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吱呀轻响,夜风裹着市井喧嚣卷入室内。沐蕉不知何时已斜倚在窗边,一手还拎着包油纸裹的桂花糕,另一手屈指叩了叩窗框:“哟,我才逛了半条街,这儿就演上‘情深似海’了?”她咬了口糕,含糊不清地挑眉,“道友方才不是哭喊着‘师弟失踪了’?现在这搂搂抱抱的是哪出——”
话音未落,她忽然瞥见林霜泽阴沉的侧脸,咀嚼的动作顿住。糕屑从指缝簌簌落下,她缓缓站直身子,目光在顾安远泛红的耳尖和林霜泽紧扣的指间扫了个来回。
顾安远被这目光烫着似的,猛地抽回手,耳根红得几乎滴血。他慌乱转身,假借咳嗽掩饰窘迫。林霜泽却顺势上前一步,自然地将顾安远护在身后。那双桃花眼微弯,眸中猩红竖瞳如淬血的刃,手背浮起漆黑鳞片。
“我、我师弟方才确实不见了……”顾安远背对着众人,声音发虚。
“哦?”沐蕉慢条斯理咽下糕饼,指尖掠过剑柄,“可我瞧着……这位‘师弟’不仅能徒手破阵,还对道友‘呵护备至’呢。”她忽然轻笑,眼底却结起寒霜,“这般蹊跷,很难不叫人怀疑——”
话音未落剑已出鞘,寒光直刺林霜泽面门,却被他反手召出的骨刀硬生生架住。两刃相撞迸出刺耳鸣响,灵力震荡震得梁柱簌簌落灰。
林霜泽周身戾气暴涨,棕黑瞳孔骤缩为艳红竖瞳,颊侧也浮现漆黑鳞片。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凶兽,剑锋压着沐蕉的短剑寸寸逼近:“你找死?”
沐蕉挑眉,腕间轻转卸开力道,第二剑已刁钻地袭向对方下盘,分明是存心试探,更存心报复方才那团黑焰。
谢鸢默默退后半步。他岂会不知师姐心思?一试这人深浅,二报方才火球之仇——青云宗护短又不讲理的名声,可不是白来的。
林霜泽鳞片覆满半颊,嗤笑时獠牙隐现:“青云宗便是这般待友之道?”
“那得先看看”沐蕉剑势如暴雨倾泻,笑得比他还猖狂,“道友是敌,还是友!”
顾安远急得额角沁汗,眼看沐蕉剑势愈猛,林霜泽周身妖气几乎压制不住,再这般打下去,莫说这酒楼厢房,只怕整条街都要察觉黑龙现世,届时便不是小打小闹,而是五界追剿、不死不休的绝境。
昔日黑龙一族受众人觊觎,五界联手围剿、抽筋剥鳞的惨状他还是有所耳闻的。能留下来的不是死了就是被生挖活剥。林霜泽绝不能暴露,至少现在不能……
他仓皇四顾,却见谢鸢正悠闲倚在门边观战,甚至还顺手捞了把瓜子嗑得津津有味,俨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两人目光相撞时,对方眉梢一挑,传音轻飘飘落进他耳中:“念在同为穿越者,我帮你拦下师姐……代价嘛,龙鳞十片,龙血一盏,不过分吧?”
谢鸢眸色深沉。倘若剧情终究难改,他总得早做打算。龙鳞可破万蛊,血亦能治伤,无论是为解日后情蛊之祸,还是治祝卿岚旧伤隐疾,都是世间难寻的至宝。
顾安远心头一凉。这奸商!什么情分,分明是趁火打劫!
“大王,臣妾做不到啊!”顾安远哀嚎一声,刚要硬着头皮劝架,一道炽热焰浪猛地扑来。他吓得闭眼,再睁眼时却见淡淡金屏护在身前,所有攻击撞上屏障皆化烟散。
谢鸢不知何时已结印护在他身前,任外界刀光剑影撞击屏障,自岿然不动。
“合欢宗弟子就你这点能耐?”谢鸢撑着屏障嗤笑,“我看你师弟才像正经修炼的。”
“我、我那是摸鱼摸出来的……”顾安远瘫进圈椅,自暴自弃地沏了杯茶推过去,“不管了,横竖都是死。现在我就是个会喘气的尸体。”
谢鸢接过他推来的茶盏,瞥见这人一副“死人微活”的摆烂模样,眼角抽了抽。屏障外剑风呼啸,屏障内茶香袅袅,仿佛隔开两个荒唐的世界。
他抿了口茶,目光掠过林霜泽渐露疲态的防守,终是叹道:“罢了。龙血暂且记账,但你仙门大比若敢放我鸽子……”未尽之语化作指尖骤然亮起的符印,沐蕉斩落的剑锋竟被一道柔劲倏地荡开。
谢鸢果断将茶杯往桌上一搁,清了清嗓子,忽然蹙眉低哼一声:“师兄,别打了……我脚疼得厉害。”说着便一瘸一拐地扶向桌沿,眼尾还泛起点生理性的泪光,“真的疼……你来看看好不好?”
