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璃用灵术将长剑剥离血铃。
长剑落地,椅榻洞墙,匀速上升。
山风引动着铃声,墙体轰隆如雷,昏寂的暗室,现于眼前。
灵术包揽了所有术法之内的声响,唯有灵术师能听得。
曲璃将祭云簪戴回兰栖发间,举着莲花灯,率先浸入黑暗,浓烈的尸骨腐臭味和森凉的铁锈味,如不可抵挡的洪水猛兽,漫过三人。
曲璃根据先前寂妄远去的声迹而行,前路深幽,黑洞洞的尽头,几缕稀薄的灰烟,瑟瑟浮荡。
灯影洒落,地面映上一层腐朽的焦黄,漆黑暗红的破衫烂褂如墨铺显,干涸的血迹渗透石地,一路的断骨骷髅。
曲璃就着昏弱的灯光,看尽满地惨烈,恍惚身临当年。
采花贼苟在曲璃身旁,深深叹息,少见的双眉紧锁。
“咱们现在是去哪,做什么?”他问。
“找个能说上话的,玄孽不是给我们安排了房间,不能浪费了。”曲璃玩笑道。
“嘿,咱们现在可是杀人犯。”采花贼跳着脚,避开瘆人的尸骨,双手合十,拜了拜。
“不是有你么。”曲璃随意道。
采花贼领略曲璃真意,挺直了腰杆,“也是。可是,凶手在暗,我们在明,他不是完全知道咱们目的吗?所以要困住我们。咱们现在这样,难道不会惊扰了他?”
兰栖在他们身后,默不作声,他觉得按兵不动的待在净枝院,明晚伺机而行,更为妥当。但转念一想,那地阴冷,许多事情,都不方便,曲璃该是待不习惯,诸如觅山光亮明堂的杂房,他也待不了一刻。守株待兔,也还需要进一步探知流民相关。
曲璃却是着重从兰栖的角度考虑,他不想让兰栖一直待在灰尘遍布的地方。
“惊扰又如何。”曲璃闲闲道。
采花贼还真说不上来,无论如何,凶手都出不了失洳寺,而七绝咒又必须在明晚终结,完不成,对流民来说,也是一种得救。
曲璃回头望了兰栖一眼,他几乎可以预见凶手会如何作为。
短暂的对视,兰栖没有异议。
在一切明敞在天光下,无可回转时,凶手若要完成七绝咒,便只能那样做。
破釜沉舟,他需要一个很强的帮手。
地上的尸骨越积越多,兰栖疑道:“失洳寺为何没有安葬这些人。”
“有,山脚下那些石碑就是,”采花贼抢答,“但之后寺里怪事频发,术士推测是这些人中,有极恶之徒,不得安葬。失洳寺便又将尸骨放回了原地,之后还真就没再发生怪事。我会知道,是因为我走南闯北,当年刚好……”
“别装了,他已经猜到了。”曲璃道。
“猜到了?天仙就是聪明。”采花贼回头示好兰栖,被脚下的枯骨,绊个踉跄。
他稳住身形,下意识要去搂曲璃的肩寻求倚靠,又及时想起,曲璃其实极不喜欢与旁人有肢体接触……默默收回爪子。
曲璃无视他,边探路边道:“实际上,放干鲜血,以药显骨,也是一种咒。被害人不得入土,否则他们丧生之地便会出现各种怪象。当年那些香客,想必是被统一施了咒,十八以上,成功显骨,十八以下,全部都被遗弃在了这里。”
兰栖想到了当年那个隐在幕后,并未查明的瑀国贵族。
曲璃与兰栖想到一块,当年事关国体,他也曾暗地查过这个瑀国贵族,还为此去过一趟须弥山,但没有半点线索,此人几乎完美隐逸。
临近尽头,灰烟消散,隐现一堵挂满血渍的石墙,左右两侧依旧深幽密盖,曲璃拿灯一照,左侧深幽下,赫然盘踞着的一方深不见底的犹如蛇首的巨口。
曲璃只看了一眼,便果断地跳了下去。
兰栖想要拦他,却来不及,立于洞口边缘,才发现洞深才二丈,洞内泥沙纵横,碎骨拥叠,杂乱但宽敞,有些许微光。
想来曲璃也不会那般莽撞,他为此所生的担忧,都是多余。
“在想什么?要不要抱你下来?”曲璃讽语戏言,隐于灯下的容颜,更为灼灼生辉,多看几眼,便要叫人丢了心魂。
兰栖避开那片光芒,瞬息已在洞内。
采花贼伸脖探望,“我要抱,快抱我下去。”
舔着脸问,“我想要天仙抱,行不。”
曲璃哼笑,“死上边吧。”
随即看向兰栖,“我是说,与其死你手里,不如死上边。”
听闻死字,采花贼汗毛直立,尤感四周尸骨异动,裹紧衣衫,急喊:“那就你抱,我要跳了,你抱住我。”
曲璃应声。
采花贼纵身一跃,曲璃非常精准地拎住了他的后领。
采花贼被勒的差点窒息,落地顺气,“说好的抱呢?”
