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小楼,窗牖半开,水汽与晨风在粉墙黛瓦间氤氲成湿润的薄雾。
绣橘端着铜盆轻手轻脚地进来,盆中的清水温度适宜。见自家小姐还没醒,她走到床前,轻轻掀开纱帐一角,让更多光线透进去。
良久,感到眼皮上刺眼的光,沈清荷一头坐起,睡眼惺忪地问:“几点了?”
“小姐是问时辰吗?刚刚才敲过午时的钟。”
午时?沈清荷脑子还有些混沌。
子丑寅卯辰巳午,子时从23点开始,午时是第7个时辰,1个时辰包含2小时,所以现在的时间是……
现在已经11点了!
沈清荷顿时清醒过来,翻身下床,从铜盆中掬起一捧水就往脸上泼。
“小姐!那水已凉透了,我再去给您换一盆……”
绣橘着急开口,但已经来不及了。
半小时后,沈清荷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望湖楼。
二楼临湖的雅间垂着湘妃竹帘,紫檀桌上搁着青瓷茶具。
江煜轻叩杯盖,看着面前换上男子服饰的沈清荷,徐徐开口:“猜猜我等了你多久?”
“呃,昨晚数钱数忘了……”沈清荷尴尬地解释。
江煜觉得有点好笑:“几十个银块而已,能数这么久?”
“我怕买东西找不开,拿出二两让绣橘帮我去钱庄换了。我又怕他们骗人,就熬夜数了数。”
“换别的钱?你没换宝钞吧?”
“当然没有!纸币是有贬值风险的!”沈清荷伸手掂了掂腰间的荷包,“还是换成实打实的铜钱才踏实。”
“算你还有点常识,换了多少?”
“老板扣了些火耗,最后换了一贯余九百文,其中两百文给了绣橘当跑腿费,剩下一千七百枚铜钱,我数了,一分不差。”
“扣了一百文?”江煜眉头一皱,“系统给的都是足色纹银,这跟明抢有什么区别?下次换钱记得找我,我去给你换。”
“好啦好啦,下次就知道了,江大掌柜。”
沈清荷粲然一笑,又忽然想起了正事,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不过,我换个钱的功夫,却意外得知了一个大情报。”
江煜有些不自在地将脸移开,看向一边:“好好说话,凑这么近做什么?”
沈清荷收回手,给自己倒了杯茶,正色道:“绣橘回来跟我说,她听见钱庄老板跟人闲聊,说是前阵子有个书生,几乎日日都拿着一两足银去换铜钱。”
“每日一两?持续了多久?”
“大概去了有十日!昨日起便不来了。老板起先还疑心是倭银,结果验了之后成色十足,也就给他换了。你说怪不怪?一个穷书生,哪来的这么多银子?还天天来换?”
十两银子。
游戏刚开始时,系统给每个玩家都发了十两银子。
二人的目光瞬间交汇,从彼此的眼中看出同一句话——这书生,绝对有问题!
“老板说了书生是谁吗?住哪里?”
“我立刻就让绣橘又跑了一趟!老板翻了账本,说那书生叫顾少钦,租住在众安桥那边的张氏纸铺楼上。”
江煜略一思考,又从袖中拿出那日誊抄的纸条:
昭庆寺上香
纸铺店主-张德茂
县衙书吏-杨有才
闺塾师-林氏
船户-周水生
……
他指着第一行那人说:“张氏纸铺,应该就是这个张德茂的店子。”
沈清荷伸长脖子去看,一脸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就说听着还挺耳熟的。”
“嗯,一会儿我就去那边看看。”江煜说话间,目光已经移到下一个名字上。
说到店铺,沈清荷又想起一事:“对了,定亲宴上,我听那些夫人说起,城隍庙那边开了个小医馆,叫‘回春堂’,专给穷人看病,口碑极好,都说那坐堂的梁大夫长相俊俏,心善手稳。”
江煜的指尖在名单上划过,听到“长相俊俏”时微微一滞。
他抬眼,目光落在沈清荷脸上:“你见过?”
“嗯,我之前落水,就是他给我把的脉。不过,隔着道帘子,也没看清。后来就听绣橘说,他被仁济堂诬陷偷药,打了一顿扔出去了。”
她隐去了自己给梁彦银两的事,那天她是因为跟踪江煜才撞到那一幕的……
“诬陷?你怎么知道他不是见财起意,不然他开店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我不觉他会这么干。听说他经常在私下收钱替人看病,或许就是靠副业攒下来的钱?”
江煜一脸不置可否:“这也叫副业?一边在医馆领钱,一边私下接诊,他这种行为,就是放在现代劳务关系中,也是一定会被开除的。”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靠自己的本事赚钱。自己开店也好,省得受制于人。”沈清荷坚持道。
江煜抬眼看向那张有些倔强的面孔,嘴角牵起一丝无奈:“你倒是会替人开脱。不过,谁开医馆,跟我们要查的事关联不大,暂且放放。”
“还有还有,我还有一个神秘情报。”沈清荷的表情颇有些得意。
“请说。”江煜重新看向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沈清荷从袖中掏出一只红色布包,上面用金线绣着“锦囊妙计”的字样。
“你看!每周人气值最高的人,就能获得观众老爷给的线索,虽然只限定在五字以内,但也一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情报!”
“嗯,确实是很有价值的资源。你看过内容了吗?”
“没呢!我昨晚就收到了,但还是想等着和你一起看,毕竟咱们是盟友,我的人气值里也有你的功劳!”
