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闻宇胳膊吊在胸前躺在病床上骂骂咧咧“不是给我带的吗?你自己全吃了。”
单人病房的沙发上坐了个女孩,皮肤黝黑,鼻梁高耸,单眼皮短发齐肩,眉心一颗痣,翘着二郎腿在吃一叠果盘。
女孩闻声放下塑料叉子,“你不是不吃菠萝吗?我给你挑出来。”
安炎就是这个时候推门进去的,杜闻宇看到站在门口的人显然愣了一下,然后条件反射般咧嘴笑了笑“你,你怎么来了?”
安炎目光飞速扫过沙发上表情同样有些发愣的女孩,然后落在杜闻宇脸上,他没戴眼镜,腿上打了石膏,胳膊吊在胸前,一身病号服松松垮垮穿在身上,瘦了很多,脸色有些苍白。
“探病,不欢迎啊?”她勉强自己勾出一个笑。
“欢迎欢迎。”杜闻宇慌忙从床上蹦下来,单脚立在地上,扶着拐杖有些站不稳。
“你躺好吧。”沙发上的女孩见状飞速跑过去,一手扶住杜闻宇,另一只手不动声色拿起床头柜上的眼镜递给他。
杜闻宇小声说“没关系,她都知道。”
安炎站在门口眼神闪了闪,所有动作都清晰落进眼里,手里的果篮感觉有千斤重,脚跟定在了原地似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初夏午后,日头很毒辣,尽管一路找到这间病房,医院的冷气已经把她身上的汗吹干,但身上依旧黏答答的,甚至带了一丝火车车厢的浑浊气味。
“快进来,别站门口。”杜闻宇甩开女孩挽着自己胳膊的手,往前蹦了两步。
安炎艰难地朝他走过去,房门回弹一下关上了。
“给你们俩介绍一下,这是我发小安炎。”杜闻宇回头对那个女孩说。
然后转过头看着安炎“这是我同学,陈鱼,你最讨厌那个鱼的鱼。”
陈鱼闻言扯了一把杜闻宇,把他推回病床上,然后转头对安炎笑了笑“不好意思,他就是嘴欠。”
杜闻宇目光始终在安炎的脸上,坐了三个小时的火车,她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
“累吧?这是给我买的果篮吗?”
安炎把果篮放在桌子上,同时看到茶几上摆着的几盒水果切。
“是啊,实在不知道该提点什么来,就在医院门口随便买了份果篮。”
“我靠,你空着手来我也不会说你啥,浪费什么钱,医院门口水果卖的多贵啊?”
安炎扯了扯嘴角,回过身,两只眼睛像两汪湖水幽深平静,看不透内里的波澜。
“那个,我先回家了。”女孩很识趣,拿起自己的书包,对两个人摆了摆手。
安炎目送病房的门关上,然后走到他的床边,“胳膊怎么也伤了?”
杜闻宇拉过她的手腕,让她坐在病床上,“你来看我,我太高兴了。”
“是吗?”
“是啊,你怎么来的?”
“坐火车。”
“家里知道吗?”
“嗯。”
“可惜我受伤了,不能带你出去玩。”杜闻宇看了看自己的腿跟胳膊,表情有些懊恼。
“我不是来玩的,就是想看看你。”安炎声音很轻,心里那颗重石落下来的时候也顺带把她整颗心脏砸的分崩离析。
安炎回头看了看茶几上摆的那几盒水果,有些她都喊不出名字。
“吃苹果吗?”她问,买果篮的时候她挑了个苹果比较多的,因为摊主告诉她苹果寓意平平安安。
“不吃,苹果最无聊了。”
安炎手微不可闻的顿了顿,“那你想吃什么?”
“不想吃。”杜闻宇晃了晃她的胳膊“你转过脸,我想好好看看你,好久没见了。”
安炎垂下眸子嗤笑一声“才一个多月没见而已。”
“对啊,都一个多月了。”
安炎坐在床边,听他讲事故是如何发生的,杜闻宇的嘴一张一合,安炎感到一阵眩晕,最后他问她“你有没有在听?”
安炎点点头轻轻笑了笑“有啊。”
“晚上住我家呗?”杜闻宇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安炎摇摇头“我下午回去吧。”
“别啊,现在都两点半了,回莒宜县的火车最晚三点半,你来不及,明天再回。”
杜闻宇扯了扯她的衣袖“我爸妈不在家,我今天下午出院,回家了也是一个人,我家有客房,你留下陪陪我。”
“那好吧。”安源叹息一声。
当她坐进杜闻宇家的车子里,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懊悔,或许自己不该来。
车子拐进明湖路开始攀坡,杜闻宇跟她坐在后排,指着山下的湖说“要是我没受伤还能带你去泛舟。”
安炎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翠绿的湖面上泛着一只小舟,像一块翡翠镶嵌在重峦叠翠的山林里。
车子最后开进半山腰的联排别墅,灰砖红瓦的三层建筑,门前一大片草坪,院子里站了个年岁较大的妇人,手里推了张轮椅。
“到家了。”杜闻宇轻声说。
司机帮他们两个人打开车门,杜闻宇对妇人喊了声“远姨。”
杜闻宇的父母忙于生意时常不在家,就找了个住家保姆。
远姨推着杜闻宇回房,边走边问晚上有什么想吃的。
安炎跟着他们身后,悄悄放下的心在看到客厅坐着的两个老人的时候又悬了起来,老头老太太穿了款式差不多的深色唐装,老太太一头银发,围了条深色披肩,端坐在红木椅子上脊背挺直喝一盏茶。
“姥姥姥爷,你们怎么来了?”