兰栖目色不善,“废物。”
采花贼气没顺上,“我……”
兰栖冷言,“闭嘴。”
采花贼奄奄封口,似是心亏。
曲璃洞察兰栖对采花贼的厌恶,比之前更甚,心道这人早前不知又如何惹过兰栖。
洞底看着像座荒废已久的小庙,神龛残破,佛像歪斜,供桌四分五裂,断木零落各处,与断骨枯骸绞作一滩。骨骸着色诡异,像是黏附了一层厚厚的霉斑,朦胧的一线日光打过霉斑,幽绿茂密的绒菌托着粒粒灰尘,肆意飞绕。
此时已无需借助灯盏,兰栖踩过日光,绕到佛像后头。日光最明的地方,半掩着一扇锈迹斑斑的铜门,门檐上方盘结着破碎的蛛网,暗沉的日光透过蛛网,斑驳落了一地。门外是一条狭长的甬道,左右青瓦黄墙,漆色黯淡,尽头石门密实,墙顶石雕褐色佛灯遥遥对日,掺着檐缝的草叶,光影飘曳。
兰栖判定周遭无人,直接翻跃石门,去到了墙的另一边。
净枝院暗道,直通失洳寺第五佛院。
曾经香火鼎盛的第五佛院,如今破败封闭,空阔的殿院,幽冷森寂,钟鼓香鼎,蚀迹斑驳。艳阳下的暗道石门,几乎与院墙融为一体,通体暗红,漆色不匀,显然重新粉刷,但已有些年月。
距离石门半丈远,与其正相对的地方,矗立着一面高约一丈,宽约四丈的银铁制成的碑匾。碑匾背面落满焚烧的痕迹,焦黑潦密,如黑雾猛遭狂风席卷,深馅银铁,正面雕刻着数条缠结相绕,跃海腾空的蛟龙,和无数朵晦暗无光又奕奕盛放的玉杳花。
东方衔夷御赐的圣碑,整体浩然磅礴,与兰栖印象中见过的图纸如出一辙。
当年东方衔夷题字赐碑,找的画师是觅山的书画师尊,定稿那日,曲璃骗他前往观赏,后得知此画有当时已是太子少师的曲如音参与,又骗他离开。
兰栖望向立在圣碑前的曲璃,曲璃目光扫过的地方,殷红遍布,有几处尤显湿润。
正如曲璃所推测的,玄孽身上的玉杳烙印,新旧杂痕,覆盖不穷,他在惩罚自己,日日不休,引火复烙。
曲璃目观远处的第四佛院,依这看去,只能看到直入云霄的青瓦翘角与飞檐佛铃,但建于其后的略显素朴的禅院,却是跃然于苍山翠林中,其间悬于殿檐的仿佛镶缀在苍翠中的禅院匾额,极为显著。
后寺禅院,门窗紧闭,佛灯未燃,似乎未有人居住。
兰栖也注意到了那处。
“谁在那里!什么人擅闯第五佛院?!”殿院石阶口正在清扫落叶的小和尚,以扫帚做武器,胡乱挥赶。
另一个同样清扫落叶的青年和尚,磕着眼皮,拨动着胸前佛珠,口中念念有词。
“是大爷们。”采花贼昂首挺胸往前一站,趾高气扬,盛气凌人,怪笑三声。
小和尚先前不曾见过三人,正欲上前问责,但见他们所处位置,人数形貌,脑中徒然警钟作响。
他记起昨夜师兄描述的歹人样貌,其中两位,神仙似的,一刹惊恐,“你们是杀了监寺师叔的坏蛋!”
小和尚入江湖不久,入寺不久,有正气缺胆气,扫帚一扔,半跌半跑,摔下石阶,慌声呼喊,“寂赎师兄!坏蛋逃出来了!救命哇!”
