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余岁安已经在白老头家里找七万找了好一阵子了,他把额头上的头发捋到后面。
“白爷爷,你当真确定没被人拿走吗?”
“谁拿我这老骨头的东西啊?”白老头瞪了眼余岁安,再次否定他的想法。
余岁安双手撑着桌子,脑后的伤总是因为某些动作牵扯而隐隐发痛。他轻轻按了按伤口旁边的头发,开口问道:“你再想想呢?除了我,是不是还有其他人来过?”
眼前的老头跺了跺脚,拔高嗓音喊出声:“都说没有!都说没有!怎么和你妈一样,跟个倔驴似的!”
无奈,余岁安只好硬着头皮和白老头玩了几局缺了七万的麻将。
接近中午的时候,余岁安又跑回家。远远地就发现厨房没飘来菜香,进了院子,娘也不在,只有一个男人坐在角落的板凳上。
是程向野。余岁安有些奇怪的进了院子,一踏进来,就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他扭头,看到地上一片血迹,不由得心中一寒。
“不是你娘的。”程向野只说了这么一句,尾音刚落,屋内的电话响了起来,夺命似的叫嚣自己的存在。
余岁安看了一眼坐在板凳上无动于衷的男人,男人只是点点头,让他去接。
此刻心中有一万个为什么也开不了口,余岁安只能咽下紧张的唾液,接了座机电话。
没有任何声音,余岁安有些奇怪的喂了几下后,手指点开了免提按钮。一阵小调的古典乐从听筒传了出来,很大声,背景还带着水滴的音效。
余岁安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是他歌单里的一首偏压抑悲伤的歌曲,歌名叫《红色漩涡》,歌词大意是父母深爱孩子,但孩子却意外去世,里面引用了泰戈尔的诗句,整体风格诡谲浪漫。
这让他想起了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夜晚,娘没听见的电话中,也是有水滴声,那是这首歌的前奏。
所以,这是提示?这是在告诉他,他在歌里?为什么?是因为那个没见过的app吗?
“岁安,好了吗?”
男人的声音爬上肩头,嗓音里带了些浑浊,或许是刚抽完烟。余岁安显然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程向野吓了一跳,他按了挂断后转过身对程向野点点头,表示自己好了。
在夏季,车内的气味很让人不舒服,但风又大,他的脑后还有伤口,受不住风,只好让窗户开了个小缝,偏着头尽量汲取新鲜空气。
说真的,信息量有点大。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曹行找到娘在场证明,又找到林芳剩余的骨头碎片,后来被娘袭击,娘接着被曹行徒弟控制住,最后娘在警局跟程向野自首。一切发生的有些太快,太顺利了。
“我知道你现在有点接受不了,但是别一下子情绪起伏太大,对身体不好,你这脑袋还在恢复呢。”程向野在一旁扫了他一眼,很虚伪的安慰了几句,显得好不真诚。
虽然余岁安和他娘本质上是陌生人,但连续这么几日的相处下来还是有那么一点感情的,知道娘肯定是个好人。可仔细想想,实在是觉得娘有点过于偏激了,居然会因为发现林芳和李韶华有关系,直接替子“复仇”,分尸林芳。
余岁安又想起水盆里娘的笑脸。
不对吧?他仰着的脖子有些顿住,暂时有些无法呼吸。不对吧?她为什么要笑?她为什么要说我聪明?
