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一段时间前,地下斗兽场。
传送带已将今日参赛的兽们运输到位,伴随着铜钟发出沉闷的声响,体型各异的兽或快或慢出笼。能参选的兽皆是浮云楼从天南地北搜罗来的,非皮毛齐整不要,非稀缺珍奇不要。
这样一套严苛的标准下去,可以说五湖四海的异兽都能在浮云楼的斗兽场里见到。
为了让兽达到比赛水准,浮云楼日日为它们量身定制餐食,夜夜培训它们狩猎的技巧,只有这等苦功下去,才能保证兽在参赛时皮毛水滑,狩猎体姿优美,能给贵客们提供最佳的视觉享受。
精心设计的美是必须的。
锦衣华服的贵客要么生于钟鸣鼎食之家,要么学于年代久远的强大门派,优渥的出身让他们品尽阳春白雪,尝遍天下奇珍。
于他们而言,世间俗物不过尔尔,千里银钱犹如粪土。
如果浮云楼仅抓捕几十头野兽,把它们困住饿上几顿,让它们胡乱撕咬,遍地皆是尸体残骸,这些目下无尘的贵人们会买账吗?
斗兽场内的阴影处,无数视线黏着在兽的身上,他们是浮云楼最特殊的的一批侍从,他们不是灵师,亦不参与楼内事务,整日里只需与兽同吃同住,照顾兽的日常起居即可。
浮云楼内称这类侍从为驯养师。
因驯养师身无灵力,待在斗兽场内恐有被兽撕碎的风险,斗兽这日他们身旁都会安排一位灵师相伴。
被安排保护一位豹兽驯养师的灵师阿百正烦恼不已,这位驯养师照顾的豹兽势头不好,正被几只兽联合围攻。
阿百是浮云楼的新人,接过父亲的班在斗兽场当差,日常生活就是巡逻,维护治安。
保护楼内驯养师的差事是抽签分的,阿百手气不好,抽中了签,只能在同僚休沐后苦兮兮的当值。
“你别抖了,放松一点。”阿百看着身旁瑟瑟发抖的瘦弱少女,心中不解又烦闷,她在怕什么?他又不会吃了她。
阿百是白云涧本地人,灵力尚可,去年完成学业后被安排到浮云楼当差,在一众还在迷茫以后的同期里,阿百可谓是凭着家里的关系一步到位,引得多少同期羡慕不已。
从出生到现在,阿百的人生都很顺,虽然平淡,但几乎没遇上任何挫折。
可现在,这位当值的新人守卫碰到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他需要看着的豹兽驯养师不知为何恐惧不已,阿百不安慰她还好,一安慰她就抖得越来越狠,好像阿百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一来二去,阿百也不乐意了。
他想,一个凡女凭什么给他脸色瞧。在灵师均瞧不起凡人的大环境下,他已经算十分和善的。
至少他没让她受伤。
斗兽场预热那几天,有不少驯养师被猛兽伤到,他们有的是轻伤,有的是缺胳膊少腿。看着他们的灵师只保证他们活着,根本不会管他们怎么活。
像阿百这样会有意照顾的守卫,靠的是自己的良心。
阿百劝了两句,也不在说话了。少年气闷,他果然在自找罪受。
阿百抽中后,就有前辈叮嘱过他不用对驯养师太用心,虽然表面上有一样的五官形体,但本质上他们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无法运用灵力的凡人和灵师之间是无法相处的。
前辈提到人间界的表情很唏嘘。
很多年以前了,前辈说,他隔壁家曾有一个天赋出众的小妹,七岁时被剑阁选中,当了入阁弟子。在那时候,能被大门派选中是祖坟冒青烟。
只是可惜,这条青烟没升太久,过了大概十多年,隔壁小妹疯疯癫癫的回来了。