沐蕉剑势骤停,回头见他痛得唇色发白,当即收剑跃至身旁:“怎么回事?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她俯身便要查看他脚踝,眉宇间凝着真切焦灼。
谢鸢趁隙朝顾安远飞了个眼神。
顾安远目瞪口呆地看着方才还气定神闲的谢鸢瞬间瘸得惟妙惟肖。“谢兄,你这装瘸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啊!”顾安远忍不住传音惊叹。
被谢鸢一瞪,他慌忙回神,立刻捂住心口剧烈咳嗽起来。长睫低垂,颊边泛起病态的薄红,嗓音软得能掐出水:“阿泽……不知怎的忽然胸闷气短,头也晕得厉害……”他虚弱地朝林霜泽伸手,指尖微颤,“你来帮我揉揉好不好?”
谢鸢默默搓了搓胳膊。顾安远果然天赋异禀,普普通通一句话硬是被他说得百转千回,黏糊得让人头皮发麻。
林霜泽果然身形一滞,撤了妖化状态,瞬移至榻前握住他冰凉指尖:“哪里不适?”指尖探向脉门时,目光却仍警惕地斜睨着沐蕉。
沐蕉正捏着谢鸢脚踝检查,忽然冷笑:“你这伤倒是蹊跷,肿都不肿,痛得却像断了腿?”
谢鸢面不改色地嘤咛一声,往她肩头一靠:“内伤……定是内伤……”
沐蕉盯着他看了一会,笑着掏出一枚铜钱大的黝黑丹药,不容分说塞进他手里:“定是旧伤复发!快服下这止痛丹,回宗再细细调理!”
谢鸢盯着掌心那枚堪比泥丸的丹药,嘴角微微抽搐。师姐的炼丹术果真数年如一日地惨不忍睹。这丹药莫说治病,毒死几头灵兽怕是绰绰有余。当年她一颗“灵愈丹”放倒几十头灵兽的壮举,至今仍是青云宗十大奇谈之首……
他绝望地扭头,却见顾安远正在林霜泽怀中。少年小心翼翼地为他探脉,又柔声哄着喂了颗蜜饯,连手上淌血的鳞伤都顾不得,只低声自责:“是阿泽学艺不精,诊不出师兄病症……师兄且忍忍,回宗请师尊瞧瞧。”
他看着那边一个喂蜜饯一个擦血迹的温情场面,再低头瞅瞅自己手里这颗能毒死牛的“止痛丹”,只觉得悲从中来。
同样是装病,凭什么人家有糖吃,自己就得啃这玩意儿?!
他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师兄,我其实……”
“嗯?”沐蕉柳眉一竖,“莫非不信为兄的丹药?你若服下,我回去便告诉全宗,我的丹虽救不活灵兽,但救得活人。”
谢鸢手一抖,丹药险些滚落在地。
他盯着掌心那枚黝黑滚圆的丹药,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忽然觉得——那两位打得天翻地覆似乎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没人逼他吞这枚能毒倒一片灵兽的“灵丹”!
活着不好吗?就算要死,也该死得痛快些,而不是被自家师姐的炼丹术送走!
“师兄,这药……我待会儿肯定吃。”他闪电般将丹药揣进袖袋,一本正经地指向窗外,“师兄你看,天色已晚,不如我们先去客栈安置?看这屋子——”他扫过满地狼藉,剑痕与焦痕交错,桌椅尽碎,窗棂摇摇欲坠,“横竖是没法睡了。是否要……带上他们一同去?”
沐蕉眯眼打量他片刻,昏黄的暮光透过破窗照在她微醺的脸上,确认小师弟眼中只有真诚,这才满意点头。她一把拎起谢鸢后领,竟又不走寻常路,纵身便从破窗跃出。
“带他们?那得追得上才行!”