余岁安憋着一口气,咬着下唇对自己的推理有些匪夷。
有没有一种可能,娘表面上是凶手,但他才是真正杀死林芳的凶手。
这个念头让他有些气喘,赶忙昂着脑袋吸了几口窗外的空气。冷静地把这个故事串好:
原主得知林芳和李韶华的关系,一气之下用娘新买的镰刀杀害了林芳,而娘中途有事,赶集一半又折返回来,目睹了这一切,帮助原主进行分尸藏尸。而原主为了证明清白,特地在雨天跑到山上,结果意外摔伤了脑袋,造成失忆。
而娘的角色,是专门把事情闹大,让所有疑点指向她的替罪羊。
至于她在暗中笑的那两次,估计是对自己儿子把犯罪的事安排妥当,而感到窃喜。
也是对自己这一生走到尽头的释然。
他觉得有些反胃,应该是晕车了,或者是因为才意识到自己喝了那人骨汤,胃里一直在压缩着早上的小米粥。
其实他对自己是凶手这一点没什么太大的意外,毕竟从一开始他就没把自己划到“无辜”这个圈子里。
一个因为感情而放弃前途的人,本身也是个很极端的人,白老头没说错。
车子停下来了,余岁安感觉到肩上被人拍了拍,程向野的声音慢悠悠地传过来:“到了。”
余岁安现在很想吐,他想把旁边这个刚刚还在说大道理的男人拎起来打一顿,质问他为什么开车技术这么烂。但很明显他不能打他,娘为他抓住了最后重获新生的机会,他现在只要安安静静的当个孝子,不惹事闹事,过段日子便可以开启新生活了。
接下来的几天,余岁安只见了娘三次面。一次是程向野带他过来,看了一眼娘在警局,被反扣着手的背影。一次是在法院,娘站在被告,曹行的父母站在原告,余岁安和曹行的徒弟坐在底下。
那是余岁安第一次听见娘的名字,被法官嚼在嘴里:“被告人,黄柳芳,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前面没有任何的缀号,不是老余媳妇,不是余岁安他娘,是她自己这个个体。余岁安觉得有些讽刺,这个女人在这个时代的农村里倔强了一辈子,如今被当做个体存在,却是在法院上。不过他也觉得震撼,他居然从来没想过要知道黄柳芳的名字,只是一味地接受她对他的好。
“……只是因为俺是他娘,俺只希望他过得顺心,过得平安。剩下的没什么想说了。”
曹行母亲听完后受不了的站起来,大骂黄柳芳不是人,她也是个妈妈,她难道就想自己儿子死了吗。曹行父亲在旁边也是一脸的无助悲愤,他家也是只有这一个娃,以后日子怎么过呢。
但站在那一脸冷静的黄柳芳什么也没说,就只是坐实了自己是个偏激慈母的身份。
可能母爱就是这么的不公平,总是一人在拼命付出,拼命为另一人好,不求回报。
但实际上余岁安不觉得她有多伟大,只觉得她太倔强。为了孩子做到这个地步,把自己的半生都搭了进去,或许不太值当。
在娘彻底定罪后的第二天,程向野就开车过来,带他再去看了一眼娘。
那是他和黄柳芳第三次见面。
他俩隔了一个玻璃,黄柳芳坐在里头,他坐在外头,两个人连着一条耳麦。
他当时想,这耳麦的线好像一条脐带,小的时候,孩子在汲取母亲的营养,长大了,孩子在汲取母亲的人生。
因为年代较早,耳麦质量很差,声音传过来的时候会掺杂着沙沙的失真,余岁安没有太多话要说,只是听黄柳芳在叮嘱一些家里头的事。
“娘,你觉得这事……它值当吗?”余岁安张了张嘴,从肚子里吐出这么一句话。
黄柳芳像是愣神了好半天,又或者在思考什么,她没说话,只是把手掌按在了玻璃上,像是想拍一下余岁安塌下去的肩膀。
“孩子咋这样说话?有啥值不值当的,娘想让孩子活下去。”
她应该还想继续说,但停顿了很久,被旁边的警员提醒了一下时间快到了,她才继续道:“你是个聪明的娃,可能不理解为啥俺这么做,你只用知道,俺想让俺的娃活完他那么精彩的一生,他还太年轻。……如果他还能回来的话,记得跟他说……算了,也没啥。”
黄柳芳抬眸和余岁安对视上,薄薄的眼皮下泛着一些青色,应该是在监狱里过得不是很顺心。
“岁安啊,天天开心,知道不?”
