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斯铃想，瓦雷里说得对，有些事不是你主观上不松手，就不会失去的。
现在实力的悬殊摆在自己面前。自己不是在和维克多·奥列尔抗衡，而是和一大群奥列尔，和许许多多的杰出魔法师抗衡。治疗瓦雷里所需的能量可能是他自身魔力储备的千倍万倍不止。
居然认为只要主观上半步都不退让，认为只要自己主观上向命运宣战，就能战胜命运，实在是太自不量力了。
而且更糟糕的是，恐怕是自己与梅菲斯的这场魔法战斗成为了瓦雷里崩溃的引子。现在的瓦雷里没有万象宫殿的虚妄给养，就给自己和梅菲斯加了精神护甲，这意味着自己和梅菲斯对彼此的攻击直接成为了对瓦雷里的攻击，具有现实意义。而且瓦雷里不能像从前一样很有效地将实质攻击转化为精神攻击，也就意味着落在瓦雷里身上的攻击甚至是实打实的魔法攻击。
爱斯铃尝过不加精神护甲的实质攻击的味道。上次梅菲斯可没轻易饶了他。
而自己对瓦雷里做了类似的事情？
“你不该给我和梅菲斯提供异世界系统。”爱斯铃摇头，“你不该。”
“你没明白，爱斯铃，”瓦雷里虚弱地微笑一下，“不管给不给你们提供系统，我都已经这样了。这是无可逆转的，只是发作时间的早晚。给你们提供系统，你还能无所顾虑地赢他一把，还能免于在德尔他们面前挨梅菲斯的打。所以何乐而不为呢？这只是效益最大化——”
瓦雷里顿住不说了，因为爱斯铃倾身向前，双手按住他的双肩，低头不语，表情不明。
“爱斯铃？”瓦雷里轻轻地问。
“告诉我怎么给你我的虚妄。”爱斯铃保持着刚才的动作，瓦雷里看不清他的脸，“我会产生最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可以当一个一无是处的梦想家，梦想只为了它们的破灭。如果我的梦想可以成为你的虚妄，我愿意试一试。哪怕是再破灭几百个伊萨，再破灭几千个梅菲斯的爱情信仰，我也无所谓。”
“爱斯铃，”瓦雷里翘起两边嘴角，“你太极端了。”
爱斯铃抬起头，平视着瓦雷里：“可我是认真的。告诉我怎么做，我就做得到。”
瓦雷里没有立刻回答。爱斯铃却在空气中嗅到了一丝特别的味道。他自己本身的信息素已经因为易感期和失控，充斥着整个训练室，蔓延得到处都是。可是现在，在他强烈而极具进攻性的、让人闻了就头昏眼花的甜味信息素之中，混进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好闻的味道。
夜来香。
这是瓦雷里的信息素的味道。
而眼前的瓦雷里面色微微发红，背靠着墙，被自己按住肩膀，固定在那里。
爱斯铃突然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发烫。
神啊，他想，不能是现在，现在不是时候。
瓦雷里显然也意识到了信息素的问题，但他仍然面不改色，想要蒙混过去：“爱斯铃，我现在已经不需要虚妄了。”
“可是只有虚妄才能救你。”
“虚妄不能救我。虚妄从来不能真正解决任何问题。就算你给我你的虚妄，我也只是用它暂缓一时的痛苦，在用它续命罢了。随着问题越堆越多，我会需要越来越多的虚妄。除了万象宫殿，没有人提供得了。总有一天会压不住，会崩溃的。你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才对。”
爱斯铃点点头，他怎么不明白。
爱斯铃哑着嗓子追问：“那还能怎么做？总该有个解法。”
“你需要尊重客观事实，不是所有事都可解的。”
“我偏偏要解。”
“这就是你痛苦的根源。”
瓦雷里向爱斯铃伸出手，轻轻触碰爱斯铃脸颊两侧的棕色头发，又微笑道：“这也是我喜欢你的地方。”
爱斯铃愕然道：“你喜欢我的地方？你对我原来有好感吗？不是因为想要恶作剧，想要收割我，想要整我？”
