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回春堂。
送走最后一个急诊病人,梁彦收拾好工具,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正准备吹熄油灯。
“笃笃笃——笃——”
三短一长的敲门声,带着特定的节奏,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他手上动作一顿,无声地走到门边,慢慢拉开一道缝隙。
“梁大夫,救命啊……”
虚弱的呼救声从外面传来,梁彦把门拉开一半,只见顾元澈重重歪倒在门框上,微微喘气,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意。
梁彦忙了一整天,这会儿累得像狗一样,看见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心头涌起一股无名火。他脸色一沉,手上用力,就要将门板重新合上。
“哎哎哎!”
一只有力的臂膀撑住了门板,门外那人顺势晃了晃身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地。
“真受伤了,货真价值……”
借着屋内透出来的光线,梁彦终于看清了他手臂上有意展露的伤痕。
“进来。”
梁彦侧身让开,低沉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反手迅速将门关上。
顾元澈像只受了伤却依旧优雅的猫,拖着脚步挪到屋内,跨坐在椅子上,慵懒地扶着椅背。眼神四处张望,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屋子的陈设。
这间医馆虽小,却收拾得干净整齐,弥漫着一种医者独有的秩序感。
沿墙靠着一只折叠木床,柜台后立着半旧杉木药柜,密密麻麻贴满了写着中药名的素麻纸标签,每一只抽屉都装得满满当当,散发着混杂的草药气息。
梁彦向他递去一瓶药膏,并做出送客的架势:“把这个拿回去涂,几天就好了。”
“这点药……恐怕不够吧?”
顾元澈在手中掂量着那只小瓷瓶,却并不打算起身。
梁彦目光扫过他颧骨的淤青,还有手臂的擦伤:“除了这些,还有哪里?”
顾元澈闻言,抬手便开始解外衣上的盘扣。外袍被随意向后一褪,露出里面沾染了暗红血迹的白色中衣。
梁彦看着衣料上洇开的血渍,语气有些迟疑:“你怎么……”
话音未落,顾元澈双手已抓住中衣下摆,利落地向上掀起、脱掉,油灯跳跃的光线,顿时倾泻在他**的背肌上——
那上面,除了大片大片的深紫淤青,腰际上方还斜斜地印着几道棍棒留下的痕迹,皮下出血使得他整个背部呈现出可怖的暗红色。
“梁大夫,你看,这一小瓶药怎么够呢?”
顾元澈转头望向梁彦,眼中却没有受伤的痛楚,倒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杰作。
梁彦的目光迅速扫过那几处青紫肿胀和渗血的伤口,但他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伤处的位置看似严重,实则巧妙避开了要害和关节,最多只是皮肉伤,就像是……经验老道的打手刻意为之。
再结合顾元澈那有些夸张的虚弱表演,和眼底藏不住的兴奋光芒,梁彦心中顿时猜到了七八分。
他径直走向后院,将忍冬藤水倒入铜盆晾温,抓了一把新鲜的马齿苋和丝瓜叶捣成药泥。又不动声色将一小撮蒙汗药粉洒在棉布上,折叠好后垫在药碗下。
做完这些,他端着铜盆和药回到桌边,动作利落地将另一块干净的白棉布浸湿、拧干。
在油灯跳动的光晕下,伤口暴露得更清晰,皮肉外翻,还沾着沙土。
梁彦一言不发,用药布开始清理伤口,动作专业而稳定。
湿热的棉布触碰到伤口边缘,顾元澈立马夸张地抽气:“嘶……你能不能轻点儿!我这细皮嫩肉的,可经不起这样折腾……”
梁彦的声音冷冷传来:“细皮嫩肉?能想出这种苦肉计的人,皮糙肉厚得很。”
他用工具精准地夹掉伤口里的一粒小石子,唤来顾元澈一声更响的抽气。
“……轻点轻点!你可不知道,我这顿打挨得够值了!一出苦肉计,打消了两个人的疑虑。顺便嘛……还能来近距离观摩一下你的工作状况。”
梁彦的动作微微一顿,捕捉到关键信息:“你又发现了两个玩家?”
“是啊,轻轻松松,简简单单!”顾元澈语气中尽是藏不住的得意。
“是谁?”
“这么想知道?”
顾元澈轻笑一声,故意拉长了语调:
“我——就——不——告——诉——你——”
梁彦闻言,用竹刮刀挑起一大坨捣好的药泥,狠狠摁在他后背最严重的伤口上。
“嗷——!”
顾元澈这次是真疼得叫出了声,身体猛地一弹,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梁彦!你恩将仇报!谋杀合作伙伴啊!”
他次牙咧嘴地控诉,像被踩了尾巴炸毛的猫。
梁彦手上力道未松:“合作伙伴?你这样瞒瞒哄哄的,算什么合作伙伴?”
“嘶……这我可得纠正一下,咱们只是‘局部合作’。我呢,只负责给你的复仇计划提供帮助,也就没有义务向你分享其他信息咯。”
“你已经找出了三个人,指认成功加起来就有一百二十万,你一点都不想要?”
