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石门再次开启。
顾安与另外两名教徒纷纷回头，换上了一袭湛蓝长袍的采兰侠立在门前。
只听他说：“监理大人设宴，点名要张三作陪。”
采兰侠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顾安身旁，摆了下手：“我先来同他讲些规矩，你们都退下吧。”
“是。”另外两名教徒应声将手中托盘放到池子旁的石阶上。
顾安转身走向温泉，弯腰拾起他们留下的红色丹药。
她先瞅一眼采兰侠：“你怎么不说话？”
说着便低头仔细查看掌心里躺着的这颗小小药丸：“这就是你们口中可延长人寿命的青种丹？”
采兰侠跟着上前两步，提袍坐到石阶上：“对。”
顾安打量他两眼，拎起自己的白袍：“你们教中按衣服颜色区分上下级？”
采兰侠点头，见顾安笑了，他也跟着勾起嘴角问：“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吗？”
顾安：“没事，单纯觉得天阳教确实公正。”
她顺手将药丸藏在腰间的布兜里，抬眸看向采兰侠：“你方才说的设宴是怎么回事？”
“十日后将在此地炼制青阳丹，这期间会陆续来不少人，只为丹成时能分上那么一颗。”石室内热气涌动，采兰侠苍白的脸色慢慢泛出红晕，“那老东西最近便是因此事频繁外出，听说到时将来个大人物。”
顾安闻言稍显迟疑，宴会意味着会碰到更多天阳教的人，暴露的风险成倍增加，但这也是能见到幕后黑手的机会……
拿定主意后她不再犹豫，褪去外衣，披上白袍：“大人物就是教主？”
采兰侠见她毫无顾忌的动作，没忍住开口点评：“你真不像大家里养的姑娘，不，就不像个女的……”
顾安白他一眼，古人穿衣繁琐，她里面都还另外套了两层，又不是脱光。
被瞪了才消停的采兰侠摇摇头：“不是，教主你等会就能见到。”
听到这，顾安想到季弄廉那家伙，便又问：“在教中是监理权利大还是教主？”
采兰侠：“教主经常不在教中，天阳教的大小事实际上还是季弄廉做主。”
顾安哦了一声，说话的功夫，她已经穿好袍子原地蹦了两下，试试衣裳是否便于行动。
顾安双手放在脑后，吹了声口哨。
见她这般肆意，采兰侠终于忍不住了，原来这年头没心没肺到无可救药的还有一人，就站他跟前。
“你就这么信我？？？”采兰侠的诧异脱口而出。
顾安正左右摇摆着跟在他身后，她还谨记码头大宋说过的话：大丈夫，就是要走出六亲不认的步伐！
等采兰侠不动了，她才无所谓地撇下嘴说：“我信的是我自己，因为直觉告诉我，目前是安全的。”
讲到这，顾安念及当初采兰侠偷东西时，特意给自己留下的路引，她顿了顿，抬头正色道：“而且，我并不想把你想太坏……”
采兰侠呆愣片刻，嘴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随即又忽然笑出声，单手盖住眼睛，用一种夸张的、刻意的戏谑冲顾安道：“行啊你，真逗！”
良久后他放下手，眨了眨眼，尾音拖得长长的，一字一句地说：“小姑娘你就玩吧，可小心着些，别把命玩丢了。”
顾安拍了拍手：“谢谢提醒。”
说着她先往前走了两步，回头努努嘴：“还不继续走，可别让你的监理大人等急了。”
在这一瞬间，采兰侠想想算了，放这小家伙离开，可转念一想，谁又能放了他自己呢？
既然一脚已经踏进地狱，便没有后悔的余地。
一息之间，采兰侠便调整好状态，不再多言，冷脸领顾安上楼。
在他们经过第三层到拐角时，突然传来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呼唤。
“哥哥？”清脆的喊声直直传进顾安和采兰侠的耳中，二人同时闻声看去。
采兰侠瞬间浑身僵硬，下意识低头快步离开，藏进旁边的阴影里，心中已是波涛汹涌：这是关押药人的位置，小焰怎么会在这……
顾安小跑到那间牢房，低声惊喜喊道：“小厌！”
“今越哥！”小厌高兴地双手抓着栅栏，眼睛却不自觉往顾安身后看去，他刚才还看见了个极为眼熟的人。
顾安伸手穿过木栏摸了摸他的脑袋：“小屁孩，怎么跑这来了。”她余光也扫了眼拐角处漏出的那道影子。
也在此时，顾安闭目凝神，耳廓微不可察地颤动着，地缝间虫蚁爬行的窸窣声皆如细浪涌入耳中。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顾安能辨出三丈之内是否有除了她以外的人。
目前顾安非常肯定自己对于采兰侠来说有利可图，所以对方暂时并不会告发自己，那么现场并没有存在威胁的第三人。
于是她直接贴着小厌耳边轻声保证道：“放心，我是来救你的，到时我们一起回去见爷爷。”