说完这句话她便把耳麦放下,随着警员走了,独留下愣在原地的余岁安。
余岁安失神的和玻璃里的自己对视。
也是,他真傻。
傻到以为自己可以骗得过把孩子视若珍宝的母亲。
他撑起身子站起来,和身后站在不远处的程向野对视一下,浅浅点了点头,表示可以走了。
罢了,黄柳芳自己的选择,他无权干涉。
程向野带着他和一个憨厚老实的男生,一起车去了一个餐馆。
他们终于可以放下心中的隔阂和往常的偏见,一同坐在饭桌前聊一些家常便饭。
那个憨厚的男人叫王韦,他说自己之前是曹行的徒弟,但现在曹行走了,他就跟着程向野了。程向野也是直接接管了红色连环杀人案和白毛村失踪案,现在结案了一个,就等前面那个案件了。
王韦的右手包了几层纱布,是当时和黄柳芳争斗时被镰刀挂到的,余岁安替他娘表达了歉意,不过王韦不在意,只说是说男人留个疤会更帅,招来一旁程向野的嘲笑。
余岁安笑笑,表示想多了解些红色连环杀人案,王韦回答了他前面几起案件,在第六起案件时表明了受害者也是白毛村的人,是村口第一户人家的女儿。那是白老头的家。
余岁安听完有些愣了神,他突然想去白老头家里看看他了,但他又不知道去了该干什么,只能打牌,听白老头一个人吹虚自己,或者跟他拌嘴。
但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了,现在跑过去安慰也只是图个自己心里舒坦,还不如不再牵扯进去要来的轻松。
王韦边往碗里夹着菜,嘴里还嚼着东西,模模糊糊的说道:“那个养猪场的老板,现在走出来没?”
“听说他疯了,每天都在猪圈里抱着那头怀孕的母猪。”
也不爱干净了,把自己弄得臭烘烘的。
余岁安说完后感觉心里闷闷的,用筷子在饭里戳了几个洞。
王韦没说话,估计也说不太出来安慰的话,程向野也只是评价了一句:“人各有命。”
饭后,程向野驾车把余岁安送回村里,开车技术依旧很差,一路颠簸,甚至差点追尾。不过余岁安不在意这些了,他的心思飘得很远,要飘回自己现实世界里的宿舍了。
案子结束了,凶手抓到了,他可以等着回家了。
但目前还不走不了,只能等。
余家只留了个他,他也不会农活,也不好意思跟白老头一样去吃百家饭,只好就着剩余的粮食和回家一起耗费时光,等待自己可以真的回家。
余岁安一个人坐在余家发呆,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于是他来到娘的卧室,为她打扫卫生,哪怕她再也回不来。
在收拾的过程中,他发现在靠近床头的墙面,有个鼓包,可能是因为这面墙挨着园子里提水的地方。余岁安用手轻轻碰下那鼓包,饱满得很。他从客厅的柜子里拿出透明胶,青白的指尖一点点拽出泛黄的胶布。
他不想过度干涉原主的人生轨迹,但罪人不会被世人原谅,包括黄柳芳和他。可是他尊重黄柳芳的选择,毕竟这是她拼尽力气为儿子争夺的最后机会。余岁安小心地将透明胶粘在鼓包上,服帖的压着墙面,防止它破裂开。
黄柳芳和余岁安的秘密也同鼓包一起被胶布包裹进去,替罪的玻璃花包裹着有罪的爱子,在湿黄的墙面上留下一块鼓包,隐藏在反光的透明胶下。
做完这些,他又实在是无聊得很,只好揉着回家的后颈,把整个案件和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故事全部在脑海里整理一遍。
他觉得他遗漏了什么,却想不太起来,心里揪得慌,于是便跑出了门。下午的阳光很毒,余岁安走在草丛里,感觉后脖颈都要被晒脱一层皮。他按照记忆里程向野带他走的路线,回到了原主摔下去的山坡。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深度复盘一下,因为总感觉暗处有不对劲的地方。他学着程向野那天的样子,踹了一颗石子,一样没踹动,看起来这里的石头深陷进土地深部,应该是没多少人来的原因。
他想起来了什么,心中一紧,赶忙低着脑袋在地上寻找什么,掌心时不时推一下草地上的石头。他的动作最后随着推动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停下。
这是当初程向野踩动的石块。
拿起石块,在手里掂量掂量,大小在成年男性手里分量刚好,石面中央微微凸起,完全符合一个称手的利器。
他的手绕到脑后,轻轻按了下纱布包裹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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