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却丝毫无法冷却我心头那股烧灼般的烦躁。那蠢货崇拜的眼神像烙印一样烫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为什么要在意他那点可笑的、浪费天赋的愚蠢行为？就因为那点噪音吵到了我？还是因为……他那副沮丧的样子，像极了当年在王府狗洞里挨饿受冻、却连哭都不敢哭出声的自己？
不！绝对不可能！
我猛地摇头，将这个荒谬的念头甩出去。我裴鹤，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可怜虫。同情？那是弱者的毒药。这仙山，不过是另一个需要步步为营的战场。而王虎儿，就是个碍眼的、需要被清除或者至少被无视的障碍。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心绪，盘膝坐到竹榻上，拿起玄真子丢下的那本基础引气法诀。纸张粗糙，墨迹潦草，内容也浅显得可笑。但眼下，我需要尽快掌握力量。力量，才是立足的根本，才是撕碎一切虚伪和威胁的利爪。
摒除杂念，沉心静气。窗外的吭哧声似乎真的小了些，不知是那傻子终于开窍了，还是累了。也好。
然而，这份难得的、虚假的平静，在第二天清晨就被玄真子那老酒鬼一脚踹得粉碎。
“咣当！”
我那扇可怜的竹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清晨微凉的空气裹挟着浓烈的酒气汹涌而入。
“起床了！两个懒骨头！太阳晒屁股了还睡！”玄真子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白发，睡眼惺忪，手里还拎着那个从不离身的酒葫芦，叉着腰站在门口，活像个讨债的。
我瞬间睁开眼，眼底一片冰冷。昨夜引气打坐积攒的一丝清明瞬间被暴戾取代。这老东西！
不等我发作，隔壁竹屋的门也吱呀一声开了。王虎儿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走了出来，依旧是那副没睡醒的憨样，头发翘起几根呆毛，脸上似乎还带着点泥印子没洗干净。
“师父……早……”他含含糊糊地打招呼，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早个屁！”玄真子没好气地打断他，葫芦嘴指向山谷外云雾缭绕的某处，“看到那边那个‘落云坡’没？坡顶有棵歪脖子老松，看见没？”
我和王虎儿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山坡陡峭，怪石嶙峋，半山腰以上就被湿冷的云雾笼罩，隐约能看到一棵虬枝盘结的松树黑影，孤零零地立在山顶。
“看见了师父。”王虎儿老实回答。
“好！”玄真子一拍大腿，醉醺醺的脸上露出一个极其不靠谱的笑容，“你们的第一个师门任务来了！去那棵老松底下，给为师挖三棵‘雾隐草’回来！记住，要带露水的，根须完整的！”
雾隐草？一种低阶灵草，喜阴湿，常生于山崖云雾聚集处，没什么大用，就是玄真子泡他那破酒用的辅料之一。但落云坡那地方……地势险峻，湿滑难行，云雾遮蔽视线，还常有低阶的风属性妖兽“云狸”出没。云狸性情不算凶暴，但速度极快，爪牙锋利，最喜欢偷袭落单者，尤其喜欢抢夺刚采下的灵草。
让两个刚入门、连引气都磕磕绊绊的弟子去那种地方？这老东西安的什么心？
“师父，那地方……”王虎儿似乎也感觉到了危险，挠着头，有些犹豫。
“怕什么！”玄真子眼一瞪，又灌了口酒，“修仙之人，连这点险都不敢冒？再说了，你们俩不是师兄弟吗？正好，互相照应着点！”他特意加重了“互相照应”四个字，眼神在我和王虎儿之间瞟来瞟去，充满了促狭和看好戏的意味。“日落之前，草带不回来，今晚就都给我睡外面喝西北风！”
说完，他也不管我们反应，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晃晃悠悠地又钻回他那间酒气熏天的竹屋去了。
互相照应？我看着身边那个扛着锄头、一脸“师父说得对，我们要努力”的憨货，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指望他照应？不如指望那云狸突然改吃素！
“师弟！”王虎儿却像是得了圣旨，精神抖擞地转向我，脸上又挂起那碍眼的笑容，眼睛亮晶晶的，“师父说得对！咱们一起去！我力气大，能开路！你……你昨天那招那么厉害，肯定能保护灵草！”
保护灵草？他脑子里除了种地和蛮力，还有没有点别的？重点难道不是保护自己不被那滑溜的畜生抓破相吗？
我懒得跟他废话，冷着脸转身回屋。片刻后，我走了出来，腰间多了一把在王府时顺来的、还算锋利的短匕。这匕首饮过血，带着我熟悉的煞气，握在手里，能让我感到一丝掌控感。
“走。”我言简意赅，率先朝着落云坡的方向走去。
“哎！等等我，师弟！”王虎儿连忙扛着他的锄头——没错，他居然还扛着那玩意儿——咚咚咚地追了上来。
通往落云坡的路崎岖湿滑，布满青苔的石阶隐藏在茂密的灌木丛中。越往上走，雾气越浓，湿冷的空气像冰冷的蛇，钻进衣领，粘在皮肤上。视线被压缩到十步之内，四周一片白茫茫，只有脚下湿滑的石块和身边那个喘着粗气的存在提醒我并非独行。
王虎儿倒是精力旺盛，在前面吭哧吭哧地挥舞着锄头，清理着挡路的藤蔓和灌木，时不时提醒我：“师弟小心，这块石头松了！”“这边滑，你踩稳了！”他的声音在浓雾中显得有些沉闷，但那份毫无保留的“关心”依旧清晰可闻。