小厌闻言睁大双眼，终于见到熟悉的人，他抹了把泪连连点头。
顾安取出在原木县买的饴糖，路上分给其他孩子后就剩这一块了：“给，这可比白馒头甜多了。”
言罢，她快步回到采兰侠身侧，见人神色难看，以为是自己让他久等了，忙道：“耽误了点时间，我们快走吧。”
采兰侠沉默，全程无言。
真是小气！顾安瞥他两眼，在心底偷偷骂道。
他们穿过几条曲折的甬道，直接到了最顶层。采兰侠先进去禀报，与此同时，和顾安一起在外等候的还有两个举着托盘的教徒。
顾安扭头查看敌情时正巧与其中一人锃亮的脑壳对上，她的目光下移。
糟糕，是先前途径路县时抓的那个光头匪徒，顾安暗道不妙，赶紧低头，等到采兰侠出来时迅速找机会与他通气。
采兰侠听后丝毫不慌，仿佛早就料到有此一幕，叫她宽心随自己进厅。
这是由天然形成的石窟改造而成的宴会厅，西南角有个比二层大一倍的温泉。热汤冒着白气汩汩往上涌，在即将溢出池子边缘时又会下移两寸。
顾安合理怀疑，二楼的水其实还是经过了在座之人三次加工的洗澡水。
但也很明显，一个山洞能有如此规模的温泉，地理构造定是不简单。
再看宴会厅的石壁上悬挂着红色帷幔，十几张矮几围成一圈，已经坐了七八个戴着面具的人。
坐在正位金椅上的男子放下酒樽，漫不经心地指了指顾安：“这位就是今天救了货的新人？”
季弄廉轻笑：“正是，身手不错，与李四同出一门。”
正位上的男子身着藏青长袍，看样子在天阳教中地位不低，再瞧季弄廉对他小心翼翼的态度，顾安估计此人就是天阳教教主。
天阳教教主问：“可服下了青种丹？”
采兰侠弯腰答道：“我去时他已经清好身了。”
“好！”天阳教主笑了一声，“采兰公子主动投入我教，如今还带来了自己的师弟，这是为我教又添上一名能人啊。”
季弄廉跟着笑道：“三儿，抬起头来，让诸位瞧瞧你真正的能耐在何处。”
顾安一听就猜到他在说什么屁话，不过这反倒让她松了口气，毕竟样貌无法完全隐藏，明着来反而更能减少怀疑。
即是这样想着，她便大大方方地挺直腰。
顾安感觉到有数道目光如刀般刮过自己的脸，她学着教徒的样子笨拙行礼，故意让袖子沾到酒水。
“我这师弟就是呆了点。”采兰侠见状骂了一句，转身面向教主与季弄廉的位置，“乡下来的不懂规矩，请大人们恕罪。”
季弄廉并未多说什么，他看了眼天阳教主后，默认将顾安安排在末座。
此时，厅外的教徒纷纷进入，采兰侠趁无人注意将一颗石子弹到光头男脚下。
光头男不备被绊倒在地，托盘里的小瓷瓶砸到地上碎成几瓣，里面装的红色药丸滚了出来，染上了灰尘。
天阳教主还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说出的话却让人心惊：“这位教徒走路都不会，活着有什么用？”
“不、不是！”光头男慌张地要指认顾安，他的眼中满是怨恨。
显然，光头男亦认出了顾安，开始时没发作是因为看采兰侠与其相熟，而之前在路县大牢中，又是采兰侠设法将他救出，他这才得以回归教中。
光头男以为自己和采兰侠已然是一伙的，但他哪知采兰侠对其只有利用，开始便想借他教徒的身份重回天阳教，不料半路杀出了顾安师徒二人。
那会采兰侠也确实内伤发作，他自知不敌阮秀，便趁机逃走并尾随在顾安等人身后，确认好光头男的下落后，他随意寻了个农家养伤，半月后才现身，并买通了个锄地汉子假扮是州府来的人。
先前采兰侠对顾安卖惨时说的那些话其实大半是真的，几年前他失手盗的那户人家就是清州州长的府衙，并由此发现了他们以活人炼丹的秘密。
从被抓再到被放血试药的一年时间里，虽然采兰侠逃出了生天，却总在午夜梦回时，被祭坛上那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和凄厉的哀嚎惊醒。
看着自己因剧毒而日益衰弱的身体，恨意如燎原之火，将他仅存的理智也蚕食的一干二净。
在采兰侠眼中，只要是与天阳教沾边的一切，无论人或物，都已不配存于世间，唯有滔天火焰，方能将其彻底净化，烧死罪恶。
如同眼前生命即将迎来终结的光头男，采兰侠暗叹真是便宜了这货。
但光头男坚持认为是顾安动手害的他，虽然下一秒就又被采兰侠命人捂住嘴，捆了四肢拖到宴会厅西侧的温泉处。
短刀用力地割开他的喉咙，大股的鲜血迅速往外喷涌，染红了那些个教徒雪白的长袍。
他们嘴里还念着天阳教的口号：“愿圣水净化其肮脏的血液。”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但他也不是个好人不是吗？顾安看着这一切，在心底默默质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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