剑阁送她回来的人说,她历练时爱上了一个人间界男人,为了那个男人几近疯魔,最后更是杀了男人全家,自己也彻底疯了。
你要是不信,可以去我家隔壁看看,人现在还关在屋子里呢,前辈说,为了防止她伤害家人,送回来前剑阁就把她的灵力废了,如今她父母还活着,她还能有一口米饭吃,等她的父母走了……
真是造孽。
阿百,你还年轻,不管看到了什么,都不要为了人间界的人把自己折进去。
前辈讲完旧事,仍不放心的叮嘱阿百,为了他们不值得,你想着他们,他们又能给你什么呢。
前辈别有深意的话阿百到现在还没想明白,但他能肯定前辈有一句话是对的,凡人和灵师确实无法相处。
他和豹兽驯养师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从安排到豹兽驯养师身边那一刻起,她就没和阿百说过一句话,每次见到他,不是在发抖,就是在恐惧。
阿百最初以为是自己的问题,但在见到豹兽驯养师和自己的同班有说有笑后,他就放弃交流,最多看不过眼时摸着良心安慰两句,更多的不会有。
少女驯养的豹兽节节败退,阿百深知豹兽的生死就在这几个回合。斗兽场预热日起没敢睡觉的少年在心里松了口气,豹兽一死,驯养师就不需要灵师看着了,他这个几日守卫在报备过后就能回家睡个好觉。
阿百娘亲说了,会给他炖鲈鱼羹。
想到马上就能回家了,阿百也不在郁闷,少年人情绪开得快去得快,很快就把这点不愉快抛之脑后。
他默默倒数豹兽还能挣扎的次数。
十…五…一……
豹兽四面受敌,力竭后被正面攻击它的兽咬断脖颈。一时鲜血狂喷,围攻豹兽的几只兽默契的往后退了几步,生怕鲜血沾染上了皮毛,影响美观。
在呼吸将要停止的那几秒,豹兽与阿百对上了眼神,幽蓝的兽瞳迸发出奇异的光彩,如火焰般熊熊燃烧。
豹兽惊人的求生意志让旁观的阿百一愣,野兽濒死前会有这样人性化的举动吗?
阿百还没找到答案,围攻豹兽的几只兽就挡住了豹兽的躯体,血液爬上地面,如波纹般荡漾开来。
迎来彻底死亡的那一刻,豹兽仍没有闭上眼睛,它幽蓝的兽瞳仍然对着阿百的方向,阿百能看见兽瞳失去生机,化作一片虚无的灰蓝。
灰蓝……
阿百记得身材瘦小的豹兽驯养师的眼睛就是灰蓝色的,他第一次和豹兽驯养师见面时,就见过她与众不同的眼睛。
阿百当时还夸过她的眼睛很漂亮,白云涧没人有她这样的眼睛。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堪称荒唐的念头从他灵台内窜过,他鬼使神差的在该离开的时候俯下身,触碰少女的后劲。
那里一片冰凉,阿百摸不到温度和心跳。
“阿百,走了。”有同僚在喊阿百,“婶子让你跟我一起回家,她不放心你一个人走夜路。”
阿百保持俯身的姿势有一会,在同僚不耐烦走过来时,他才缓缓收回手。
“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
“那就走喽。”同僚看都没看一眼靠在角落的少女,对阿百说,“婶子说了,分我一碗鲈鱼羹,我早几天就一直想着了,你这次可不许小气,鱼肚子我要一半。”
“全给你都可以。”阿百语气有些虚弱。
“这么大方?”
“嗯,我这几天没睡好觉,回家也没什么胃口。”
“那就全归我了,”同僚笑了起来,“总算有件好事,你不知道我这几天有多憋屈,我看着的驯养师一直想跑,我又不能对他做什么,只能看着他到处乱跑,然后跟着。”
同僚叹气,“可累死我了。”
阿百“嗯”了一声。
同僚见阿百神色实在难看,抱怨两句后转移了话题,“待会冠军就要出来了,你要看看冠军再走吗?”
