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城的黎明是在一声刺耳的尖叫中被唤醒的。
空旷的街上横躺着一具男尸。
据说人们发现他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嘴里还反复说着：“毒女……毒女……”
咽气后被抬走时无意中扯坏了他的衣裳，露出身上多处溃烂，与疫症死相一样。
人们纷纷退避三舍，最后还是官府的人以布巾蒙着口鼻将人抬走。应该是直接抬至城南烧了，可还没走几步便被一女子拦下。
女子哭着说此人是她的丈夫名叫夏长生，几个月前说要回老家一趟，可一去就再没回来，她本误会丈夫是跟乡下的旧情人跑了，却没想到如今再见已是生死相隔了。
此事顿时在樊城内炸开，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事情很快传到静园。
李恪面色凝重，“这樊城的疫症实在是太严重了……”
瞄———
一只白猫一边叫着一边蹭到了沈昂脚下，沈昂下意识收了收腿，接着大白猫就被周渊拎起来抱在了怀里。
李恪疑惑地看着他，“话说这猫到底是从哪来的啊？”
周渊：“是我养的。可能我离家太久，它就自己跑出来找我了。”
那天夜里周渊本以为偷窥他和沈昂“好事”的是只过路野猫，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一开门，这小家伙就待在门口。
沈昂早上起来后看见周渊怀里平白无故多了一团猫，跟李恪如今的反应差不多。
周渊当时反问沈昂还记不记得它？
沈昂不由得盯着这家伙多看了两眼，好像想起了什么，“它……它是不是暗月司里那只大白猫？”
瞄———（是我没错）
那猫毛色纯白，通体没有一根杂毛，一双蓝黄异瞳让沈昂印象很是深刻，当时沈昂刚从暗月司牢里逃出来正往给周渊的茶里下/毒，被正躲在树上的大猫吓了一跳。
可看着看着，沈昂越发觉得不对劲。
异瞳？
白猫？
“这猫……这猫……”他有些不敢相信，试探性地问周渊，“这猫你养了多久了？”
他这么一问，周渊就知道他一定是记起来了。
“快十年了。”
很多年前，周渊将沈昂的尸身从神仙境转移到山洞之中后不久，有一天大雨过后，他来到山洞便看见在它蜷缩着窝在沈昂的胸口。
周渊起初也并没有认出它来，还是它看到周渊后一直主动靠近“喵喵”叫个不停，周渊才认出它就是当年白云观他们救助过的那只小白猫。
那时它已经长大，身边也不见猫妈妈的身影，周渊便收养了它。
它跟着周渊吃得好睡得好，体型愈发圆润，通体洁白无杂毛，往那一卧总能让周渊想起他师父从前给他的做的糯米团子，因此取名——
胖娃。
之后便一直养在暗月司，如今一晃十年过去，它年岁大了，也越来越粘人起来，周渊都不知道它是怎么独自找到这里来的。
当初沈昂一进暗月司，它便嗅出了沈昂的味道，只是那会儿沈昂完全没认出它来，现在知道沈昂想起它了，便从周渊怀里挣扎着要往沈昂怀里扑。
它知道沈昂怕猫还偏偏爱招惹它，当年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沈昂虽心里还是怕，但他没有躲开，僵着身子任由胖娃在他怀里又蹭又舔，实在受不了了才求救：“周渊……快把它抱走……我感觉它要吃了我了……”
胖娃的出现倒是引得百世安高兴不已，每天两眼一睁就要找猫。胖娃在暗月司这么些年看惯了血腥屠戮，哪见过这么软萌的小孩，天天在百世安身上可劲蹭。
这天深夜里，随着一声猫叫划破长夜，接着便是百世安的惊呼。同屋的李恪立即惊醒，只见百世安满眼惊恐地望向窗外，李恪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一个黑影从窗前闪过。
他嘱咐百世安：“在屋里好好呆着。”便出去看究竟是谁在装神弄鬼。
只见几个身穿夜行衣的蒙面人如夜中鬼魅在屋檐上窜来窜去。
李恪指尖一动，离魂镖盘旋飞出，听到一声哀嚎，他趁机跃上屋顶将人捉住，正要问对方是何身份来此作甚，身后忽然传来冷剑相撞的声音，一回头是陈规为他拦住了身后的偷袭。
此时周渊和沈昂那边也正被这些来历不明的人搅得好不热闹。陈规腿上被刺了一剑，正被几人逼至屋檐边缘摇摇欲坠，赶来的周渊几步上前托了他一把，随即面前那两人就被他手里的流云剑串成一串。
李恪许久不摸剑略有生疏地解决了眼前几人，没想到背后还有一人正要朝他出手，被沈昂一脚踹倒在地，接着当胸一掌，连同那人身子底下的瓦片当场碎裂。
李恪闻声回头，惊道：“卧槽……这什么功夫？”
那黑衣人死后从屋顶滚下后衣裳被刮开，可以看见其前胸后背处都出现了一枚血掌印，乃是沈昂掌力贯穿肺腑所致。剩余的那些人此时也像是商量好了一样纷纷撤退。
李恪回屋后发现百世安不见了，几个人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些人只是混淆视线，他们真正的目标是百世安。