于是江煜起身,走到沈清荷身边。两人郑重其事地将锦囊打开,小心翼翼地抽出线索纸条,那上面写着——
真假有别
刚看完,纸条与锦囊都化作点点光尘,消散在空气之中。
“真假有别?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我们是真人,和游戏里的假人不一样?”沈清荷眉头紧锁,目光扫过楼下的行人,满脸写着疑惑,“可是,哪里不一样?”
江煜若有所思地望着一个动作僵硬的摊贩:“比如,他们的对话是否有某种固定模式?对超出设定范围的状况是否反应僵硬?又或者,某些行为像在循环?我们不如顺着这条线索,留意一下周围的人。”
“嗯,有道理,那我再观察一下绣橘,反正我基本上能确定她是NPC,可能特殊NPC的程序设计会更复杂一些?我也说不上来。”
“这么确定?”江煜微微挑眉。
沈清荷撇撇嘴:“绣橘如果是玩家,我这会儿早就下线了。”
江煜一边准备起身,一边开口:“那我们就继续按照原定计划来,先去……”
“小二!临湖最好的位置给小爷留着呢吧?”
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一道朗然的声线穿透竹帘。
这声音……沈清荷与江煜对视一眼。是方瑾盛。
“哎哟,是方爷来了!留着留着,快请坐!”
脚步声渐近,停在了他们雅间隔壁,伙计殷勤招呼的声音清晰可闻。
“啧,这帘子挡光了,卷起来卷起来!”
伙计连连应声,隔壁传来竹帘卷起的哗啦声,湖光山色瞬间涌入。
沈清荷连忙将脑袋往下缩了缩,借江煜的身形把她挡住,祈祷那位小霸王千万别往这边看。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
方瑾盛百无聊赖地倚着栏杆,目光随意扫过湖面,不经意地落到他们所在的雅间,落到江煜的柔蓝锦袍上。
“嗯?江煜,你也来这儿喝茶?”
江煜微微侧头,道:“方公子,好巧。”
“你还带了朋友来?”方瑾盛伸长了脖子,试图看清江煜对面的人。
沈清荷继续往下缩,两人以江煜为轴,一个往下躲,一个往前探,颇有一番“秦王绕柱”的态势。
“方公子,你的伤好了?”江煜的声音冷不丁传来。
“早就好了,小爷我身体好着呢!”
方瑾盛向后缩回脖子,却在弹回来的一瞬间,看见了一道未来得及收回的残影。
“哦~我知道了!”
他笑着走了过来,一把掀开隔壁雅间的竹帘,大大咧咧地闯了进去,看清沈清荷的男装扮相后,眼神中充满了促狭。
“这不是沈公子嘛!”
沈清荷避无可避,只能抬眼看向他,尴尬道:“哟,是方公子,真巧。”
方瑾盛今日穿了件霄青罗袍,肩头斜披琥珀锦,腰间缀满了各种挂饰。一身鲜艳配色衬得他面容明俊,眼角眉梢尽是笑意。
如果古代有潮人排行榜的话,他肯定是当之无愧的TOP1。
方瑾盛目光在两人之间扫了个来回,最后落在光秃秃的紫檀桌上——
只有两杯清茶,连碟瓜子都没有。
“啧啧啧,”他拖长了调子,眼神故意瞟向江煜,“江公子,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约人出来喝茶谈天,就点两盏清汤寡水?”
江煜眉头微蹙,沈清荷抢先一步开口:“我们刚到,正事儿还没说完呢,只想先润润嗓子。”
她说的是实话,作为玩家,他们的身体能量由系统维持,进食是体验,而非必须。
方瑾盛嗤笑一声,拉过一张圆凳,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你们不饿,小爷我可是饿着肚子来的。小二!小二!”
他声音洪亮,伙计立刻小跑着进来:“方爷您吩咐!”
方瑾盛手指在菜单上舞得飞快,报菜名如同连珠炮:“水晶虾饺、蟹黄汤包、翡翠汤圆、蜜饯雕花、香糖果子、酥油鲍螺、乳酪樱桃,再来三份笋旗馄饨!哦对了,上好的大红袍也来一壶!”
他报完,挑衅似地看向江煜:“瞧瞧,这才叫请客。江公子,学着点,别总让人喝风饮露的,多委屈我们小沈。”
小沈?
江煜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本就因调查线索被打断而不悦,方瑾盛这番做派更让他心头火起。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正对着菜单两眼放光的沈清荷——她那副“看起来很好吃”的表情简直是在拆他的台。
“我们确实有事。”江煜站起身,掀开竹帘就往外走,“方公子慢用。”
沈清荷连忙起身跟上。顾少钦和张德茂得查,还有林氏那边,都是要紧事!
“哎哎哎!什么意思啊?我一来你们就走?我有那么招人讨厌吗!”
方瑾盛被他们突如其来的告辞弄得有点懵。
“不是不是!我们真有急事!方公子你慢慢享用!”
正好伙计端着水晶虾饺和蟹黄汤包进来,沈清荷眼睛一亮,也顾不上烫,抓起几个热气腾腾的虾饺就往帕子里包。
“谢谢方公子的点心!回见!”
话音未落,人已经像一阵风似的,追着江煜的背影而去。
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伙计端着一只空盘子,尴尬地站在原地:“呃……方爷,三碗馄饨还上吗?”
“你没长眼睛啊!我还要吃呢!上!全上!”
方瑾盛愤愤地抓起筷子,狠狠戳向一只蟹黄汤包,仿佛那就是江煜的臭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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