阿百知道冠军,那是斗兽场近几年战无不胜的兽,也是一只特殊的有理智的兽。
“看看吧,这次楼主花了大价钱从北方极寒之地购得冰蛟,就是为了和冠军打擂台,冠军已经赢了几年,贵客们对它的新鲜劲早就回去了,今年不管它赢不赢都得被替换掉。”
同僚道,“你是今年新来的,要不要看看冠军的最后一战。”
“婶子是肯定会把鱼汤热着的,你要是想看我就在这等你一会,要是不想我就陪你回去。”
看台上有人挂出了红灯笼,灯笼下挂着刻有“甲戌”二字的玉牌,那是豹兽的牌子。
每只参赛的兽都有自己的身份牌,贵客观看斗兽时若看上了兽的某个部分,可以挂牌示意,会有专门的侍从与贵客接洽,满足贵客的需要。
阿百看着一盏盏先后被挂出来的红灯笼,原本习以为常的事不知为何让他头晕目眩了起来,他感觉自己很虚弱,比上学时单挑三个大人时还要虚弱。
回收兽躯体的侍从匆匆路过。
同僚问:“贵客要甲戌的什么?”
侍从答:“眼睛。”
贵客是一对双生姐妹花,她们看上了豹兽死后灰蓝色的眼睛,希望浮云楼用特殊工艺把眼睛镶嵌在金钗上。
她们姐妹一人一只,正好去参加月后的游园会。
阿百靠着同僚才站稳了身子,“回去吧,”他说,“回去吧。”
收敛尸体的侍从队伍从两人身旁经过,同僚虽不解,但也只以为阿百是太累了。他背着比他小几岁的领家小弟弟,像小时候一样换着法哄他高兴。
“霖哥,驯养师是从哪里找来的呢?”回去的路上,阿百问道。
“人间界吧,”被换做霖哥的同僚答道,“管这块的管事嘴特别严,之前有其他人好奇过,但没人能问的出来。”
“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阿百摇摇头,“没什么。”
霖哥颠了颠阿百,让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那就回家了?”
“嗯。”
浮云楼附近的街道灯火通明,霖哥带着阿百,走入寻常烟火中。
*
地下斗兽场
前戏已经结束,几百头兽类争斗之后,只剩下三只兽。
一只蓝青混色的青鸟,生着六只翡翠色的宝石眼,每根羽毛都是透亮的蓝青渐变;一只褐色的蝎虎,蝎虎全身呈土褐色,唯有蝎子状的尾勾漆黑无比,晕着黑色的光。
最后一只兽则藏在寒气里,冰雾有形,如最坚硬的铠甲保护着里面兽类的真容,旁人从外看去,只能看到条状的身影在冰雾里游动。
场内只剩三只兽,意味着斗兽进入了最后阶段。
侍从们从石壁的各类小门内穿梭,不一会陡峭的石壁上都被点上了烛火,烛火被包在镂空的灵石内,一层又一层的自上而下覆盖。
原本光线不足的地下斗兽场霎时亮起橘红的光,场顶的石壁往下坠,有规律的下坠成九层大小不一的隔层,而场下的石面则消失无踪,只剩深不见底的黑色洞口。
无数粗壮刚链悬浮其上,链头两端深深嵌入石壁,形成一道道悬空阻碍。
这一系列变化是瞬间而无声的形成的,刻于石壁的符文如夜幕的繁星亮起又熄灭,极快极平稳的改造完地势然后收回。
青鸟高飞,蝎虎攀岩,冰雾浮空。
不知为何,三大猛兽没有贸然出击,它们蛰伏着,似乎在忌惮着什么。
“能造出这样稳固的法阵,该说不愧是浮云楼吗?”看台某处,身形丰腴的女子以扇遮面,与身旁小她几岁的外甥女道,“诗心,你说这等阵法需多少人力财力可得。”
“浮云楼历史悠久,百年不倒,楼内的阵法经过几十代人的修补添色,其价值不可估量,诗心才疏学浅,不敢妄加评判。”
女子身旁的少女着一身藕荷色衣裳,外披一件湖蓝色外挂,容貌美艳,眼波流转之间无限风情。
但少女似有心事,一双细长的眉微微蹙着,哪怕被长辈带着疏散心情,也一直愁眉不展。
“你还在想简繁华?”女子知晓外甥女的心事,奈何此事唯有当事人有法可解,她们这些亲人只能看着干着急。
“他将是我未来的夫君,我无法不想他,”提起未来夫婿,王诗心轻咬唇瓣,花朵般娇嫩的口脂被她咬的不成样子。
“收嘴,”王书情以扇代手,提醒王诗心,只是外甥女带了几岁不得已端着长辈架子的她笑道,“你自小什么都好,唯一的毛病就是心躁时爱咬嘴唇。在家还好,要是在外面被人瞧见乱掉的口脂,指不定编排你什么。”
王诗心用帕子抿了抿唇,娇嫩的口脂落在帕子上,像朵花开在了雪地里,她轻笑着将帕子丢入烛火中,“我是王家的女儿,他们能说我什么?”
