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宫的冷宫,与赵国的并没有多少差别。
漆黑的宫院常年照不到阳光,梁上结满了蛛网,朱红色的宫门上有点点斑驳,如血迹般,令人不适。
内侍打点过侍卫,穿过长而阴暗的穿廊,走到他主人交代的地方,推门而入。
随着“吱呀”一声响起,沉重的木门缓缓打开,灰尘飞舞,紧接着便是浓重的血腥味。
“殿下,杜大人托奴婢来看您。”
里面的人没有回应。
内侍走进去,便见榻上躺着一个形容憔悴,浑身血腥味的少年。
对方双目紧闭,脸色发灰,仿佛已经失去了生命。
有主人嘱咐在前,内侍不敢有丝毫懈怠,立即上前探他鼻息。
幸好还活着。
本欲为这赵太子治一下身上的伤,没想到察看之下,发现他已经被治疗过了。
只不过没有衣物换洗,才残留这么浓重的血腥味。
内侍掏出一枚丹药,刚要动作,却见榻上的人猛然睁开眼睛,不知从何处掏出匕首,扎进他肩膀。
内侍挨了一刀,鲜血直流,连忙跪下:“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凤鸣派你来的?”
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仿佛每说一个字都含着血。
“不是!奴婢是奉主人和杜大人之命,前来给殿下送信的……奴婢素来在后宫行走,连陛下的面都没见过几次……殿下饶命!”
宋玦忽然笑了,看着顶上的蛛网:“她究竟还有多少花样,要耍我多少次。”
内侍见他不信,连忙掏出印件递上前。
宋玦只看了一眼,便认出这是杜渊的信物。
“杜大人吩咐奴婢,给殿下带来丹药,可调理身体,大人万请殿下保重贵体,以待来日。”
他带来的丹药,也确实是岳千山擅长调配的。
宋玦闭了闭眼,面如死灰。
这么多赵臣还在等着他,他竟然如此轻易就被凤鸣玩弄,失了心气。
他被丢进冷宫已经半个多月,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每天爬下去,吃着宫人们倒在地上的剩饭剩菜,喝着屋檐上淌下来的水。
像个乞丐……不,更像条狗,一条丧家之犬。
比他幼时与母后在冷宫担惊受怕的日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宋玦未免自嘲,他这一生都与冷宫如此有缘。
有时想想,真不如赴死,还免受些侮辱。
“我家主人让我问殿下,是否就此认命了?”
宋玦闻言,微微一顿。
“你的主人是谁?”
“主人姓木,人人都唤他木先生。”
“主人说,陛下将您折辱至此,殿下若就此一蹶不振,岂不更沦为千古笑柄?”
内侍一五一十地把主人的话复述出来。
他的话不无道理。
宋玦自然可以现在就寻死,或者等待凤鸣赐他极刑,又或者……慢慢枯死在这冷宫之中。
但,果真如此……他千里迢迢,忍辱负重入楚,又有何意义。
赵国如今深陷泥潭,宋攸自小暴戾残忍,不学无术,赵国在他手里,只怕不日便会走到亡国的地步。
原本属于宋玦的皇位,他还没有亲手拿回来。
又有杜渊、岳千山和夏侯铮,这些忠心耿耿的臣子,全都为了救他,在楚国煎熬度日。
若宋玦此刻放弃,将来九泉之下,焉有面目见人?
“你家主人,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
内侍闻言道:“主人说了,愿倾力相助,待到功成之日,只要殿下答应他一件事就好。”
经过凤鸣的事,宋玦的防备心比从前更甚百倍。
他并非全然相信眼前人说的话,却也不动声色。
自从那个内侍来过之后,宋玦在冷宫的待遇变好了许多。
宫人们送饭终于不再倒到地上,还送给他两套换洗的衣物。
宋玦每日按时作息,静静养着伤,偶尔与杜渊互通消息。
有了银钱打点,门口的侍卫们,也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宋玦获得了短暂的自由时间,得以在冷宫周围行走。
他要继续原来的计划,回到赵国。
而计划的关键,依旧在凤鸣身上。
没过多久,木先生便派那个内侍送来一封信,里面是宋玦问他的事情——
凤鸣的身世。
……
这是南方最大的最美的国家,拥有全天下最华丽的宫殿。
而偌大的宫殿里,人人活得屏气噤声。
皇帝常年愁容满面,皇后则规行矩步,不敢有丝毫差错。
在这严肃湿冷的皇宫里,只有两个鲜活的小生命,最讨人喜欢。
“哥哥,这次轮到你来抓我了,可要把眼睛蒙好!不许偷看哦。”
小丫头看起来只有四五岁,亦步亦趋地跟着大她五岁的皇兄。
“知道了,我保证绝对不会偷看的,”男孩爽朗地笑着,用明黄色的绸缎蒙住眼睛,“蓁蓁到哪儿去了?可要藏好了。”
他一挥手,小丫头便跑得没了踪影,躲到龙椅后面,兴奋得捂住嘴巴。
脚步声在远处响起,男孩似乎一直在徘徊,小丫头又是兴奋,又是害怕,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咦,他怎么不见了?
