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张氏纸铺二楼。
毛笔尖在宣纸上最后一点,洇开一小滩墨渍。
顾元澈像是完成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懒洋洋地将笔往桌上一丢,任由它在纸滚了几圈,留下几道长长的墨痕。
“笃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三短一长,带着特定的节奏。
顾元澈慢悠悠地踱到门边,拉开门栓。门外站着的正是他安插在钱庄附近的眼线,一个机灵的小厮。
“顾相公,那个派丫鬟打听您的沈小姐,午时初刻乔装出门,径直去了望湖楼,小的亲眼看见她跟一个男子对面交谈,只不过有帘子挡着,小的没看清……”
“哦,那应该是江家公子,他们刚定亲。”顾元澈懒懒开口,“他们往这边来了吧?”
“谁?小的只看到他们坐在一块儿,就急着过来找您了,这会儿他们应该还在望湖楼……”
顾元澈没有说话,抬起手在斑驳的墙壁上虚画着什么,嘴里念叨着:“望湖楼…众安桥…纸铺…午时初……”
随后,望向眼前的小厮:“现下是什么时辰?”
“约莫未时正刻。”
“未时正刻……看来有贵客光临,还是在外面接待吧。”
他用手指随意敲了敲门框:“你去,就按那天说的,让屠大他们布置下去。”
小厮一愣:“现在吗?”
顾元澈抬了抬眉毛,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那神情仿佛在说:不然呢?
“明白!”
小厮嘴上答应着,脚上却不动,只是搓了搓手,望着顾元澈嘿嘿一笑:“顾相公,您看,这跑腿盯梢的工钱……”
顾元澈“啧”了一声,转身踱回他那一片狼藉的室内。
他蹲在书堆纸山里,修长的手指在一堆写满字的宣纸和揉皱的纸团里随意翻检,动作悠闲得像在池塘边喂鱼。
过了片刻,他从那纸堆深处,摸出了最后一小袋沉甸甸的铜钱。他单手掂量了一下,钱币在布包里哗啦作响。
走回门口,他看也不看,反手就将那包钱精准地抛向小厮怀里:“喏,拿着。有多的,去跟屠大他们分。”
小厮手忙脚乱地接住,脸上堆满了笑意:“顾相公出手就是阔绰,小的这就去找他们。”
刚要抬脚离去,又被顾元澈一把按住肩膀。
“跟他们说,不要太夸张……也不许打脸!我换身衣服随后就到。”
“哎!一定转达到位!”那小厮捧着铜钱,喜滋滋地转身跑了。
“不准打要害!”顾元澈对着他的背影补充道。
“明白!”小厮头也不回。
“也不能打残或是打死!”
“哎!”
就在此时,系统提示音在脑中响起:
【叮!“散财”任务完成度评估结束,您已达成】
【赏银已发放至您的住处,新增技能点:唱戏】
墙角凭空出现了一包银子,顾元澈伸了一个懒腰,眼神中透出几分戏谑,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来财。”
*
众安桥头,人声嘈杂。
江煜与沈清荷并肩而行,朝着张氏纸铺所在的街口走去。
刚走近桥头,就看见桥附近围了一群人,喧闹声中夹杂着喝骂和拳脚到肉的闷响。
“打!打死这个穷酸忘八!”
“让你借钱不还!让你装疯卖傻!”
“考了十几年连个秀才都混不上,还有脸到处招摇撞骗!”
不是,怎么又有人挨打了?这个游戏这么暴力的吗?
沈清荷刚想凑过去围观,便被江煜阻止了:“绕过去吧,别耽误正事。”
她点头同意,两人往另一边走去。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从人群边缘走过时,地上那个蜷缩的身影突然抬起沾满灰土的脸,用尽力气嘶哑地喊道:
“公……公子救我!”
这一声呼救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围观人群齐刷刷地转向他们两人,带着探究、好奇甚至隐隐的期待,无形的压力瞬间形成。
沈清荷紧张地捏紧了珠串。
靠,这什么情况,强行触发支线任务?
那几个壮汉停了手,警惕地看着他们两人。
为首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瞪着他们,语气不善:“两位公子,少管闲事!这人欠了我们东家的钱,白纸黑字画了押的!拖了大半年,利滚利早不止这个数了!还顾少钦呢,我看应该叫顾少钱!今日还不上来,就留下他的双手抵债!”
沈清荷心头一跳。
顾少钦?这不正是他们要找的人吗?
江煜径直向前走去,然后蹲下身,语气平和地问:“这位兄弟,你家在哪里?起来,我送你回去。”
那书生的脸大半盖在散乱的头发之中,看不清表情,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在喉头发出“嗬嗬”的气音。
旁边一个打手啐了一口:“呸!他个臭要饭的哪有家?张家那小子听他忽悠,在铺面楼上给他辟了个居所。嘿,这死了脸的住进去就不走了。借钱的时候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考中举人就还双倍,结果呢?屁都不是!就是个骗子!疯子!”
张家铺子楼上?现在可以确认了,这个书生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话音刚落,只听见地上传来断断续续的呜咽:“我……我能考中!我、我不是骗、骗子……呜呜……”
眼前这个顾少钦,落魄潦倒,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抱着书卷的手不住地颤抖,从喉咙深处发出抑制不住的痛哼。
“他欠你们多少?”江煜看向旁边那群打手。
“连本带利,十五两!你要替他还么?”汉子伸出巴掌,气势汹汹。
沈清荷有些紧张,这该不会是什么新型碰瓷吧?