王书情哼道,“提起旁人,你清楚自己是王家的女儿,怎么到了简繁华身上你就拎不清了?”
“若他确实不是你的良配,直接与他家解了婚约就成,何必日夜忧心不得安眠,你又没有见过他,哪来的情分如此念着他。”
“王家女的身份,既是我的依靠,也是我的束缚,”王诗心叹道,“小姨,我不能享了王家的富贵尊荣,又不承担王简两家联姻的责任。”
王书情边听边摇头,很不赞同,“要说责任,你上面还有三个哥哥,他们不能嫁给简繁华和简繁华联姻吗?我王家医术传家,让男人生子也不是做不到。”
“小姨说的娘亲想过,但是大哥身体虚弱,二哥资质不足,三哥又过继给了旁支王家嫡支这一脉,确实只剩我才能与简大公子相配。”
王诗心叹道,“两家联姻,原就讲究公平交易,简家出了天资最好的大公子,我们王家若是拿歪瓜烂枣应付,那不是结亲,是结仇了。”
王书情沉默,她也是王家女,自然知晓世家女的责任。若不是她天赋才能皆不如姐姐,此刻被关在王家当家主的就是她。
得失得失,有时候真不知哪种命象是最好的安排。
“那你呢?诗心,你怎么想?”王诗心能说出家族二字,自然心有成算。她们位置不同,心中权衡的利弊不同,王书情索性甩开手去,只问王诗心如何想。
“我想见他一面。”王诗心道,“见一面,看看他是个什么人。”
如若可堪托付,她将会是王家女简家媳,如果不堪托付,那位置就得调转了。王简两家要的是维系关系的血亲后代,至于后代姓什么在谁家,不得各凭本事吗?
王书情体会到王诗心的未尽之意,心想,果然是姐姐的女儿,就是有志气。
“我听说简繁华这次集会也来了,你可以在集会后去拜访简夫人,若简夫人答应你们见面,你必定能见到那小子。”
“集会后……”简夫人拒客一事在白云涧不是秘密,王家也得了些消息,但在真人没露面前,王家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王诗心细细思量时机,她可不想第一次见面因外因闹得不愉快,她和简繁华不出意外得捆绑一生,最好能相敬如宾的生活下去。
齿轮特意外露的转动声打断了王家两女的思考,悬于漆黑洞口的刚链连锁转动,深不见底的黑色洞口处缓缓升起巨大的八爪囚笼。
橘红烛火下,能看到囚笼上不断流窜的符文。
来过几次地下斗兽场的贵客都知道这一环节是做什么的。
“要想和冠军打,剩下的三只兽必须破开八爪囚笼。”
破开八爪囚笼是一种证明,证明这一轮斗兽赛赢到最后一轮的兽有挑战往年冠军的实力。
贵客们很喜欢这一环节。
实力派想看看这一轮选的兽是不是真的强。
乐子派想看看这一轮兽万一没破开囚笼,浮云楼会怎么做。
观赏派没那么复杂,他们单纯想知道打开囚笼还能有多少姿势。这一轮的蝎虎青鸟都有利爪,就看它们会用什么花样了。
侍从向王家两女讲解这一幕的因由,得到了两女一致微妙的语气,“破开八爪囚笼?”
