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早该做准备的,奈何局势混乱,驸马爷谨慎,一直以来韬光养晦,但殿试就在不久之后,世子不能再等,又不能屈居于闲职,还是尽快选一只根基不稳的羊。”李濯缨清了清嗓子。
闫求实示意她继续说。
李濯缨依旧低眉顺眼的模样:“钱如河,我听说钱如河与韦巧云近来联系密切,太过反常,从他二人入手,派探子去寻把柄,没有把柄也能借此制造把柄。”
“你听谁说的?”
李濯缨抿了抿唇:“世子与我闲聊时提到过。”
这当然是谎话,甚至连钱韦二人的关系都是她编的,但也算空穴来风。
闫求实凉凉一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但你给我记好了,凭你的家世和相貌,还是不要肖想耀儿了。”
“……我知道。”李濯缨口上如此说,心底却是冷笑一声,她可瞧不上闫耀。
闫求实放下奏折,揉了揉太阳穴:“你以为我没有派人盯着他们吗?钱如河胆小似鼠,只是贪些财,凭这个可扳不倒他,而韦巧云行事滴水不漏,我的暗卫根本无法深入他家。”
“暗处不行,那便走明面。”
“何出此言?”
李濯缨淡淡一笑:“听闻韦大人时常流连于翠霞楼,吟诗弄曲,又听闻他少年时与一女子相交,此女知书达理,出口成章,却被先帝强行纳入后宫,或许……美人计可行。”
笔尖顿住,朱砂迅速在纸上晕开,闫求实伸手一抹,指尖染上些许红色,他不耐地扔下毛笔。
“你跟在我身边,耳朵倒是灵,耀儿怎会与你说这么多?”闫求实打量着她,眸光如针,“脑子是不错,希望你能一直聪明下去,清楚自己浑身上下,只有唇舌是有用的,多余的想法就不要动了。”
李濯缨点头应承,看着闫求实按她所说吩咐下去,缓缓吐出一口气。
写着废话的奏折送到了穆淳桌上,李濯缨安静地站在闫求实身后。
太阳刚出,便已经亮得发白,云朵四散逃开,草木在强光照射下,像披了一层油,殿中没有杂人,一时静得呼吸可闻。
光阴无声逝去,李濯缨见时间差不多了,上前一步提醒闫求实。闫求实点点头,将一张纸递给李濯缨。
李濯缨把纸条小心收进袖子,模仿着太后音色,扬声道:“帮我去买五香斋的胭脂酥,快去快回。”然后又用自己声音回了是。
一切做完,李濯缨扶闫求实躺到榻上,自己转身出去,对候在殿外的宫女、太监们说道:“太后午睡,谁也不可进去打扰他。”接着匆匆向宫外走去。
闫求实以男子之身伪装太后,言语不便,恰好她精于口技,才能陪伴在他身旁,为防万一,她只得寸步不离,每日只有以午睡这个借口,才有机会做自己的事。
路途不算近,她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李濯缨避开人,脚步不停,向五香斋的方向行去,但在走到五香斋门口时,甜香留不住她,她毫不犹豫地仍是向前,拐了几个弯,进了一座小宅子。
院中栽满了花树,绯色、白色错杂着,眼中一时只剩下娇艳的花儿,影影绰绰地舞着,树下铺了一层柔软的、花做的毯子,在阳光下流动着。
她忽地想起闫耀第一次唤她“阿莲”的时候,那日也是这般好光景,玉兰花紫白相间,却只漂亮了一个白日,后来,玉兰便没了主人。
她其实不喜欢春天,所以在闫耀如此亲昵呼唤她时,比心动更多的,是埋怨,主仆云泥之别,若被闫求实知晓,受罪的只会是她。她携着灭门之恨来到京城,来到公主府,这条性命她不怜惜,可全家的仇还没报。
好在如今闫求实离不开她的嗓子,不敢贸然凌辱她。
李濯缨敲响了门,一位男子出现在门后,看到是她,脸上难掩几分喜色。
李濯缨莞尔一笑,将纸条塞给他,小声道:“世子,东西我已送到,不便久留,告辞。”说完转过身,那人却叫住她:“阿莲。”
李濯缨回头:“世子还有何吩咐?”