围观的群众也都目光灼灼地盯着江煜,以为这位锦衣公子会大手一挥,替那穷酸书生还清债务。
江煜面无表情地捏出几颗碎银,冷冷开口:“这点钱,先拿去给他请个大夫。剩下的,宽限几日,容他筹措。”
那汉子接过碎银掂了掂,脸上露出鄙夷和不满,随手往地上一扔。
“就这点?打发叫花子呢?公子,我看你也是个体面人,别为了这么个烂人惹一身骚!再废话,连你一起揍!”
旁边几个打手也面露不善地围拢过来。
“各位大哥,我俩只是路过,你们继续哈,不打扰了!”
沈清荷连忙跑过去,拽着江煜的胳膊,转身挤出了人群。
两人疾步走出一段距离,沈清荷拍着胸口:“吓死我了!还以为是新型碰瓷手段!那个顾少钦……”
“问题很大。”江煜眉头紧锁。
“怎么说?”
“他连续十日去钱庄换银子,本金按十两左右算,刚才那帮人开口就是十五两,利息高达五成,简直离谱。”
沈清荷点点头:“是很离谱。不过,他一个穷书生,为什么要借高利贷呢?买书买文具?”
“这就是问题所在。十两银子够买33套《四书章句》或100刀纸,就算是参加科举,这个数目也远超个人需求。”
“你怎么知道那些东西多少钱?”沈清荷有些惊讶。
“街上看到,顺便记下了。”江煜继续分析,“而且,我们刚要去找他,他就在必经之路被人打了,有这么巧吗?”
沈清荷望向他:“你是说……他是装的?但这也说不通啊!假设啊,假设他知道我俩是玩家,那为什么不直接去焚香指认呢?又为什么故意演苦肉计给我们看呢?”
她一边思考,一边飞速盘串,把珠子搓得啪嗒啪嗒响。
忽然,她想到一种可能:“会不会……他是帮别人换钱?背后那人发现他暴露了,所以故意让他在我俩面前挨揍?”
江煜微微摇头:“就像你说的,如果他或者别人是玩家,知道我们的身份后,应该直接举报,而不是在我们面前演戏。”
“也是……那这样说的话,这个书生的玩家嫌疑反而降低了?”
他略一沉吟,做出决断:“我们分头行动。我去张氏纸铺,找那个张德茂问问情况,再看看顾少钦的居所,或许能发现别的破绽。你去林氏那里试探。她出现在名单上,也不能放过。”
“好!”沈清荷爽快应下。
“试探的时候点到即止,别暴露自己。”江煜叮嘱道。
“明白明白!”
她点点头,转身朝着林氏闺塾的方向快步走去,内心已经排好了一出求助大戏。
姐可是有表演buff的,肯定演什么像什么!
就在两人的身影各自消失的刹那——
众安桥头,人群散开的地方。
顾元澈那只藏在头发里的眼睛,倏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眼神中哪里还有半分惊惧,只剩下冰冷锐利的光,精准地钉在他们的背影上。
他艰难地伸手擦过地面,将那几块尚带着体温的碎银拢入掌心,嘴角玩味地向上扯动,吐出两个字:
“来财。”
*
另一边,沈清荷敲响了面前那扇略显沉重的木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半扇,露出林氏苍白的脸,眼下的青黑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倦意。
林氏的声音带着沙哑的疲惫:“沈小姐?请进。”
沈清荷几乎是跌撞着进去,扑通一声跪倒在林氏脚边,声音带着哭腔,因恐惧而微微发颤:“先生救我!”
林氏心头一紧,连忙伸手搀扶,面上难掩疑惑:“快起来!究竟何事?”
沈清荷抬起脸,一双杏眼蓄满了清泪:“林先生,学生……不愿嫁人!”
林氏冷脸问道:“女子嫁人,天经地义!怎么,那江家有何不妥?”
“并无不妥。”
“那你为何……”
“先生有所不知,家母当年因难产血崩而亡,从那日起,清荷便立誓绝不嫁人。”
沈清荷的肩膀轻微抖动,声音中带着惊惧。这本就是这个身份的设定,自己也不算骗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与你非亲非故,又能如何?”
“先生!”沈清荷膝行半步,抓住林氏的手,泪眼婆娑地仰视她,“城中谁人不知您是女子典范,求您……求您赐我几行墨宝,学生拿去恳求父亲,退了这门亲事!”
“荒谬!”
林氏猛地抽回手,面上全是冷漠与厌恶,另一只手狠狠拍向桌面。
“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此乃《女诫》之根本!女子婚育乃天道人伦!你且回去,安心待嫁,恪守本分,方是正道!”
沈清荷呆呆地望着她,脸上泪痕未干,眼底的惊惧却渐渐被一种冰冷的了然取代。
这林氏,果然是被这个时代规训得最彻底的NPC之一。
她垂下头,肩膀微微抽动,做出被训斥后绝望顺从的姿态,心中已对林氏打消怀疑。
沈清荷抽噎着告退,身影消失在门外。
林氏紧绷的脊背瞬间垮塌,扶着桌沿才勉强站稳,手心一片湿冷。
敲门声再次响起,带着几分急促。
她带着尚未平复的心悸和被频频打扰的烦躁,拉开半扇门。
门外站着的,却是另一名女子。
那双眼睛,同样盛满了绝望,甚至比沈清荷的泪水更让她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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