王书情因视角看得真真的,“那囚笼顶不是开着的吗?”那么大个洞。
侍从一愣,显然没王家两女眼力好的他自然不知道升起的八爪囚笼有问题。
似乎是为了验证王书情的话,在贵客们或惊讶或兴奋或观望的目光下,青鸟首当其冲飞向了囚笼,锋利无比的利爪朝着囚笼顶部的黑色洞口撕去。
青鸟的动作吸引了不少目光。
“囚笼……是破的?”
“不会吧,浮云楼什么时候出过这种错误。”
“难道是什么新的主意,浮云楼不是讲究创新吗?”
“应该是吧,这种规格的斗兽他们做了好多次了,想来不会出什么问题。”
“……”
看台细碎的议论声逃不过暗中记录的侍从耳朵,这种意外情况很快反应到了主管斗兽场的管事耳中。
管事一听冷汗下来了,“是谁做的机关检查,这种基本问题还能出纰漏?”
报告的侍从也着急,“管事,检查的人说了,送到传送带上时是绝对没问题的,他用头担保。”
“他的头值几个钱?”管事看着检查的册子,浮云楼有一套专门的运作体系来追责,有专人可以证明八爪囚笼上传送带前是好的,可以排除运输之前的侍从出错问题。
排除了侍从的问题,管事更着急了,因为运输都是传送带自动完成,没用到人。
这意味着根本找不到人背锅。
如果最后的冠军赛出了问题,会出事的只有总揽全局的管事,谁让他是这群人里地位最高的。
“刚才有检修传送带的侍从说传送带上有灵师争斗,会不会是因为这个打坏了囚笼?”
“可囚笼要是在传送带上就坏了,冠军怎么还好好的待在里面?”
“嗐,你又不是不知道冠军,它和别的兽不一样,囚笼坏了他睡觉,囚笼炸了他也不得跑。”
“……不知道希望冠军跑还是不跑了。”
“别跑,冠军要是跑了,我们都得完蛋,哪有打到冠军赛冠军没了的,贵客会投诉死我们的。”
“有人看到冠军在不在里面吗?快在口子里看看。”
“不行,青鸟太大只了,现在又飞过去,已经把洞堵着了。”
“……”
专供侍从们内部传信的消息网不断运作,消息很快流通到了场内侍从那里,但时不待他们,想临时调整是不可能了,听天由命吧。
该被辞退辞退,该被扣钱扣钱。
万众瞩目下,青鸟的一举一动都被看成了慢镜头。众人看着青鸟落到笼顶,看着青鸟喙往洞里伸,看着一只人手推开了鸟喙,看着一个类人形的生物抱着什么东西从笼内跳了出来。
人形生物一落在笼顶,青鸟就飞了起来,似乎是感知到了危险般,青蓝羽毛扬得纷飞,而那人形生物就在青蓝羽翼的珠光下,缓缓抬起了头。
眼力好的灵师第一眼看见的必然是那双异色瞳,一是草木燃烬的灰色,一是墨光点点的黑色。有这样一双眼睛在,少年昳丽的面容,乌黑的秀发,其他的其他,都不重要。
他只要有这一双眼睛就够了。
橘红烛火暧昧的气氛下,一些性子急的贵客直接放言,“我要他的眼睛,什么价格都能接受!”
“这是人吧……”勉强能接受斗兽比赛的贵客后知后觉,面露不解,“为什么会把人放进去?”
“新赛制?”这是快看腻斗兽的贵客,“不错的创意。”
“早几年这么弄不就好了,以前和我一起看比赛的灵师现在都不来了,如果浮云楼早说这次冠军赛会加个人,放出的票不得被抢空。”
四面八方的声音落入谢骄耳中,小骨头扭了扭身子表露不满,原本被谢骄抚弄开的羽翼有了闭拢的倾向。
谢骄赶紧制止,祖宗,你把翅膀关上问题更糟好不好。因为姿势问题,谢骄被小骨头卡得很难动作,只能尴尬的被四处打量,听着别人或惊讶或惊奇的议论声。
谁懂一觉醒来成为观赏性动物的感觉。
看台的观众里谢骄太远,谢骄收敛五感就能忽视他们的声音或视线,但眼前虎视眈眈的三兽谢骄却忽略不了。除开拿喙啄他的青鸟,谢骄勉强能认出蝎虎。
第三个很注重个兽**的兽,谢骄推测它形似蛇,因为一直在扭嘛。
所以我得跟它们打完才能走吗?
