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寂静像潮水，漫过地毯，漫过床头柜，漫到姜絮的眼皮上。她是被尿意憋醒的，摸索着爬起来时，窗外的月光正斜斜地淌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冰凉的银线。
卫生间的灯是声控的，她跺了跺脚，暖黄的光“啪”地亮起，照亮镜子里自己模糊的脸。洗了把冷水脸，困意散了大半，回到卧室时，怎么也睡不着了。
床头的平板电脑还亮着屏保，是片深蓝色的星空，和这冷色调的房间倒是呼应。姜絮拿起来解锁，本意是想刷几个短视频催眠，手指却在屏幕上漫无目的地划着，无意间点开了一个隐藏相册。
相册名很简单，就叫“杂”。
里面没什么照片，只有一个扫描件，点开来看，是本日记本的内页。
纸张边缘有些泛黄，字迹潦草得像是被人用力划上去的，笔尖划破了纸页，留下一道道狰狞的裂口。姜絮的心跳莫名快了些，手指放大图片，看清了上面的字。
“3月15日，雨。
江叙白又回来了，一身烟味，真恶心。他凭什么管我？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要不是念念在，我真想把他的脸砸烂。”
姜絮的指尖顿住了。
这字迹……是她的。
可这语气，这内容，陌生得让她发冷。
她接着往下翻。
“4月2日，晴。
他今天做了番茄炒蛋，放了好多糖，甜得发腻。跟他的人一样，假惺惺的。我把盘子摔了，他没说话，只是默默收拾了。看着他低头的样子，我居然有点痛快。”
“5月17日，阴。
沈亦川联系我了，问我过得好不好。我能好吗？被江叙白这个混蛋困在这破房子里，像个囚徒。他说他还在等我，呵，等我？等我离婚吗？可念念怎么办……”
“6月30日，雨。
江叙白又去看念念的家长会了，老师说念念很乖，就是不爱说话。还不是拜他所赐！要不是他，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要不是为了念念，我早跟他离婚了，一分钟都不想多看他那张脸！”
“7月12日，晴。
他今天没去公司，在家待了一天，就坐在书房里看剧本。我故意在客厅大吵大闹，把他的奖杯碰倒了，他终于跟我急了，说‘姜絮你别太过分’。过分？我还能更过分！我就是要让他不好受，让他后悔！”
一页页翻下去，通篇都是对江叙白的辱骂、怨恨，那些刻薄的字眼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姜絮的眼睛里。她甚至看到好几页写着“真想杀了他”“这个家有他没我”，字迹用力到几乎要穿透纸背。
最后一页，停留在她穿越过来的前一天。
“8月1日，阴。
又是这样的一天，江叙白沉默，念念怕我。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江叙白，我恨你。如果能重来，我宁愿从没认识过你。”
平板的光映在姜絮脸上，白得像纸。她握着平板的手指在发抖，指尖冰凉，连呼吸都带着寒意。
这真的是她写的吗？
那个会因为江叙白背她去医院而偷偷脸红的自己，那个会把他买的钢笔藏在书包最深处的自己，那个在烧烤摊哭着喊他名字的自己……怎么会写出这么恶毒的话？
她怎么会讨厌江叙白到这种地步？
那个日记里的“姜絮”，充满了戾气和怨恨，像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用伤害别人的方式来发泄自己的痛苦。可她恨的到底是什么？是江叙白这个人，还是……那五年里发生的某件事？
姜絮猛地想起江叙白说的“你以前为了离开我，什么没做过”，想起他提到“从楼梯上滚下去”时眼底的恐惧，想起念念怯生生的眼神，想起家里没有保姆的原因是“被她赶走”……
原来那些不是他的夸张，而是真的。
日记里的“姜絮”，真的在用最极端的方式，对抗着江叙白，对抗着这段婚姻。
可为什么？
就因为那一夜的意外吗？就因为被迫嫁给了他吗？
姜絮不明白。
她承认，换作是穿越前的自己，突然被告知怀了死对头的孩子，还要被迫结婚，肯定也会崩溃，会愤怒。可愤怒过后呢？真的会用五年时间，去恨一个曾经藏在心底的人，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孩子吗？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那个“姜絮”的恨，太浓烈，太偏执，不像是单纯因为“被迫结婚”就能产生的。
姜絮关掉平板，房间重新陷入黑暗。可那些潦草的字迹，那些恶毒的话语，像幽灵一样在她眼前盘旋，让她浑身发冷。
她想起江叙白这几天的样子。
他总是沉默，总是带着戒备，总是在她靠近时下意识地绷紧身体。他会耐心地给念念剥虾，却在给她夹菜时犹豫半天；他会在她做了黑暗料理后硬着头皮吃完，却在她提起过去时瞬间竖起尖刺。
他不是天生就冷漠，他是被那五年的寒冬，冻得不敢再热起来了。
姜絮裹紧被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她突然很想找到江叙白，问问他那五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问问他日记里的那些事是不是真的，问问他……是不是真的被“姜絮”伤得很深。
她悄悄下床，赤着脚走到客房门口。门没锁，虚掩着一条缝，里面没开灯，只能隐约看到床上躺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睡着了吗？
姜絮轻轻推开门，月光顺着门缝溜进去，照亮了他的侧脸。他眉头微蹙，像是在做什么不好的梦，呼吸有点沉，眼下的青黑在月光下更明显了。
这个男人，这五年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姜絮站在门口，看了他很久，心里的愧疚和心疼一点点漫上来。她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没用，过去的伤害已经造成，不是一句“我忘了”就能抹平的。
可她想试试。
试试把那五年的寒冬，一点点焐热。
她轻轻带上门，转身回了主卧。躺在床上，她没再想那些糟心事，而是在心里默默规划着。
明天早上，她要亲自下厨，哪怕只是煮碗白粥。
明天白天，她要带念念去买新的绘本，告诉他妈妈很爱他。
明天晚上，她要跟江叙白好好聊聊，不是谈过去，而是谈现在。
姜絮闭上眼睛，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温柔的凉意。
不管过去有多糟糕，她现在回来了。
带着穿越前的那份心动和勇气，回来了。
江叙白，你等我。
等我把那些被辜负的时光，一点点，都补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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