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义这份莫名的烦躁，他自己始终理不清头绪，但周夫子却早已洞若观火。
说来这位夫子初到张府时，确实带着满腹偏见。他曾在茶肆听闻过张家嫡子的"壮举"——用烛火烧焦前一位夫子的胡须，在砚台里偷放蜈蚣，甚至将《论语》撕去书页折纸鸢。若不是家中老母病重急需银钱，他断不会接下这桩差事。初时他连戒尺都备了两把，一把紫檀木的摆在案头震慑，一把竹制的藏在袖中防身。
可半月过去，预想中的顽劣行径一概未见。眼前的少年虽偶尔走神，却总是端坐如钟，习字时连衣袖沾染墨迹都要立即更换。有次讲解"慎独"二字，这孩子竟能引《礼记》中"十目所视，十手所指"来佐证，这般功底岂是纨绔所能及？
周夫子抚着新蓄的胡须，在月夜下独自徘徊。他开始怀疑那些传闻是否讹传，或是这孩子突然开了窍。某日他故意将茶汤泼在习字纸上，却见张明义不慌不忙地取来宣纸重写，还温声劝道："先生仔细烫着手。"
自此，夫子彻底收了敷衍之心。他连夜重写教案，将枯燥的《千字文》编成歌谣，把文字演变画成图谱，连戒尺都收进了箱底。
而张明义始终蒙在鼓里。他以为古人教学本就这般生动，却不知那些穿插的历史轶事、文字游戏，原是夫子为哄他专注特意设计的妙招。直到某日散学后，他偶然听见夫子在书房向父亲禀报："小公子近来常对着窗外发呆，怕是独学无友之故......"
原来症结在此。独自面对四书五经，就像现代独自备考的学子，没有同窗比较，没有师长督促，渐渐便失了锐气。张父当即修书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往族中。
不过旬日，六个青衫少年便站在了书房外。他们穿着浆洗得发白的直裰，腰间系着统一的青绦，像是六株刚刚移植的翠竹。张明义捧着刚默写完毕的《三字经》站在廊下，看着这些即将同窗的伙伴，忽然觉得那些方块字都鲜活起来。
然而缘分总是莫测。其中有个眉间带痣的少年，自初见时便与张明义视线相撞。不过三日，两人竟为"人之初"的释义在书房扭打起来，墨汁泼了满墙，活像一幅写意的山水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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