等了半天都没有处理意外情况的人过来,谢骄头皮发麻,不要吧,它们又不是被分为“异”类的邪祟。
再说对动物出手算什么好汉。
它们放在现代高低得算个保护动物,伤害保护动物犯法好不好。
谢骄不动手,三兽可不会停下。青鸟一击不中,继续攻击。蝎虎似乎和其他两只达成了什么共识,一起向谢骄发动攻击,毒勾与寒流同时袭来。
往下是个大洞,周围是钢链,谢骄正想着要不要来了才艺表演,小骨头反应极快,原本趴在谢骄怀里的他一个翻转来到了谢骄背后,两只手牢牢圈着谢骄的肩膀,张开青色羽翼带谢骄飞。
起飞的谢骄:不要啊啊啊啊,这样不是更尴尬吗。
再说他自己也会飞啊。
谢骄内心的崩溃无人可知,小骨头进入了战斗状态,圈着谢骄起飞后就开始打起了游走。
同样能飞的青鸟紧随其后,小骨头不怵它,一个过道转弯一翅膀把青鸟打了下去。
青鸟身形不稳,小骨头乘胜追击,一个侧身,白色的翼边就砍断了青鸟的头。
动作之娴熟,态度之果决不禁让谢骄侧目。
谢骄没有一颗仁爱万物的心,他惊讶的点是以小骨头给他的感觉,他不该是个下手如此果断的人。
他连谢骄都没有伤害,为什么能杀害更接近他形态的兽形同类。
青鸟身上脱离的白色虚影给了谢骄一个答案,那道接近灵魂状态的魂灵是个人形,还是个年纪尚小的少年。
他在空中朝小骨头道了声谢,魂灵的形体就散了。
谢骄的左眼能看见魂灵体散作光点,如春日细雪般烟消云散。
谢骄:“……”
连斗兽都是被精心设计过的?
谢骄感到些许荒谬。为什么要这么做?
青鸟死去,欢呼声响彻斗兽场,支持冠军的贵客们指使着侍从撒出大把灵石。密集的灵石如烟花般炸开,绚烂夺目。
谢骄看着,只觉得割裂。这些欢呼的灵师知道斗兽的内幕吗?如果他们知道,还能笑得出来吗?
穿越五年,虽然很多机制尚不相容,但有一点在灵异界却是共通的——灵师不得对人间界的凡人使用灵力。
这是灵师的傲慢,也是灵师的底线。
出门游历时,谢骄见过不少品行不一的灵师,其中不乏德行败坏之徒,但就算是这样的人,在除异时遇到凡人,也不会将其视作诱饵引出邪祟。
在灵异界,对凡人出手的灵师一旦被发现,迎接他的只会是社会性死亡。
太掉价了。
灵师可以不接触凡人,灵师可以漠视凡人,但灵师决不能用自己的能力压迫凡人。
灵师之所以是灵师,是因为他们生来如此,但如果用自己与生俱来的东西伤害生来不具有这些的人……
说任何动植物都是对动植物的亵渎。
浮云楼怎么敢的啊,它背后是有多大的势力撑着才敢做这种一旦被发现立刻在灵异界除名的事。
谢骄首先排除简家,简夫人和简繁华不会,他们要是会谢骄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其余的世家门派谢骄只听简夫人精简概括过,尚不了解,但能在世家门派之流云集的情况下藏这么久,其势力不可能弱于简家。
这次的灵异界集会,它必然能上桌。
谢骄眨了眨左眼,对于“金星”,竭泽的记忆并未多提,它有多少功效全靠谢骄自己去发觉。
今日若不是青鸟丧命,谢骄也不知道他的左眼能看到魂灵。
能看见魂灵,几乎印证了“金星”与魂灵有关。谢骄的思想延伸,“金星“与魂灵有关,魂灵与灵脉息息相关,那“金星”与灵脉会有什么联系吗?
