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泛鱼肚白时，姜絮还没合眼。
平板电脑被她放在枕边，屏幕暗着，可那些刺目的字迹像烧红的烙铁，在她脑子里反复烫过，留下一片灼痛的印记。她数着墙上时钟的秒针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走廊里传来第一声轻微的响动——是江叙白起夜，脚步很轻，像怕惊扰了谁。
他回客房躺下后，姜絮掀开被子下了床。
厨房的窗户正对着东边，此时已有淡金色的光涌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窗格影。她走到冰箱前，打开门，冷气扑面而来，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里面有新鲜的大米，是昨天她没注意到的，被装在密封罐里，标签上写着“五常稻花香”。
做白粥吧。
这个总不会出错。
姜絮找出砂锅，洗了两遍，按照记忆里妈妈做饭的步骤，抓了两把米放进锅里，加水，用手指量了量水位——大概没过米面一个指节。她把砂锅放在灶上，开小火，又找了个盖子盖上，留了条缝透气。
等待粥煮开的时间，她靠在料理台上发呆。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日记里那些恶毒的话，一会儿是江叙白吃她黑暗料理时隐忍的表情，一会儿又是念念怯生生喊“妈妈”的样子。这五年像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横亘在她和现在的生活之间，让她既恐慌又茫然。
“咕嘟——咕嘟——”
砂锅里的水开始冒泡，米香随着热气飘出来，淡淡的，带着点清甜。姜絮赶紧走过去，把火调得更小，用勺子轻轻搅了搅，防止锅底粘锅。
米在水里慢慢舒展、开花，原本清澈的水渐渐变得浑浊、浓稠，白色的粥沫沿着锅边轻轻翻滚，像一片小小的云海。
她想起小时候，每次感冒发烧，妈妈都会给她熬白粥，说“喝了胃里舒服”。有一次江叙白也跟着发烧，赖在她家不走，非要跟她分一碗粥，结果被她妈妈笑着说“这俩孩子，真是分不开”。
那时候的粥里，好像总藏着阳光的味道。
姜絮低头看着砂锅里的粥，突然有点想家。想大院里的老槐树，想妈妈喊她吃饭的声音，想那个虽然总跟她抢东西、却会在她生病时守在床边的江叙白。
“咔嗒。”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姜絮猛地回头，看到江叙白站在厨房门口，身上还穿着睡衣，头发有点乱，眼神里带着点刚睡醒的迷茫，显然是被粥香吸引过来的。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了一下。
“你怎么起这么早？”江叙白先开了口，声音带着点沙哑，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勺子上，“你在做什么？”
“熬粥。”姜絮举了举勺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怕又搞砸，就选了个最简单的。”
他的视线移到砂锅里，粥已经熬得差不多了，米粒软烂，汤色乳白，看起来比昨天的彩椒鸡丁靠谱多了。“快好了？”他问，语气比平时柔和了些。
“嗯，再煮几分钟就行。”姜絮低头搅了搅粥，“你……要不要先去洗漱？”
“好。”他没多说，转身离开了厨房，脚步比平时慢了些。
姜絮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松了口气。还好，他没像昨天那样带着满身戒备，也没追问她为什么突然想做饭。
她把火关掉，让粥在砂锅里焖着，又去洗了几个小咸菜，切得碎碎的，装在碟子里。刚摆好碗筷，就听到儿童房传来动静，是念念醒了，在喊“爸爸”。
江叙白已经洗漱完了，穿着干净的家居服，闻言快步走了过去。很快，他牵着揉着眼睛的念念走出来，小家伙看到姜絮，眼睛亮了亮，挣脱爸爸的手跑过来：“妈妈！”
“醒啦？”姜絮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粥熬好了，去洗漱就可以吃了。”
“嗯！”念念用力点头，又被江叙白牵去了卫生间。
看着父子俩的背影，姜絮心里暖暖的。她把粥盛进三个碗里，热气腾腾的，氤氲的白气模糊了视线。
早餐桌上，气氛比前几天都要安静祥和。
念念小口喝着粥，时不时偷偷看姜絮，见她也在喝粥，小脸上露出点开心的表情。江叙白没怎么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粥，偶尔给念念夹一筷子咸菜。
“怎么样？”姜絮忍不住问，有点紧张地看着江叙白，“这次没糊吧？”
他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弯：“还行。”
就两个字，却让姜絮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她笑着端起碗，喝了一大口。粥熬得不算完美，米粒有点硬，水也稍微多了点，但胜在干净清爽，配着咸菜吃，倒也顺口。
“我下次给你熬南瓜粥吧？”姜絮兴致勃勃地说，“我妈以前总做，放块冰糖，甜甜的。”
江叙白喝粥的动作顿了一下，没立刻回答。过了几秒，他才低声说：“你以前不爱吃甜粥。”
姜絮的心猛地一沉。
又是“以前”。
她忘了，日记里的那个“姜絮”，大概早就把她喜欢的、不喜欢的，都颠覆了个遍。
“哦。”她低下头，有点泄气地戳着碗里的粥，“那……下次熬咸粥？放青菜和瘦肉？”
这次，江叙白没再提“以前”，只是点了点头：“可以。”
餐桌上又恢复了安静，只有勺子碰到碗的轻响。
姜絮喝着粥，心里却在琢磨。她不能总被“过去的姜絮”牵着走，她得让江叙白知道，现在的她，是不一样的。
“对了，”她放下勺子，看向江叙白，“今天我想出去一趟，买点东西。”
“买什么？”他问。
“给念念买几本新绘本，再……”姜絮顿了顿，看向他，“给你买件新的家居服吧，你身上这件，袖口都磨破了。”
她昨天就注意到了，他穿的这件灰色家居服，袖口起了毛边，显然穿了很久。
江叙白的动作僵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口，没说话。
念念却兴奋地举起手：“我要奥特曼的绘本！”
“好，给你买奥特曼的。”姜絮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又看向江叙白，“你在家陪念念，还是跟我们一起去？”
他沉默了几秒，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姜絮有点惊讶，又有点开心：“好啊。”
吃完早餐，姜絮主动收拾碗筷，这次江叙白没拦着，只是站在旁边看着她。她的动作不算熟练，洗碗时还差点把盘子摔了，被他眼疾手快地扶住。
“小心点。”他的手指碰到她的手背，温热的触感让两人都顿了一下，随即像触电般分开。
姜絮的耳根有点红，低下头继续洗碗，声音闷闷的：“知道了。”
他没再说话，转身去给念念换衣服了。
等三人都收拾好出门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地上，斑驳陆离。江叙白依旧戴了顶鸭舌帽，牵着念念的另一只手，姜絮走在旁边，看着父子俩的背影，突然觉得这样的画面很和谐。
“爸爸，妈妈今天好温柔。”念念小声说，声音却足以让旁边的姜絮听到。
江叙白低头看了儿子一眼，又抬头看了看姜絮，眼神里带着点复杂的情绪，没说话，只是握紧了儿子的手。
姜絮的心跳有点快，她知道，信任的重建需要时间，或许还要很久。但至少，今天的晨光里，有她亲手熬的白粥，有他没拒绝的同行，有念念不再躲闪的眼神。
这就够了。
她看着前面父子俩的背影，快步跟了上去，轻轻碰了碰江叙白的胳膊：“走快点，去晚了奥特曼绘本就被抢光了。”
江叙白侧头看她，阳光落在她脸上，照亮了她嘴角的梨涡，像极了很多年前，在大院里跟他抢秋千时的样子。他的喉结动了动，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些。
或许，这个清晨，真的有什么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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