“钱吗?那玩意儿有什么好的。”
顾元澈微微侧头,灯光勾勒出他高挺的鼻梁,映得嘴角那抹笑有些邪气:“我就直说了吧,我来参加游戏,纯粹是为了……搅局。”
最后两个字,咬字格外清晰。
搅局?
梁彦看着眼前这具伤痕累累的脊背,手上的动作彻底停住了。
真是疯子。
这个人,悄无声息地在城中布下情报网,天天穿着件书生衣袍装疯卖傻,没有正经营生,金钱来源成谜。
先是出钱盘下一间铺子再用低价租给自己,现在又不惜用苦肉计打消其他玩家的疑虑……游戏规则、巨额奖金、甚至自身的安危,对他来说好像都毫无意义。
在顾元澈眼中,自己和其他玩家,乃至这整个游戏世界,恐怕都只是他庞大棋盘上任其摆布的棋子。他似乎……很享受这种在幕后搅动风云、操控全局的感觉。
梁彦沉默地将沾满血污的棉布扔进一旁的水盆里,清水瞬间晕开一片浑浊的暗红。
他起身走到墙边,将那具简易的折叠木床展开,又从柜台下拿出干净的床单铺好,转向顾元澈:“躺下,给你上药。”
“行,听梁大夫的。”
顾元澈依言起身,慢悠悠地挪到床边,面朝下趴在床上,将受伤的背部完全展露出来。
梁彦重新拿起药膏和工具,在他的伤口上涂抹药膏。顾元澈难得安静下来,只是在碰倒破皮处时,偶尔发出一两声模糊的抽气。
就在梁彦处理完最后一处伤口,准备用干燥的棉布吸收多余药汁的瞬间,他眼神一凌,从药碗下拿起那块洒了蒙汗药粉的棉布,猛地捂向顾元澈的口鼻。
“唔……”
顾元澈的身体剧烈地挣扎了一下,手脚扑腾着,后颈被梁彦狠狠按住。
几秒钟后,他紧绷的身体骤然一软,彻底瘫在了床上,一动不动。
梁彦喘着粗气,松开手,看着掉落在地的棉布和失去知觉的顾元澈,指尖微微颤抖。
系统规定,玩家在游戏中死亡就会下线,可是那样奖金就没了。
梁彦虽然想让这个试图掌控一切的疯子直接出局,但医者的底线和奖金的诱惑还是让他收住了手。当务之急,是趁他昏迷,立刻去昭庆寺焚香指认!
他不再看床上的人,快步走向门口,将医馆的门从外面牢牢锁住,转身朝着昭庆寺的方向狂奔,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老子就算想在游戏里复仇,也轮不到别人在旁边指手画脚!
然而,就在他气喘吁吁地冲到寺庙门前,伸手将要触碰到门环的刹那——
一只带着浓烈药味的棉布,猛地从他身后探出,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
那气味……是蒙汗药!
梁彦惊恐地瞪大眼睛,奋力挣扎,随即被一股强烈的眩晕感淹没,意识沉入黑暗。
*
梁彦是被一阵刺鼻的药油味弄醒的。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他挣扎着想起身,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
“醒了?”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梁彦循声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顾元澈正赤着上身,坐在床边的矮凳上,用棉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残留的药油,面上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
“你……”
梁彦声音嘶哑,震惊和屈辱感涌上心头。
自己怎么会躺在医馆床上?顾元澈怎么会在这儿?他不是应该……
“我怎么在这里?你不是把我药晕了,还锁了门跑去昭庆寺了吗?”
顾元澈仿佛能看透他的心思,替他问了出来。
他将手上的棉布放在一边,眼神里充满了戏谑:“梁大夫,你的药还真是管用。只是……下次想给别人下药,最好确认一下,自己拿的是哪一块布。”
梁彦脑中嗡的一声,瞬间反应过来,他捂向顾元澈的那块布被掉包了!
是什么时候?清理伤口那会儿不可能……一定是趁他铺床的时候换走的!
所以顾元澈根本没吸入迷药,他的挣扎和昏迷都是演的!
他抬眼看向门口,表情更加惊恐。不对啊,自己明明上了锁……
“至于这门嘛……”
顾元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伸手从裤袋中摸出一把黄铜钥匙,在指尖随意地转了转,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你似乎忘了,这铺子可是我租给你的。房东留把备用钥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梁彦抬眼瞪着他,眼中全是被人戏耍的愤怒:“昭庆寺门口的人……你早就安排下了?”
“是,我来找你之前,就让他们等着了。看来这笔钱没白花,谢谢你啊!”
顾元澈看着梁彦眼中几乎要喷出的怒火,终于心满意足地站起身。随手拿过散乱的衣衫,慢悠悠地穿好。活动了一下依旧疼痛的筋骨,走到门边。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将手搭在门栓上,回头看向依旧僵在床上的梁彦。
“对了,有人已经在暗中调查你了,指不定哪天就要上门,梁大夫,你可要……藏好了,千万别露出什么破绽。”
说完,他拉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身影迅速融入门外浓稠的夜色。
“砰。”门被轻轻带上。
回春堂内,只剩下梁彦一个人。
浓重的草药味和血腥味尚未散去,他的影子被火苗拉得忽长忽短,投在贴满药名的杉木药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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