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多日的阴雪天后,霁雪终于迎来晴朗,灿烂的阳光洒在大地上,照得人浑身也暖洋洋的。
到了安全的地方,顾安神经放松,难得睡了个好久,直到午时过后才悠悠转醒。
元纯阳气呼呼地守在廊前,被李长央派人拖了一上午没见到顾安的她绷着脸,从头到脚都写着不悦。
顾安猜到这位会急,一问才知人此刻就在她屋外,但自己并未收到任何禀报。
李长央赶忙解释:“您还睡着,我想让你好好歇会,所以、所以……”她说到最后还磕巴了下。
顾安勾唇嗯了一声:“没事的。”
真是有太久没见了,原来隔着信瞧不出来,现面对面了,顾安对李长央的改变有了实感。
原来那位敢调戏人的嫣然姐姐已经变得非常成熟稳重且温柔,但没变的是,依旧很在意顾安的想法,总希望做什么回报当初的知遇之恩。
顾安挥了挥手:“现在放她进来吧。”
李长央闻言立即命人去请元纯阳,在小侍继续布菜时,她弯着眉眼也继续一道道介绍。
顾安老早就闻见香味了,她高兴地搓搓手,端起碗认真扒饭。
元纯阳见人还在用膳,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是太急了,按理她现在该离开,但元纯阳思考一秒后,掀起裙摆挑了张软凳坐下。
顾安看见端坐在一旁、双手交叠乖乖放在腿上的元纯阳,莫名觉得这场景分外眼熟。
当初也有位公主这么眼巴巴瞅着自己,只不过如今换了个人来,催人的眼神不再带着暗戳戳的幽怨,而是大咧咧写着:嘚,什么身份也好意思叫本公主等着!
顾安看了眼李长央,放下碗筷,喝口茶清了清嘴。
李长央侧身挥退众仆从,她朝元纯阳拱手的同时,见顾安点头后才说消息已送到军中,但联系的人未有明确回复,要求一切在见到正主后再详谈。
“即如此,虽然现在距见面的时间尚早,我们也不妨先出去逛逛,提前熟悉下周边的地形。”顾安说着和元纯阳打起商量,“殿下您看如何,需要准备出门的行头吗?”
元纯阳看向顾安和她的“好朋友”,猜到她们是有话要单独谈,她歪了歪头,笑道:“好啊,也辛苦你们为本宫四处奔波了。”
顾安打起哈哈:“殿下您真是客气!”
见这位贵人走了,她才问李长央:“如今驻守在城中的是何人?”
“杨存,杨将军半月前还在四十里外的中军大帐,前几日一道军令,才临时将他调来守城。”
“竟是他?”顾安来了兴趣,“不过此关虽是要紧之处,但让一员冲将来做‘守户’之事,不会有点大材小用吗?”
“据说军中新来一位监军,是都城里的贵人,其父与主将王恩义乃是世交,杨将军因军粮调配之事,曾屡次当众驳那监军的颜面,后来上面便下了军令,将他从先锋营‘擢升’至此,美其名曰:‘此城安危,非杨将军不能镇守’。”
顾安听后立刻明白了,明生暗降,实为夺权。
“没意思。”她啧啧两声摇了摇头。
“长央姐……”顾安垂眸沉思,忽然又不再想回都城。
或许是还没做好去见那些故人的准备,她低声道:“等七殿下与军中牵上线了,便随她去吧,早上选的那几个护卫,她愿意用就用,不愿就不愿。”
李长央点头应了声好。
未时过半,正好是阳光最好的时候。
在李长央的安排下,顾安和元纯阳都披着大袄上街,临出门前,她还想往顾安头上扣顶厚厚的毡帽,最后也只有怕冷的元纯阳接受了。
二人来到前康街时,离约定的茶轩还有两个路口,顾安闻到了一股浓郁的奶味,靠近时还能嗅到藏在奶香底下的焦糊气。
她停在了一个卖烤奶的摊子前,阿婆安静地坐在小泥炉旁,炉上的陶罐里,浓白的牛奶微微翻滚着。
顾安看眼身旁的元纯阳,再转头指指罐子,比划了个“一”的手势。
阿婆直接伸手握住陶罐的把手,向□□斜将牛奶倒到木碗里。
顾安看着端到她面前的奶茶,道了声谢。
小摊旁的木屋前,坐着位华发老者,低头漫不经心地摆弄着他手里的木雕。
察觉到顾安的视线,他重新握住刻刀,木屑开始如雪花般顺着他指间簌簌落下。
摆在门边的框子里,有许多各式各样的木雕,顾安一眼便注意到最上方那朵刻得七扭八歪的木槿花。
她有些愣住了,直到老者倏地抬起头。
顾安目光落在他那张皱巴巴的脸上,两条长疤交错着,宛如脸上被刻了个巨大的叉。
顾安心猛地一跳,刚送到嘴边的木碗被她下意识地重新放回到桌上。
同样瞧见这一幕的元纯阳倒吸一口凉气,直觉警告她要立刻离开此地。
“纳婆婆,客人来了呀!”
