顶,觥筹交错间,城主新妾的轶事成了最下酒的谈资。
谢鸢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沿,目光扫过周遭热络交谈的食客——他们高声谈论着城主妾室的容貌排场,语气兴奋得仿佛自家纳娶,可每当话题稍触及更深处的蛛丝马迹,便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喉咙般忽然转移话题。
“听说这回的新娘子是东街绸缎庄的……”邻桌的鬼修嗓音飘忽,话到一半却被同伴用酒杯抵住唇齿。两人交换了个晦暗的眼神,旋即嬉笑着转说起胭脂水粉的价钱。
谢鸢与沐蕉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到凝重。这酒楼看似喧嚣,却像张精心编织的网。沐蕉随手斟了杯酒,眸光却冷了下来。她指尖沾着酒液在桌上划过一道水痕,传音里透出难得的凝重:“……看来这莫城的水,比我想象中还深。”
这莫城乃两界交界之处,本该由一位足以震慑各方的大能镇守。正因如此,反成了最难抉择之事,魔修暴戾,修真者又难免偏私。当年几界首领争执不下,最终竟择定了最出人意料的是太玄宗人。
太玄宗隶属修真界,却无法修炼,只因其独得天道眷顾,能窥天机、卜命理。正是这份其他族群求而不得的“天命”,让他们成了维系此地微妙平衡的唯一选择。
一壶酒下肚,谢鸢已然有些醉了。
他无言地看着自家师姐将上品灵石一把把抛向戏台,银光划出炫目的弧线,引得满堂喝彩。那纨绔子弟般的阔绰做派,让他忍不住腹诽——这洒的哪里是灵石,分明是药田里疯长的野草!
他无奈地将目光投向台上。戏台中央的美人正唱着软糯小调,粉裳水袖掩不住高挑骨架,肩宽腰细,一双含情桃花眼漾着水光,怯生生望向台下时,倒真教人心生怜惜,惹得满场宾客慷慨解囊,尤以沐蕉为最。
一曲终了,那美人目光遥遥落来,在谢鸢身上停留片刻,继而抬眼冲他抛了个媚眼,抛出一截染着胭脂水粉的帕子,唇角勾起一抹暧昧不明的笑。
谢鸢猝不及防被帕子染了一身胭脂味,指节下意识收紧。
——方才那媚眼,确实是抛给他的吧?
未待深想,一副老鸨模样的人已至身前,请两人上楼。
木门“吱呀”合拢的刹那,台下灼灼视线几乎要将门板烧穿。
才站稳,便见沐蕉笑吟吟朝那“美人”扑去。对方却猛地后退,清冷沙哑的男声脱口而出:“这位兄台且慢!我是男子!”
“巧了,”沐蕉施施然跌坐美人榻,拎起酒壶挑眉一笑,“我正好是女的。”
粉衣“美人”苦笑拭去妆容,幻术褪尽后露出一张朗朗星目的面容:“在下顾安远。”
谢鸢无意识重复这名字,心底倏然掠过原著中对此人的记载——合欢宗百年奇才,最终却因情劫自毁修为,沦落为妖修炉鼎。他看向对方的目光不禁带上一丝怜悯。
顾安远被瞧得发毛,硬着头皮解释:“邀二位前来,是因认出青云宗亲传玉牌……”他指指二人腰间,“情丝绕不上玉牌者,唯有青云真传。”
沐蕉忽然搁下酒壶,笑眼弯弯却透出冷意:“原来方才台上**,是想偷玉牌?”
顾安远额角渗出细汗。
早知该编个更妥帖的借口!这位女修撒灵石时明明像个散财童子,怎的褪去女装后就变得煞气腾腾?
——果真是视觉动物!
他暗自腹诽,却忘了自己也是个见着美人就走不动道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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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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