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省城回来的路上,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默。火车哐当哐当地前行,窗外是飞速倒退的北方秋景,枯黄的土地,光秃的枝桠,一如艾玛此刻的心境。
奶奶的离世抽走了她最后的精神支柱,而那个在病榻前许下的谎言,更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将她与身旁这个沉默的男人紧紧捆绑在一起。她偷眼看向顾良,他正望着窗外,侧脸线条紧绷,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到杨柳村,流言早已升级。顾良护送艾玛回城奔丧的事,被添油加醋地传播着。加上之前落水的事,在村民们看来,这两人的关系已经是铁板钉钉了。
王支书抽着旱烟,把顾良叫到跟前:“良子,现在不是闹着玩的时候了。你送人家姑娘回去,见了长辈,现在老人也走了,你得给人家一个交代。咱们老顾家不能让人戳脊梁骨。”
顾母也红着眼圈劝:“那姑娘虽然性子冷了点,但也是个好孩子,如今孤苦伶仃的,你既然在老人面前说了那话,就得算数。”
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顾良心里像是压了块大石头。他知道父母和村里人说得在理,可他更清楚艾玛的态度。那个“宁愿劳改”的决绝眼神,他至今记忆犹新。
与此同时,艾玛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奶奶去世,她在城里最后的牵挂断了,真正成了无根的浮萍。回到张婶家,周围的眼光变得更加复杂,有同情,有好奇,也有等着看戏的揶揄。她知道自己和顾良之间那个临时的“谎言”,在封闭的乡村语境下,已经变成了必须履行的“承诺”。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顾良终于出现在了张婶家院门口。他没有进去,只是让狗娃叫艾玛出来。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长。顾良看着艾玛,她比以前更清瘦了,眼神里带着失去亲人的哀伤和深深的疲惫。
“艾玛,”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村里的闲话,你都听到了吧?”
艾玛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我爹娘的意思……还有村里……”顾良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我知道你不愿意。我不想逼你。”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如果你真的不愿意,我可以想办法。我去跟爹娘说,跟村里人说,是我……是我配不上你。大不了,我离开村子一段时间。”
艾玛猛地抬起头,看向顾良。她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他愿意为了维护她的意愿,去对抗整个环境的压力,甚至可能牺牲自己的名声和安稳的生活。
这一刻,艾玛的心被剧烈地触动了。她想起奶奶临终前欣慰的眼神,想起顾良一路上的奔波照顾,想起他此刻眼神里的真诚和挣扎。她这个一直标榜独立、不愿依赖的人,其实一直在接受他的帮助和保护。
一个念头突然清晰地冒了出来:或许,这不仅仅是妥协,也是一种报答,一种在绝境中无奈却唯一的选择。至少,顾良是善良的,是真心待她的。比起完全陌生的人,他或许是眼前黑暗里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
“不用。”艾玛的声音很轻,却让顾良浑身一震。
她抬起头,迎上他惊讶的目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我们……领证吧。”
顾良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艾玛移开视线,看着远处的晚霞,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奶奶希望看到我安稳。你……你是个好人。这样,对大家都好。”
没有浪漫的求婚,没有两情相悦的喜悦,只有基于现实考量、带着悲凉和无奈的协议。
顾良看着艾玛故作坚强的侧脸,心里百感交集。这不是他想要的开始,但也许是唯一能靠近她、保护她的方式。他压下心中的涩意,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会对你好的。”
手续办得很快。没有热闹的婚礼,只是去公社领了两张薄薄的结婚证。顾良坚持在家里摆了兩桌简单的酒席,请了至亲和队干部。艾玛穿着半新的碎花衬衫,低着头,像个局外人。顾良则忙前忙后,招呼客人,努力维持着表面的正常。
新婚之夜,顾良喝了不少酒,带着微醺的醉意走进布置一新的新房。艾玛已经洗漱完毕,穿着整齐的睡衣,坐在炕沿,手里紧紧攥着一本书,指节泛白。
红烛摇曳,映着她苍白的脸和不安的眼神。
顾良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了。他看着她戒备的样子,满腔的热忱和期待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清醒过来。他明白了,那张结婚证,并没有改变什么。
他默默地走到炕边,从柜子里拿出一床备用的被子,铺在了炕的另一头。
“你睡吧。”他背对着她,声音低沉,“我……我睡这边。”
艾玛有些愕然地看着他的背影,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随即涌上的是一股更深的愧疚和茫然。
这一夜,新房里的红烛燃尽了,炕上的两个人,各自裹着一床被子,背对着背,中间隔着的,是一道看不见却真实存在的鸿沟。窗外,秋虫唧唧,仿佛在诉说着这个新婚之夜的寂静与清冷。
一个新的阶段开始了,以一种无声的协议的方式。前路如何,两人心中都没有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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