杜闻宇边说边滑着轮椅过去。
“你妈妈说你今天出院,他们回不来,我们得来看看你吧。”老太太说着拿起茶几上放着的厚厚的红包递给他,“出院红包。”
杜闻宇接过来,转头看向一旁乐呵呵的老头“姥爷,你的呢?”
老头大笑几声,从口袋里拿出早备好的红包拍在他的大腿上,“我的。”
杜闻宇也乐了,拿着红包回头冲安炎挥了挥“发财了,快叫姥姥姥爷。”
“姥姥、姥爷。”安炎微微鞠躬。
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坐到沙发上“是闻宇朋友吧。”
老人的手心干枯温润,和自己姥姥布满茧子的手心不同,这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安炎点点头,红木椅子坐起来硌的屁股不舒服。
“叫什么名字呀?和闻宇一个学校吗?”
“姥姥我叫安炎。”
老太太还想再问,杜闻宇赶忙打断。
“姥姥,这是我发小,今晚在我们家吃饭,你别问了。”
说着拉着她就去了自己的房间。
杜闻宇的房间在一楼西边,房门关上之后,安炎感到瞬间轻松了。
他的房间整洁到不像有人住过,房间很大,整体黑灰色调,靠墙的玻璃柜摆满各种造型的乐高玩具。
床铺在房间中央,靠窗是两张小沙发一只茶几,额外一张原木大桌子上面摆了台电脑。
杜闻宇靠在轮椅上,看着女孩在自己的房间四处打量,
“我姥姥就这样,很八卦,每次见到我身边的女同学都要盘问,你别介意。”
“没关系,你姥姥很,”安炎想了想,“慈祥。”
杜闻宇闻声大笑起来,“慈祥?你是没见过我小时候是怎么被她摧残的,吃饭,呃”杜闻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声音沉了沉“今晚吃饭的时候,饭桌上可能很安静,没人说话,你别觉得不舒服。我姥姥姥爷就这样,规矩多。”
杜闻宇妈妈那边的情况,安炎自小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家里曾经显赫过,后来落败了,但终归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杜叔叔的事业发展也少不了妻子母家的推波助澜。
如果要悉数人生中最难以下咽的几顿饭,那么在杜闻宇家得这顿晚饭可以排前列。
很多年后安炎甚至已经记不清当天晚上桌子上都有什么菜,只记得,她低着头只吃自己面前那一盘青菜时候的拘谨。
老人的目光像一把把利刃将她万箭穿心。
夜深了躺在二楼客卧的床上,安炎辗转反侧,房门被杜闻宇轻轻敲开,他气喘吁吁,单脚着地蹦上来,手里拿着一牒点心。
两个人盘腿坐在客卧的地上,安炎吃的嘴角蹭满渣滓,杜闻宇伸手用拇指帮她擦掉。
“我姥姥姥爷规矩多。”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女孩,挠了挠头,问“吃饱了吗?要么我再去帮你拿一盘?”
“嗯。”安炎点点头,眼睛圆圆的,有些呆萌的望着他。
杜闻宇一时看愣了。
他摸索着站起来,单脚就要往外蹦。
“哎,我吃饱了。”
安炎终于笑了出来,杜闻宇背对她站着也悄悄松了口气。
“睡不着,去和我一起拼乐高?或者玩游戏?”
杜闻宇回头问。
“好。”
两个人悄悄溜下楼,杜闻宇完好的那条胳膊搭在她的肩上,那她当拐杖,慢慢往楼下走,生怕吵醒在二楼尽头休息的老人。
路过客厅,杜闻宇的手放在安炎的发顶,把她的脑袋往右拧了四十五度“冰箱在那边,去拿两瓶可乐。”
杜闻宇家的冰箱双开门,很高很宽,安炎踮起脚勉强够出来两瓶可乐。
房间里电脑屏幕亮着,□□账号挂在上面,安炎一眼就瞄到了那个id,无人岛的鱼,对话框在抖动。
杜闻宇着急忙慌跳过去关上。
回头看到女孩已经侧过头,表情淡然,似乎什么都没看到。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地毯上散了一堆乐高的零件,安炎拿起来不知道该怎么拼。
杜闻宇扔掉拐杖,坐在她对面,把图纸展开,那是三月份新发售的一款‘绿色杂货店’,买回来他一直放着没拼成。
两个人沉浸在积木里,杜闻宇把整体全部拼接在一起的时候,一抬头想和她击掌庆祝,发现安炎躺在沙发上眯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
房间里空调的温度很低,杜闻宇拿了条薄毯子给她轻轻盖上。
睡梦里,安炎的眉头紧紧蹙着,杜闻宇伸手轻轻把她把脸颊上的碎发捋到耳侧。
他的动作很轻很轻,生怕吵醒她。电脑音响发出一声咳嗽,他走过去点开陈鱼的对话框,她给自己发了好多消息,几十条消息吐槽的都是同一件事;她家阿姨把她的裙子洗坏了。
“我陪你条新的,别生气啦。”他这样回过去。
阳台的窗帘没拉,关灯后,光洁的玻璃如同一面镜子,清晰地映出杜闻宇嘴角那一抹笑,温润和熙如春风一般地对着电脑屏幕。
安炎闭上眼睛,杜闻宇关掉电脑,房间陷入一片黑暗,片刻后他退了出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