几人立即朝他们逃离的方向追去，但早已难寻踪影。
找了一圈最后无奈返回静园却发现百世安正站在院中，好似受了很大的惊吓，胖娃正守在他脚边。
看见李恪回来，百世安“哇”地一声哭着朝他跑过去抱住他不松手。
与此同时一抹身影飞上屋檐正欲逃离。那人带着面具，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李恪如果没看错的话，这般打扮应该就是云鹤山庄的无名左使。
李恪立即朝他扔出他仅剩的最后一枚离魂镖，打中其肩膀。周渊和沈昂趁机将人堵在院子里，陈规也上去帮忙。
此时百世安却拼命摇着李恪的手跟他说：“掌门师兄，你快叫他们别打了。刚才就是那个人把我送回来的。”
无名左使？
这可就奇怪了，此人是林鹤身边的人，李恪和朱雀楼向来跟云鹤山庄不对付，无名左使会做这等好事？
而更奇怪的是陈规的每一招每一式他都好像能提前预料到一般，接得住也防得住，把陈规压制得几乎是没什么还手之力。见他想跑，李恪瞅准机会，一大包软骨散对着他脸就撒了出去。
对方显然没料到李恪这一手，身体顿时虚软无力。李恪此时上前直接扯下了他的面具。
他早就怀疑这无名左使的身份有问题，但当他终于看到面具下那张脸时，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震惊和惶恐。
李恪手里的面具“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爹？”
陈规也跟着扑通一声跪下：“掌门！”
周渊和沈昂两人齐齐松手后退，惊愕道：“李掌门？”
百世安站在一旁定睛打量了这人许久才终于将他认了出来，惊喜道：“师父！”
当年李仁失踪的时候他才三岁，如今三年过去，他还能认出李仁来已经很不错了。
李仁中了软骨散浑身无力，此时又气又恼，身体一歪险些倒下，围成一圈的几人立刻七手八脚凑上前把人扶住了然后搀扶进屋里。
随后沈昂和周渊就先带着百世安出去了，让他们许久未见的父子俩好好说话。
“爹……”李恪扶着他坐下，“您这三年来都去哪了？我一直在找你……”
“你不该找我的。”李仁冷静得有些可怕。
李恪对于亲人失而复得的喜悦就这样被他冷冰冰的一句话瞬间浇灭。
“……什么叫不该找你？你知不知道你失踪以后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只有我不信，也只有我一直在找你，我甚至都快把整个大安翻过来了，可你呢？你明明活着，却连一丝消息都不肯透露给我，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儿子？”
李仁失踪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劝李恪接受现实，让他好好肩负起朱雀楼掌门的重任，可他一直不肯放弃寻找，哪怕被人说成是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扶不上墙的烂泥，他都坚持要找到一个凭空失踪，生死不明，音讯全消的人。
现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可李仁不仅没有一丁点重逢的喜悦，身上竟还穿着无名左使的衣裳。
“不是我故意不传消息给你，是我的身份只怕会连累你。”
“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突然消失，现在又怎么会成了无名左使？”
知道李恪见到自己心中一定有很多疑问，但眼下李仁显然不想跟他解释太多，只让他赶紧先带着百世安离开樊城，找个安全的地方躲着。
李恪不明白：“为什么？今天晚上带走百世安的那群人到底是什么人？”
“他们是贺坤的人。”
贺坤是林鹤的右使，很早就跟着他了也备受信任，在云鹤山庄一人之下和李仁这个无名左使平起平坐。
“云鹤山庄为什么要抓一个这么小的孩子？”
“他们应该是知道了百世安的身世，才会如此。”
“百世安的身世？”
李仁似有难言之隐一般，一番思虑后还是选择把一直隐瞒着的百世安的身世告诉了李恪。
“他其实是……江炎的孩子。”
“江炎？哪个江……”李仁突然说出这个名字，李恪一时没想起来是谁，猛然间反应过来，“不会就是……曾经的天御军统领江炎吧？可他不是六年前就因谋反被株连九族了？”
“众人皆知江家蒙冤，所以有人暗中相助偷偷留下了当时尚在襁褓中的百世安，辗转交予我手我便将他养在朱雀楼。现在贺坤抓他应该也是为了兵符。”
“……兵符？”怎么又扯到兵符了？
李恪还正因为百世安的身世而震惊，没想到李仁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仿佛敲碎了他的天灵盖。