“当然有好感了。”瓦雷里用尽全身力气才能保持直视爱斯铃，不然他几乎要因为羞愧落荒而逃，“如果不是你一直追问我，一直逼我，我本打算永远不说出来。和你拉近关系就意味着你会在我走后难过。还不如你从来就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你前一阵状态是那个样子……”
瓦雷里有些尴尬地顿住了。爱斯铃当然知道自己前一阵那个成天浑浑噩噩、要死要活的样子。真的太丢人了。
“如果不是那样的话，我其实应该和你保持距离的。”瓦雷里把刚才的话补上，“但是我现在已经认了，躲着你也没什么用，是不是？”
“是没什么用。”爱斯铃承认道。
瓦雷里顺从而无奈地叹息一声。
“事实是，我一直以来都很欣赏你。我见过了太多比赛的选手，见过太多人了。他们总是千篇一律的，带着各自的贪念和敌意，被赏金和权力驱动着，彼此之间没什么区别。我看腻了，我根本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因为我要给这些人的娱乐提供保护，可是疼是落在我身上的。”
爱斯铃安静地听下去。
“我以我自身的破碎为代价，提供这些五彩斑斓的幻梦。于是我迫使自己流连在这些幻梦当中，告诉自己一切都只不过是游戏一场，没什么东西是真的。但是你出现了。是你身上真实的热情和美丽，让我开始渴望变得真实。因为你出现了，我才想要像你一样，成为一个真实的存在、一个真人。你身上有那么多的虚妄，但是你追逐它们的姿态、你渴望它们的心情、你为它们拼命努力而走过的路，却是真实的。”
爱斯铃苦笑着想，这算哪门子真实。
“我很高兴你赢了我的比赛，爱斯铃。你打的每一场比赛我都在认真看。一开始你真的很菜，但是你从来不认输，不管摔得多惨都会爬起来，渐渐地你开始使用真正华丽强大的魔法了。这一路上我都关注着你。你是我当之无愧的冠军。二十届所有冠军当中我唯一认可的就是你。”
随后瓦雷里双手掩住脸，再也没法直视爱斯铃了：“我确实向你揭示出你前世对伊萨的记忆，确实误导了你，让你幻灭了。这是我的错，我真的很对不起你。只是如果我当初不那样，你会立刻被梅菲斯·阿布莱特占有……”
“等等，什么？”
“你没看出来吗，”瓦雷里艰难地说，“梅菲斯给你宣传什么爱情信仰，什么Alpha要对Omega保持虔诚，什么爱情是世界上最好最神圣的东西，那都是在为了拿下你做铺垫啊。你太单纯了，梅菲斯说什么你信什么，可是你玩不过他的。他水平太高了，你根本没法和他相比。与其那样，不如转移一下你的注意力，让你把热情放在一个前世爱人那里，这样梅菲斯的计划就要泡汤了。”
“你的意思是……梅菲斯段位太高，我玩不过他？”
“你难道玩得过吗？”瓦雷里闷闷地问。
爱斯铃笑了。他清楚自己。
“所以，你是为了从梅菲斯那里‘保护’我，才误导了我？什么为了品尝我最美味的虚妄，只不过是个幌子，让你面子上过得去？”爱斯铃贴近瓦雷里的耳朵。
“嗯……差不多吧。”瓦雷里的耳朵红了。
“但其实，你刚才的话，也是个幌子。”
爱斯铃抓住瓦雷里的双手手腕，将瓦雷里的手从他的脸前面移开，迫使瓦雷里看着自己。爱斯铃看着瓦雷里的眼睛。瓦雷里的目光躲躲闪闪。
“你认为你是为了我好，为了保护我，才那样做的。为了不让我被梅菲斯玩弄。”爱斯铃深吸一口气，笃定地说，“你连你自己都骗了过去。可是还有一层更本质的原因你根本不敢去想，那就是你也想占有我。”
爱斯铃回想起，瓦雷里曾经带着开玩笑的语气环住自己的脖子，刺激梅菲斯说：
——那我就把他据为己有。
瓦雷里红着脸争辩道：“才没——”
“你说没有？”爱斯铃眯着眼睛，扬起声音。