夜风呼啸刮过耳畔。沐蕉的佩剑“风不疾”骤然出鞘,载着二人化作一道流光疾射而出。剑速快得惊人,两侧街景拉成模糊色带,仿佛穿梭于虚实之间。
她存心戏弄,故意操控飞剑绕城兜了半圈,才调头掠向城中最大的客栈“云来居”。谁知刚踏进大堂,便见顾安远正捧着杯热茶,与林霜泽并肩坐在窗边软椅上。见他们到来,顾安远还笑眯眯举起青幽剑晃了晃:“哟,二位飞得可真快~谢道友,你的剑灵一路吵着要来,吵得我头疼。”
沐蕉一怔,瞥见剑柄上流转的灵契纹路,恍然哼笑:“倒是忘了这茬。”她顺手接过青幽剑,指尖弹了下仍在嗡鸣的剑,“小没良心的,才离了我几个时辰?师弟下次可要把剑收好啊。”随后便把剑抛给谢鸢。
青幽剑入手微震,似在抱怨。
可惜客房除去沐蕉先前订下的三间,其余已满。
“那就这样,我师弟一间,顾...”沐蕉摩拳擦掌,眼睛亮得惊人,显然已开始谋划如何与林霜泽“切磋”。
谢鸢时刻注意着自家师姐,见她这般情状,心头警铃大作。他能想象得到,师姐一定会让林霜泽和她一个房间,到时候再布个消声结界,背着他俩打架,那八成是要把整个客栈给拆了。
他赶忙上前捂住沐蕉的嘴,触手却觉她脸颊发烫,再细闻竟有淡淡酒气。原来师姐是喝醉了回来发酒疯。谢鸢又是感激又是头疼,感激的是她醉成这样都没忘了回来找自己,头疼的是她醉后战力更胜平日。就说今天人怎么这么幼稚?敢情压根儿就不清醒!
他拉着她踏上楼梯,木质阶梯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一人拿了两串钥匙,丢了一串给楼下的顾安远,安排着。
“顾安远你和你师弟一间,我和师姐各一间,师姐是女子,需要一单独间。我不论是跟你还是跟你师弟,应该都不好过,所以我也一间。没意见吧?”
“没有。”
回答问题的是林霜泽,他那双暗红色的竖瞳早已恢复过来,只是颜色依旧很暗,在客栈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听见他的安排,微微眯眼,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指尖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
顾安远却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谢鸢,挣扎了两下忽然开口:“我不同意!我想和谢兄睡一间。”他还有满腹疑问要找谢鸢求证,况且他刚听说林霜泽会上自己,哪还敢跟他睡一屋?哪还敢跟他同榻而眠?谢鸢虽然心黑,但好歹是个正经剑修,总不至于让他一夜心惊胆战。
林霜泽脸上的笑容一僵,微微蹙眉看向顾安远,眼神里带着几分委屈,嗓音低哑:“师兄为何这么说?为何不愿与我一屋?难道真如我所见那样,真的要和他双修吗?”
“不...不是!”顾安远被他直白的话呛得满脸通红,“只是我睡觉喜欢乱蹬被子,怕影响你休息。再说了,我和谢兄一见如故,应当叙叙旧。”他越说越心虚,总觉得今日这个决定会让自己后悔。
而且他总觉得他问的这个问题奇奇怪怪,跟别人睡一屋就是要双修?师弟,什么时候这么封建?
但他才不相信感觉,感觉什么的绝对是错的!
谢鸢拉着沐蕉的手微顿,垂眸望向楼下,正巧对上林霜泽那要吃人的目光,那暗红的瞳仁里翻涌着晦暗难明的情绪,吓得他一激灵。
沐蕉适时的凑热闹,晃着身子就要往楼下去,嘴里还嘟囔着什么非要下去打一架?不行不行,场面实在太混乱。
谢鸢三步并作两步,将沐蕉塞进最近的天字房,转身拉起顾安远:“行,就这么定了。”他几乎是拖着顾安远冲进隔壁客房,反手关门、落锁、指诀一划布下隔音结界,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徒留林霜泽独自站在大堂楼梯口,攥着那串冰冷的黄铜钥匙。烛光将他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空寂的廊柱间。他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暗红色的眼眸深处,有什么情绪在剧烈地翻涌着,后槽牙咬得极紧,连下颌线都绷成一道锋利的弧。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