闫耀,现在已改名换姓为言垂,字圣怜了,其实并无话可说,看着李濯缨,好半晌,憋出一句:“小桂很想你。”
李濯缨愣了愣,很快道:“闫桂还太小,等她懂事了,我们再见面吧,劳烦世子多多照顾她。”
“她是我亲妹妹,我自然会好好待她,阿莲,不必再唤我世子了,公主府早就消失了,我已失去父母荫蔽。”
“在我眼中,世子永远还是那个世子。”
李濯缨随口哄完他,正要离开,想了想还是多嘴提醒:“世子,不要忘记那张纸条,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们的计划不容出差错,在此时此刻,正直清高并不重要,我猜阅卷的差事会给宰相,世子不妨多研究他的喜好。”她拱手,“祝世子官运亨通,平步青云,朝堂之上,你我再见。”
说完,她不带留恋地转身,先去五香斋买完胭脂酥,随即神色如常地回到太后身边,看着时间把闫求实叫醒。
那张纸条上写的是殿试题目,虽说以言圣怜的能力考中不难,但闫求实自然要求稳妥和高中,而对李濯缨来说,有一个爬得高的棋子,也是好事。
买点心只是送信的幌子,那盘胭脂酥最终到了李濯缨手中,夜深了,她服侍闫求实睡下,拈了一块,慢慢咬着,心中叹了一口气,不该买胭脂酥的,不够甜。
深宫里,无论是夜晚,还是白日,都一样冷寂,如同坟墓,花木从血骨里生出,摇曳着,成为鬼魅的影子,枝叶上凝出的,不是露水,而是血泪,是怨恨,是痛苦。
这里聚集了全天下的奇珍异宝,也萦绕着数不清的算计与杀害。而困于其中的人们,从奴隶侍卫,到皇亲妃嫔,都是被钉死棺中的尸骨,自出生那一刻起,就开始了腐烂。
李濯缨披一件暗色斗篷,繁华的首饰尽褪,穿过影影绰绰的异木奇花,脚步轻快,衣角沾上夜露,洇出斑斑驳驳的深色,她像一阵风经过,吹散了浓稠的腥气。
行至御花园的一角,这里种着全皇宫唯一的玉兰树,又一年花开,洁白的花朵高悬,兀自倚在树枝上,盛接着月华。草木有灵,是不必管人间俗事的。
李濯缨解开斗篷,其下竟是一身素衣,她孤身一人立着,像是月下的昙花,望着挺拔的树,叹息般说道:“又来打扰你了。”
她眨了眨眼,蹲下来,竟开始点火烧纸钱,火焰狰狞,映在她的眸中,像是点燃了一潭死水。
李濯缨喃喃道:“公主,再等等我,等我为全家报了仇,等我为你报了仇,我就去找你,若有幸能再有一世,我们不要再做封建王朝的祭品,要在和平文明的新社会里,堂堂正正、无拘无束地活着。”
李濯缨打了个喷嚏,抬手抹了抹眼角,耳朵忽捕捉到一丝细响,她猝然站起来,警惕地环视周围。
一个黑色人影落在她面前,李濯缨眯了眯眼:“庭柳。”她的声音冷下来,像淬了冰。
是闫求实的暗卫。
“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庭柳垂下脸:“韦府的探子有了消息,我来告知你,今日是公主忌日,我猜你在此。”
李濯缨盯着他:“你要向驸马告发我吗?”她已动了杀心,但庭柳身为暗卫,她赤手空拳恐怕不敌,心底乍起万般思绪。
庭柳却道:“姑娘其实不必防备我,公主于我有救命之恩和知遇之义,而姑娘是公主的人,我们是一路的。”
李濯缨短促一笑:“我如何信你?”
“当年公主是让我去查的……刘听荷,还有大公子……”
一朵玉兰忽地整个坠落,砸进火堆。
“够了,不必再说,我信你。”李濯缨打断他,随即嗤笑一声,“可叹他闫求实次次识人不清。”
接着话锋一转,她正色道:“韦府什么情况?”
“那人说,韦巧云时常消失在院中假山后,绝对有问题,但她无法再靠近,需要我如何向驸马禀告?”
李濯缨垂下眼帘,沉声道:“先别和他说,容我再想想。”她挥手屏退了庭柳,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寿康宫。
转眼便到了殿试,天朗气清,钟鼓的残音远远地飘过来。穆淳没有来,李濯缨站在闫求实身后,闻着屋内呛人的香气,看着诸位贡士们鱼贯而入,言圣怜站在其中,一身朴素的月白轻衫,竟有几分鹤立鸡群的意味。
他抬头,悄悄朝李濯缨一笑,李濯缨呼吸微滞,而一直在关注儿子的闫求实皱起眉,李濯缨看到了,垂下眼帘,未对言圣怜作回应。
日影西斜,暮色浸透窗棂,室内蒙上淡淡一层金辉,新帝登基后的第一场殿试终于结束了,经过几番争执,答卷落到了中立派的宰相宁采春手里。
李濯缨扶着闫求实去了文华殿,卷海中,宁采春看到太后进来,惶恐地正要起身,李濯缨用孙真的声音按住他:“宁爱卿不必多礼,专心阅卷即可,我来看看便走。”
闫求实坐下来,李濯缨取来一沓卷子,半跪着一张张翻给他看。
翻到一张时,李濯缨顿了顿,朝闫求实使了个眼色,闫求实微一点头,拿过卷子细看,随后递给宁采春。
言圣怜并未看纸条,李濯缨垂眸,竟辨不清心中缓缓爬上来的酥麻是什么,或许,她本也不希望言圣怜接受那张纸条。
李濯缨低下头,出声道:“此人策论写得不错,宁爱卿意下如何?”
宁采春恭敬地接过卷子,皱着眉粗略一看,随即喜上眉梢,重又看了一遍,赞道:“确有治国之才啊。”
闫求实一笑,和李濯缨再装模作样地看了几张卷子,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心焦地挨到了放榜的时候,闫求实靠着椅子,懒洋洋地问李濯缨结果。
李濯缨却犹豫一瞬,才开口道:“状元名叫泉抱石,世子是……榜眼,探花……”
“怎会如此!”闫求实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
窗外惊鹊忽起,案上的青瓷杯叮当作响,溅起的茶汤蔓延开,迅速浸润奏折一角,李濯缨轻咳一声:“驸马爷,慎言。”
一语惊醒了他,闫求实冷静些许,坐了下来,思忖半晌,却是得意一笑:“至少比过了安委松。”
此言入耳,李濯缨只觉荒唐到差点令她乐出声,安委松与穆英两小无猜,情投意合,当年得了探花郎,先帝为打压穆英权势,将闫求实许配给她,闫求实因此愱恨他至深,自己不如人,反以子辈的成果自得。
真是……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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