“好吧，好吧，我服了你了，”瓦雷里试着把手从爱斯铃的钳制中抽出来，但是失败了，于是自暴自弃地低吼道，“我就是不想看到别人占有你，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我之前都不是个真人，现在就算是个真人，也活不了多久了，和你在一起的肯定不会是我！可是就算不是我，也得是个像模像样的才行呀！总不能看着你把梅菲斯奉为信仰，看着你脑子被他搞坏，天天为他奉献还要被他嘲讽，那样的话你就彻底被搭进去了！可是这不全是为了你好，我虽然是个虚妄的产物，我还是想要你，我还是妒忌了，就算现实不允许，就算想要你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现实意义，我还是想要你，我就是想要你，每次看到你都想，想要让我的舞台只服务于你一个人，想得快要发疯了……我这么说你高兴了吗！”
瓦雷里的这番话完全是在宣泄情绪，发泄地吼了出来。而与此同时，爱斯铃的心却越来越冷静。
他凝视着瓦雷里，这个他曾经对着祈祷过的人。
在瓦雷里还是大赛的集体意识时，只有爱斯铃能看见瓦雷里。他发现赛场上空总有一个银色模糊的影子，指给梅菲斯看，梅菲斯从来都看不见。只有自己能看见，所以瓦雷里是一个只属于他的秘密。他一开始不知道瓦雷里就是大赛的集体意识，还以为瓦雷里是他的守护灵、他的守护天使。于是每次比赛开始之前，都会习惯性地往瓦雷里的方向看，与瓦雷里目光交汇，在心中向他祈祷。
瓦雷里就是他的“神”。
现在想来大概是这么一回事。他很少在赛场上紧张，从不会因为情绪失控而击穿对手的精神护甲，也不会陷入动物性极强的丛林法则当中，是因为他不会在赛场上感觉孤独。
他常听别的选手提起，在赛场上面对一个敌人，而周围都是想看精彩厮杀的观众，那种感觉就像被围观的动物，或者就像斗兽场上的动物。不是伤害就是被伤害，就好像无尽的恶意压在肩上，这个时候，就算主观上不认同奥列尔那一套，也还是很难当一个人的。
但是爱斯铃从未感到自己是在独自面对这一切。
“因为你一直以来都和我在一起。”他轻声说。
“什么？”瓦雷里没听明白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你说得没错，我念旧，而且害怕失去。”爱斯铃从刚才的狂乱中一点点冷静下来，思路就像光线一样清晰，就像用思想的光芒作为柳叶刀，在手术台上将自己剖开了，“我想比起失去梅菲斯，我更害怕失去你。我在诺兰德的过去是瓦雷里大赛构成的。我在瓦雷里大赛中的全部经历和成长，是由你构成的。”
瓦雷里怔了一瞬，又开始调笑道：“老天，你整这么严肃干什么？”
爱斯铃盯着瓦雷里，他没有笑。他的天蓝色眼睛紧紧锁定住瓦雷里的绿色眼睛，让瓦雷里感觉全身发毛、挣脱不掉。爱斯铃仍然握着瓦雷里的双手手腕，现在却突然将瓦雷里的双手举过头顶，用单手按住，身体向前一倾。
爱斯铃的另一只手轻轻将瓦雷里的银色长发拨开，在他耳边低语道：
“如果你想要占有我，你就必须做好与之相对的觉悟，这样才公平。”
瓦雷里苍白如纸的皮肤泛起宝石般剔透的绯红。
“什，什么觉悟？你在说什么？你要干什么？”
爱斯铃轻声笑了，坏心眼地让口中热气落在瓦雷里耳廓，看着他的耳朵涨得通红。
“那就是，你也将属于我。”
存稿到第107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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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66章 “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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