相关资料太少,谢骄心中有个隐约的轮廓,但仍需大量事实去印证它。
“唰。”
小骨头的羽翼挡住了蝎虎的毒勾和寒流。
这两招似乎不怎么强,小骨头飞行的轨迹都没撞动一点,他飞得很稳,在他有力的臂膀下,谢骄体会到了毫无颠簸的高空移走。
不像他,每次飞完都想吐。
蝎虎和寒流追得很急,小骨头挡了两下就烦了,他向后吼了一声,正巧谢骄和他飞到了看台附近,小骨头把谢骄往看台里一塞,就极速飞过去开启了拳头殴打模式。
谢骄根本来不及抓住小骨头,只能眼睁睁看着小骨头飞走。该说不说,小骨头不带他比带他飞得快多了。
所以刚才那速度是为了迁就他吗?
谢骄收回自己的尔康手,心情复杂,输了,比飞行,他彻底输了。
但被小骨头一打岔,心思九曲十八弯不知拐哪里去了的谢骄总算能喘口气了。他心里清楚多疑多思不好,但强大的脑补能力总能给他推出一个个坏结局。
如果只有谢骄一个人,他都懒得去想,横竖一口气一条命,可他偏偏现在不是,所以只能不尴不尬的吊着,每天以折磨自己为乐。
突然羡慕起那个素未谋面的师祖了,一个人打穿灵异界多爽啊,能用拳头谁还乐意瞎想伤心伤情。
“但凡我身体好一点……”
“您也不会出手的。”看台内静坐多时的看客语气轻快的反驳了谢骄的喃喃自语,他的口音不同于谢骄听过的任何语调,有种说话带钩的翘舌音美。
谢骄半个身子悬在看台外。说来也巧,自他落在这个看台上,周围打量的视线直接消失了。
可见说话之人是个洪水猛兽,旁人避之不及。
谢骄转过身子,说话之人也是赶巧,他现在心情不好,正需要阴阳怪气一个人找找心理平衡,“原来您会说话?我坐这儿这么久了不见您开口,还以为您不会说话呢。”
谢骄看着眼前之人皮笑肉不笑,肉身一样大的年纪用什么“您”,竭泽是事出有因叫他“先生”,眼前这位是为什么?
因为他的翘舌音?
谢骄听到少年的笑音。
眼前之人约莫十五岁,穿着祭祀才会用的十几层黑红华服,身量极高,黑发如瀑,皮肤白皙,唇边笑意点点,是标准的唇红齿白美少男。
“见到我,您不高兴吗?”
少年耳边坠着的金铃,随着他温情到甜腻的姿态一起摇曳起来,铃心敲着外沿,泠泠作响。
少年没来由的甜腻感情让谢骄感到些许不适。谢骄对恶意和善意都极为敏感,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少年对他的善,这是一份无理由的沉重的感情,类似狂信徒见到他的神一般,疯狂而执着。
要不是情况不允许,谢骄真想搓搓自己,安抚那些竖起的汗毛。
“……我应该高兴吗?你不是第一个想见到我的人。”诡异的沉默一瞬,谢骄抽离自己的感情,不着痕迹的扯谎,看能不能套点有用的信息。
“那还有谁想见您呢?您和他见面了吗?”少年微抿着唇,似是被辜负了般的良家少女,“我就是第一个想见到您的人,您不信我吗?”
谢骄内心:咳,咳咳咳咳咳咳。
谢骄上下扫描少年,看着对方无敌像神棍的装束,一眼真相了,“你是占星楼的人?”
少年面颊染上淡淡的红晕,“您认识我?”
呃……
谢骄随机猜了一个名字,主要是他只听简夫人提过两个名字。一个是现任占星楼楼主占星云,另一个是——
“占星楼少楼主,占星雨?”