烦。聒噪。
我刻意落后他几步，保持着距离。匕首反握在手心，冰冷的触感让我神经紧绷，感官放大到极致。浓雾中，除了王虎儿制造出的噪音，还有细微的风声，水滴从叶尖坠落的滴答声，以及……某种极其轻微的、贴着地面快速移动的窸窣声。
来了。
我眼神一凛，脚步无声地顿住，身体微弓，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
“师弟？怎么……”王虎儿发现我没跟上，停下脚步，疑惑地回头。
就在他回头的瞬间！
“咻——！”
一道灰白色的影子，快如闪电，撕裂浓雾，带着尖锐的破风声，直扑王虎儿毫无防备的后颈！那东西体型不大，形如狸猫，但四肢修长，爪尖在雾气中泛着幽蓝的寒光——正是云狸！
王虎儿反应慢了半拍，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下意识地想用那笨重的锄头去挡。但太慢了！云狸的速度远超他的动作！
就在那闪着寒光的利爪即将撕裂王虎儿脖颈皮肤的刹那！
我的身体比我的思绪更快一步动了。
没有思考，没有权衡利弊，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仿佛一种刻入骨髓的本能——对猎物的扑杀本能，或者……别的什么。
脚下一蹬湿滑的岩石，身影如同鬼魅般侧滑而出，速度快到在浓雾中拉出一道残影。手中的匕首带着冰冷的杀意和微弱的灵力锋芒，精准无比地，后发先至！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皮革撕裂声！
匕首的锋刃狠狠斩在云狸扑击轨迹的前端，与它挥出的利爪硬碰硬地撞在一起！一股不大但极其刁钻的力道顺着匕首传来，带着妖兽特有的腥气。
“嗷呜！”云狸发出一声吃痛的尖啸，它显然没料到我的速度如此之快，攻击如此精准狠辣。借着力道，它灵巧地在空中一个翻滚，卸去冲力，灰影一闪，瞬间没入浓雾深处，消失不见。只有几点腥热的液体溅落在湿冷的岩石和苔藓上，证明刚才的凶险并非幻觉。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王虎儿还保持着回头的姿势，锄头刚举到一半，脸上凝固着惊愕和后怕，粗重的喘息清晰可闻。他颈侧，距离被划破只差毫厘。
我站在原地，微微喘息，握着匕首的手因为刚才的爆发和硬碰而有些发麻。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久违的、高速搏杀后的战栗感，以及……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如释重负？
我为什么要救他？
刚才那一瞬间，我脑子里根本没有“王虎儿”这个人，只有“攻击”、“拦截”、“保护目标”这些冰冷的指令。仿佛保护这个碍眼的蠢货，已经成为某种……不需要思考的条件反射？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和烦躁，比面对十只云狸还让人不适。
“师……师弟？”王虎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难以置信的感激。他看向我的眼神，比昨天看到我划开土块时更加炽热，充满了纯粹的、毫无杂质的崇拜和……依赖？“你……你救了我！你刚才……好快！好厉害！”
那眼神，像两簇烧得正旺的小火苗，毫不掩饰地投射过来，试图融化我周身的冰寒。
“闭嘴！”我猛地低喝，像被烫到一样迅速别开脸，避开他那灼人的视线。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狼狈。“谁救你了？我只是不想看到任务还没开始就有人拖后腿！”我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腕，将匕首上的血迹在苔藓上蹭掉，语气刻薄，“连只云狸都躲不开，废物！”
王虎儿被我骂得缩了缩脖子，脸上的感激和崇拜却一点没减，反而挠着头，嘿嘿傻笑起来：“是是是，我太笨了！多亏师弟厉害！师弟你放心，接下来我肯定机灵点，不给你拖后腿！”
他那副“被骂了也很开心”、“师弟骂我是为我好”的憨傻模样，让我的烦躁感瞬间冲到了顶点。一拳打在棉花上，不，是打在了一团温热的、粘人的麦芽糖上！
“再废话就滚回去！”我丢下冰冷的一句，不再看他，转身继续向上攀登，步伐比之前更快，仿佛要逃离什么洪水猛兽。
王虎儿连忙扛起锄头，紧紧跟上，嘴里还在小声嘀咕：“师弟你慢点，路滑……哎，师弟你刚才那招能教教我不？太管用了……”
教他？教这个连引气都引不明白的蠢货去跟妖兽搏杀？嫌他死得不够快吗？
我充耳不闻，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指尖残留着刚才硬碰硬时的微麻感，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王虎儿颈侧肌肤被利爪带起的劲风擦过的温热错觉？
该死！
这落云坡的雾气，真是又冷又湿，让人浑身不舒服！
还有身边这个喋喋不休、散发着愚蠢热量的家伙……简直是双重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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