忽然间,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找到你了,妹妹。”
……
“哥哥——”凤鸣猛然惊醒,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大汗淋漓。
霓裳察觉动静,连忙走过来:“陛下这是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凤鸣猛地坐起来,呼吸沉重,如同险些溺毙的人。
“我怎么会做这种梦……”
“陛下,是什么梦把你吓成这样?跟奴婢说说。”霓裳心疼地给她擦汗。
凤鸣眉头紧锁,浑身都是麻的,久久不能回神。
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梦到过最多的,就是回到现代。
从没有一个梦像这么古怪……里面的场景,明明就是她如今身处的章华宫。
可里面那些人,又是那样陌生。
“没什么……许是天太凉,身子有些不适。”凤鸣勉强笑了笑。
“奴婢叫膳房熬姜汤过来。”
“让怀安去吧……”凤鸣低声道,“霓裳,你陪陪我,我有些害怕。”
“好,”霓裳点点头,“奴婢先吩咐一下怀安。”
“陛下并非先帝的独生女,她曾有一位皇兄,年长她五岁,同为太后所出。”
内侍按照主人的吩咐,将信件逐字向宋玦解释。
宋玦从前对楚国了解不深,只知道此国与他国不同,曾经有过几任女皇。
在皇帝没有皇子的情况下,公主也可以继位。
但如果凤鸣上面还有一位皇兄,按照楚国的制度,应该也不会是她继位。
内侍继续道:“先太子英武不凡,天资聪颖,深得我朝民心,只可惜皇天不佑,太子十八岁时出征南越,不幸被俘。”
先帝膝下子嗣稀薄,甚为宠爱这个儿子,几乎将所有心血花在他身上。
太子被俘的消息传回国内,皇帝怒极攻心,没过几天便暴毙了。
随之而来的,是太子被南越人杀害的消息,举国悲痛。
那是楚国有史以来,最沉重的一场国丧。
年仅十三岁的公主凤鸣,在母后和舅父的扶持下,坐上了皇位。
……
“陛下,季方说前线来报……启儿被俘了?这是不是真的?”
素来端庄持重的裴皇后,此刻泪盈于睫,竟忘了礼仪,紧紧抓住皇帝的胳膊。
她脸色苍白得吓人,仿佛素缎一般,没有半点血色。
凤峪闭上眼睛,沉重地吐出几个字:“是真的。”
裴皇后霎时间卸了力气,瘫倒在地。
“启儿……我的启儿……”
她泪如雨下,没了一国之母的仪态,如同市井妇人一般凄惶。
“南越有求于我楚国,启儿如今……还没有死。”
裴皇后眼中燃起生机:“他们有什么要求?答应他们,通通答应,只要我们启儿能回来……别的都不重要。”
凤峪看向妻子:“南越人要我们十座城池。”
裴皇后怔了怔:“十座……”
“十座城池,换我们的太子。”
凤峪缓缓踱步,眉宇间的愁与怒,瞬时让他苍老了许多。
这几年,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
天不垂怜,凤峪命中子嗣单薄,多年来,只有皇后所出的一双儿女。
他费尽所有心力培养自己的儿子,希望他挑起整个楚国,不负先祖的希望。
谁知静心培养了这么多年的太子,竟然折损于此。
“陛下……十座便十座,”裴皇后咬紧牙关,几欲泣血,“我们不能失去启儿。”
她站起来,哀切地看着丈夫。
“孤自然明白!”
凤峪背着的手,微微颤抖:“只是,他们不仅要十座城池……”
“还要什么?”
“他们要孤的嫡公主,嫁到南越和亲。”
裴皇后脑海中“轰”得一声,浑身颤抖起来:“蓁蓁?她才十三岁……”
“孤又何尝不知?我的女儿金枝玉叶,岂是那群蛮子可以肖想的?”
凤峪露出耻辱的神情,声音愈加冷冽:“但若不答应他们,启儿便要没命了。”
“两国通婚,其实也是常有的事,南越确属野蛮之国……不过,大楚始终强于他们,料他们也不敢轻慢咱们的公主。”
皇帝一字一顿地说着,似乎是在说服皇后,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的女儿……”裴皇后痛哭起来,“陛下,妾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凤峪环住她的肩膀,长叹了一口气。
龙椅后,蜷缩着的少女脸色惨白,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
她双手抱膝,一动不动地看着远处的父皇母后。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