忽地,一道清亮的女声自木屋内传来,一名容貌娇艳的姑娘款步走出,她对顾安轻轻笑了笑。
顾安愣愣地望向她的眉间,那里画着粒会随主人心情跳跃的小火花。
阮山红居弯腰拾起那朵木槿花,缓缓来到顾安跟前:“我看客人方才一直盯着它看,想必也是喜欢的吧,送给你。”
顾安摇头:“不了,谢谢。”
阮山红居将木雕放到掌心,双手捧着又往前递了递:“这朵木槿虽然不漂亮,但却是我第一次刻呢,难得能遇见欣赏它的知音,还望远道而来的客人莫要嫌弃,收下吧。”
对上她熟悉的眉眼,顾安犹豫片刻后还是收下了。
“客人可知,在我们这木头是会说话的。”
“哦?”
“我们要是遇见喜欢的人,无论对方是谁,只要看上了,就会送他一样自己亲手刻的东西,木梳也好,小花也罢,把心思都刻进去,等那个人收到了,一摸便知。”
这话讲的,顾安忽然觉得手里的木槿花烫手得很,尤其是在顶着旁边元大公主冒火的眼睛时。
“这……”顾安一时变得词穷,“既然如此,这又是你第一次刻的,我要真拿了,未免太不懂事了。”她说着将木槿花放到了桌上,推回到它的主人面前。
“哈哈哈哈……”阮山红居却立马乐开了怀。
她抬手拭去眼角笑出的泪,抚了下掌道:“怪我,怪我没说清楚,谁让你们大庆人的话总是带着各种意思,就算那个讲话的人明明不是这样想的。”
顾安跟着她笑了两声,元纯阳眉头已经高高蹙起。
“喜欢可不只是指爱情,还有亲情、友情……我今日与二位姑娘投缘,想交个朋友不成吗?”
没想到一眼便被看穿了身份,顾安今日虽说没有做过多的易容,不再涂黑,但她还是一身男子装扮。
而就在女子抬手时,一截黑绳突然在她腕间显露,顾安瞥见上面串着一颗小小的、殷红如血的珠子。
她抬眸看向女子,肯定地问道:“姑娘是红山人?”
阮山红居只是笑着,并未答话,但阿婆与那老者此刻纷纷起身,朝顾安与元纯阳靠近。
“我原先也有个红山朋友,可惜她遭了意外人没了。”顾安说着掏出当初在宫中,妙贵人送她的那块血玉,“但她告诉我,若有日到了她家,红山人看见这枚玉佩,将会为朋友献上最好的雪山奶酒。”
阮山红居的笑容瞬间凝固,瞳孔猛地收缩成一点。
她脸色惨白,整个人僵在原地,良久才艰难地将目光从玉佩上移开,哑着嗓子问:“能……能把它给我瞧瞧吗?”
阮山红居几乎是抢一般从顾安手中接过血玉,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轻颤。
她看得无比专注,指腹一遍遍描摹着血玉上独特的、绝难仿造的雪花纹路。
路边的雪堆在太阳照射下,一点点融化,化作水顺着沟渠静静地流淌。
过来好一会,阮山红居终于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叹道:“没错……她说的没有错……”
顾安这才端起木碗晃了晃,奶香和开始比淡了许多。
她微微低头,在双唇即将碰上碗沿之际,一只手扣住了木碗。
阮山红居:“纳婆婆,奶凉了味道也变了,重新为朋友上一碗吧。”
话音刚落,华发老者振臂一挥,绑着红绸的飞刀一击命中屋檐上啼鸣的红鸢鸟。
他目光沉沉地瞧了眼阮山红居,拎起地上的木框退回木屋内。
奶茶被阮山红居随手泼到了地上。
顾安深呼吸,放松了一点紧绷的神经,她也不想在这里动手。
阮山红居顺势坐了下来,双手托腮认真地盯着顾安瞧:“朋友,你的眼睛很像一个人。”
“像谁?”
“一个讨厌,而且也早死了的人。”阮山红居勾唇笑道。
顾安没有说话,默默忍受着桌底下元纯阳踹过来的旋风脚。
阮山红居:“我出生时就没了阿妈,阿爸和兄长也不喜欢我,所以很多时候,我都是跟着姑姑,她照顾我长大,可惜有年她违背族令,爱上了你们庆国的一位木匠,木匠还刻了一支木槿花簪送她。”
顾安握紧了拳头:“所以木匠……喜欢你姑姑吗?”
“不知道,反正姑姑收到簪子后很欢喜。”阮山红居说到这轻哼一声,“那木匠可不是个普通木匠,他从开始接近姑姑时就带着目的,他和我家有血仇,利用我姑姑靠近我们,杀了我阿爷……后来在族人的审判下,姑姑被逐出了族中,而自打那以后,我也再没有机会见到姑姑了。”
听到这已经没有继续听下去的必要,阮山红居也没有再讲。
顾安起身,拱手告退。
新的奶茶还没上,那朵木槿花也被孤零零地留了下来。
阮山红居看着顾安和元纯阳远去的背影,啧了一声:“走了也好。”
她转身踢了脚还未融化的雪渣,命令道:“撤!”
纳阿婆迅速清理干净小摊上有关红山的痕迹,华发老者也重新戴上了斗笠,亦步亦趋地跟在阮山红居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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