青年和尚默默跟着离开。
“吓跑了。”采花贼维持着怪笑嘴脸,转首请曲璃示意。
曲璃思索着遥望石阶方向,淡然等待。
不一会儿,第五佛院涌入大批棍僧,约莫三四十人,以寂赎为首,将三人团团围住。
这群僧人甚是眼熟,正是昨夜山下那批,他们手持棍棒,比昨夜更为警惕。
寂妄,扫地小和尚,青年和尚,以及一帮与寂妄年纪相仿的和尚,跟在末尾,大部分人衣袖捋叠,衣襟沾满油气,显然是刚从膳堂出来。
兰栖与曲璃未有动静,棍僧们却步履慢缩,节节后退。
那机关暗道,常人如何破得?除非是那会咒术的歹人!
纵使是寂赎这般披淋过江湖风雨,身负无数刀疤的侠盗,也不免为此惊恐。
寂赎喝道:“你们竟能轻松脱逃,难道真的是那用咒术迫害流民的凶手!?”
“怎么会这样?”寂妄走上前来,手中还抓着未切的萝卜,扫地小和尚拽住了他,提醒,“别去,很危险哇。”
“是哇,我们是豺狼,专咬胆小的小和尚。”采花贼笑着拿手扇风,面对众多剑拔弩张、目紧面绷的僧人,他的心急切的热起来了。
寂赎强势震声,“你们果真是!”
寂化持棍防守于寂赎左侧,瞳孔精光闪过,“我早怀疑他们,昨夜反常入寺,只为杀害监寺师叔。”
“看着精明,实际愚笨至极,凶手想要杀人,何须这般大费周章。”兰栖立于圣碑前,清冷的气势漫及蛟龙玉杳,瞒院凋零的白花,说不尽的凄烈悲凉。
寂化语塞,瞳中精光消淡,窘怒提于眼眶,脚步不露痕迹的往后缩了半寸。
“现今寺里,可是由你主事。”兰栖对寂赎道。
寂赎对上兰栖天生寒凉的目光,双眼顿生酸涩,握着棍棒的手心冷汗涔涔,“你们想要做什么!”
“玄问大师他们,想必都不在寺中。”曲璃淡然处之,携上火云暖日般的笑意,无声融化身旁兰栖的清冷。
“玄问不在?长老们都不在?”采花贼挠首。
玄问是当年惨遭囚禁的那些长老中的一个,按照资辈,仅次于如今的住持。
“眼下我们有冤屈,有事,自然只能与你说。”曲璃没有任何顾忌,直接开门见山,言语随和,尽可能的化解寂赎的戒备。
只要不是奸恶之徒,怀柔策略,避免争锋,对银樽承善,更有利,可以减少银樽对兰栖的窥辨。
采花贼见曲璃直言不讳,便耐不住性子,附和道:“我们可不是杀害流民的凶手,我们是来抓他的。玄孽也不是我们杀的,是自杀,至于为什么,卖个关子。”
众僧人一阵骚动。
“我们想要与你商议,”曲璃顿了顿,目光不着痕迹地流转过在场僧人,在青年和尚身上多停留了几秒,施然道,“如何更好的捉拿凶手。”
寂赎闻之脑塞,“有何证据证明你们不是?即便不是,你们也绝对杀了师叔,师叔自杀,绝不可能!”
曲璃不予废话,示意采花贼,表明身份。
采花贼摸摸衣兜,腰间,尴尬笑道:“没带,换下了,忘拿了。”
兰栖知晓怀柔策略对银樽承善有利,但他认为寂赎空有正道侠义之气,却极其犟拗,与他费时纠绕,毫无意义,特殊情况,强行控制,也未尝不可。
寂赎预见兰栖来势不善,震臂翻转棍棒,高喝,“摆阵!”
寂赎话音落地,膳堂和尚们纷如鸟散急退,棍僧们持棍作剑,急速飞梭散合,施设百派武艺,道道‘剑光’撕散青阳,强聚风尘。
霜白身影氲入风尘,雪色光华淌过如移山回海般回旋矩折的灰暗袈裟,直擒寂赎。
“兰栖!”曲璃情急,掠身入阵,辉煌搅落风尘,万千尘埃流转乱舞,于无形中打散阵势。
风停尘散,僧人们如遭飞针穿脑,接连身软气散,晕厥在地。
曲璃挡下兰栖对寂赎的挟势,抱住他的腰,将他揽到一旁,探上他脖间银樽。
银樽烫的犹如在火焰中焚烧过一般!
即便他快兰栖一步打散阵势,也躲不过银樽辨察善恶。
寂妄与惊魂未定的膳堂和尚们先后扶起晕厥的棍僧,到旁休息。
百家阵集结各派顶尖武艺,招招实伤,阵破必遭反伤。
好在阵形初具,他们伤的并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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