“樊城因特殊的地理位置又有‘天都城的南大门’之称，若有贼人作乱，只要突破樊城便能直抵天都。北城和中山城与樊城相邻但兵力较弱，后来江炎提议整合三城军力，使其形成一道维护天都城的超强防线，这才有了后来统管三城的天御军，也因此江炎手里的兵权达到鼎盛。十年前耀黎假死在神英台之变后躲了起来，暗中与他留在宫中的势力继续勾结作乱。朝中除了外部势力入侵还有内部党争不断，各股势力为抢夺江家手里的兵权，诬陷江炎谋反，九族被灭。江家倒台后，兵权被夺，天御军统领换人，一年后先皇去世，但先皇手里另一半兵符却不见了。”
“难道那另一半兵符在……百世安身上？”
李恪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有种刀已经架在脖子上的恐惧，见李仁摇了摇头，他才猛地松了口气。
李仁问他：“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密仓’的地方？”
李恪对这“密仓”还真有些印象，早年听说那是一个朝廷秘密建造的兵器库，以备不时之需。
李仁告诉他：“传言说先皇临终前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当时太子年幼，为了防止自己死后有乱臣贼子挟天子以夺兵符作乱，便将自己手里那一半兵符藏在了‘密仓’里。林鹤他们是怀疑开启密仓的钥匙就在百世安身上。
听到这李恪才明白过来了：“所以钥匙才是关键。能拿到钥匙就能开启密仓，拿到兵符，调动天御军。那云鹤山庄这么想要拿到这枚兵符难道林鹤也是想……谋反？”李恪甚至有些不敢问下去。
“没错。天御军现任统领早已和林鹤沆瀣一气，就等着他拿到兵符后将其合并，兵发天都城，逼迫皇帝让位。可当初百世安被从江家送出来到我手里我就搜过他的身，并没有钥匙。”
李恪也有些疑惑了，“那这钥匙会在哪？毕竟百世安算是江家在这世上仅剩的唯一的血脉了……”
两人正说着，外面忽然有动静传来，随后李恪开门去看却看见是陈规站在外面，还有他脚边掉落的花盆。
重新关上门回到房里，面对这么大的事李恪也没了主意。他虽一直对林鹤有看法，但也想不到此人居然还有如此可怕的狼子野心，胆敢谋反。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李仁告诉他：“保护好自己，保护好百世安和朱雀楼。”
见李仁戴上面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李恪问：“你要去哪？”
“我不能在此处久留。”
“难道你还要回云鹤山庄？你把百世安从贺坤手里夺了回来他们能对你善罢甘休？”
“那些人已经都被我灭了口，你暂时不用担心我。”
“你是我爹，我如何能不担心？事情都到了这样的地步你还要回去干什么？”
“我自有我要做的事。”
“什么事？难道是伙同林鹤一起造反不成？”李恪一时口不择言起来，“爹，你在这其中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他为什么偏偏会找上你？你怎么也就甘愿当他这个无名左使？”
“我别无选择……”李仁说话时眼神闪躲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李恪偏偏非要问个清楚，“别无选择？是不是林鹤威胁你什么了？”说到此处，他突然想到了一桩陈年旧事，“难道……是因为林家灭门惨案？”
李仁身形一顿，脸色骤变，“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李恪小时候被绑架到三星会，亲耳听到圣主提起这件事以此要挟李仁，而李仁也确实做出了妥协。
那时候他不敢直接问李仁，等后来慢慢长大才有机会调查这事，不过因为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他能查到的也很有限，只知道林鹤是那场惨案中唯一活下来的人。
“林家灭门惨案，与您有关对吗？”
李仁没想到自己最不堪也是一直想隐藏的这段过往还是被李恪知道了，他叹了口气：“那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
胖娃：“我妈终于认出我了，喵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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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樊 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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