“是我。”少年微微垂首,似乎很是羞涩般避开谢骄复杂的眼神。
“你算到我会来?”谢骄端正态度,永远不要小觑能占星卜算未来的势力,对方的攻击没有拉满,但辅助拉满了。谁敢第一夜得罪预言家。
占星雨看了谢骄一眼,然后慢慢垂下眸子,好一会才矜持的“嗯”了一声。
谢骄:“……”
谢骄有点绷不住了,谁家少楼主回话来个“嗯”字。
要是熟一点,谢骄恨不得摇着占星雨的头问他,你到底算到了什么要和我这样说话,难道你算的结果是这样和我说话有加成?
什么加成,绷不住了的加成吗?
先有苏天问,后有占星雨,谢骄已经不期待之后会见到怎样的同龄灵师了。反正多少都有点子物理或心理问题。
谁能想到初遇即巅峰,繁华居然是如此清新脱俗不做作,不愧是我的师弟。
感谢师门优秀的匹配机制。
占星雨实在是用力过猛,谢骄本想套话的心是一点都不剩了,他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对了,还要带上小骨头。
谢骄侧身往后看去,小骨头已经到了最后阶段,冰雾被他撕开,冰蛟无所遁形,小骨头没有任何阻碍的撕下了冰蛟的头,一如对青鸟那样。
小小只的少年飞在半空中,那里只有他一个人。
谢骄伸出手,声音嘈杂,他都忘了用灵力传音,“到我这里来。”
小骨头听到了,他没有犹豫的向谢骄飞来,抓住谢骄伸出的右手,想要带着谢骄离开。
但有人抓住了谢骄的左手。
是占星雨。
“不要和他走,”占星雨拽着谢骄的左手,眼眶红红的,“是我第一个发现您的,从我在星星里看到您的那一天,我就在等您,我等了您很多年,很多年。”
“可命运没有选择我,祂选择了李四屠,选择了谢袄,选择了……都没有选择我。”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明明是我第一个看到了真实的您,为什么您能如此轻易地离我而去。”
占星雨的手抓得很紧,好像这次放谢骄离开了,他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谢骄没有甩开占星雨的手,他听完了占星雨的话,每一个字。占星雨说的是实话,卜算命运的人不屑于说谎。
“您不能留下吗?”占星雨问道,“您不能留下吗?”
“我看了您的命运,只要您留在我身边,我将为您破除一切障碍,让您得到您应有的一切。”
“就算是这样,您也不肯留下吗?”
“为什么要称我‘您’?”占星雨堪称梨花带雨的绝美哭技没有打动谢骄,谢骄的心不为他跳动,他收敛了所有的表情,既不悲喜,也不厌憎,谢骄难得找回了平静的心态,反问了占星雨一个完全不搭边的问题。
“因为您就是您。”占星雨毫不犹豫的回答。
“那这个您,是谢慈怀,还是我呢?”谢骄问占星雨,“如果是我,我不是谢慈怀。如果是谢慈怀,谢慈怀亦不是我。”
“少楼主,不管你看到了什么,那都不是我,”谢骄道,“因为真正的我,是你眼前这个第一次和你见面的我。”
“除了这个我,不管是过去的我、未来的我,都不算我。”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谢骄抽出占星雨抓着他的左手,占星雨没有继续坚持不放,他似乎被谢骄问到了。找不到答案的占星家少楼主怔愣的看着谢骄被小骨头带走。
两人一同划向深不见底的黑色洞穴。
“不会是你,”占星雨看着谢骄离去的身影,缓缓合上抓过谢骄的手,喃喃道,“不管是谁,都不会是你。”
一万字,能证明作者一直在码字。
感觉写着写着就爱写多了,然后主线剧情推进的极其缓慢,但是更微妙的是,现在写的后面主线又用得上,就很……情绪复杂。
想快点写,但写不快,三千字一断根本看不出写的是什么,所以后面会攒一攒发,比如六千一万之类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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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地火浮屠(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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