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个日历本,许眠的思绪不由得被牵动起来。
都说人死的时候,生前就会像是走马灯一样,一一快进而过,但现在当这个时刻真正要到来的时候,许眠没办法在爷爷跟前问他在想什么,爷爷就躺在那张木板床上,好像什么也不记得了,意识也没有清醒过。
一大家子难得的聚在一块,等待着最后的宣告。
许眠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孩子,也可以说是一整个童年都在这间老家的屋子里度过。
所以在这里呆坐的时间越久,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就越来越清晰可见。
许眠记得那个时候爷爷送自己去上兴趣班,坐在拥挤的公交车上,热的汗流浃背,那个时候的电动车并不像现在那么智能,最前排有一扇吊扇,摇摇晃晃的吹,爷爷会随身带着蒲扇,替自己吹凉。
那个时候兴趣班一下课后自己就会牵着爷爷的手去流动摊子前争着吵着要买玩具。许眠向来记得爷爷不舍得花钱,他对自己是吝啬的,挖苦的。
每月去取退休金都是空手去空手回来,决不买半点东西。
一年都难得买一件新衣,就算买也只买老式的长款夹衣,爷爷说这样春夏秋冬就都可以穿了,春夏秋刚好,冬日还能省去里衣的钱,为了省下电费在大热天只在院子前吹吹凉风,在余温烘烤下的小平间里连风扇都不愿意开。
爷爷喜欢在杨梅树下乘凉,拿着向来不离手的蒲扇,喜欢在每月固定的日子上香摔卦,卜前问后。喜欢大过年的时候屋外的炮仗声,将引线点染,于黑夜里肆意的喧嚣吵闹,于黎明前留下一地的红。
在许眠的印象里爷爷一向是威严又寡言的,但不可否认他身上有着海水打磨后的温和,历经千帆后的深沉;奶奶不一样,奶奶爱闲谈,可以从村东说到村西。
可也不愿意浪费开灯的钱,用着瓦数低的灯泡,早早把门上阀熄灯睡觉。
可爷爷奶奶对小辈却极为大方,攒了许久的罐头,从带锁的箱子里拿出了,抹掉罐头上的灰,然后一个劲的往我们这些小辈怀里塞。
坏掉的苹果,被大家扔进垃圾桶,又背着人悄悄捡起来,削去坏的继续吃。
家里的日子越来越红火,爸妈姑姑们劝了许久也没能让他们改过来。妈妈告诉我“爷爷奶奶是节俭,是过过苦日子后的。”
许眠当时还不太懂,只晓得爷爷很在意钱财。当时对于金钱没有实质的概念,只觉得是身外之物。
爷爷是退伍的军人,每个月都有固定的退休金,爷爷每次都会将大数额的面值放进一个用蓝布缝合串一根麻绳的袋子里然后捆在腰间,小面额的便用泛黄的旧报纸裹好,再放进用完的餐巾纸塑料袋里,贴身放在他的夹衣里层。
爷爷就这样,因着年纪大了手脚不太灵泛,从胸前里间取出餐巾纸袋再一层层的打开边角早已磨损的旧报纸,爷爷给自己买了心心念念的激光笔,还有一把电动小风扇,而这两样东西,在当时花光了爷爷旧报纸里裹着的几乎所有零钱。
当时小,超级开心,就高兴的牵着爷爷的手蹦蹦跳跳的。
坐在拥挤的公家车上,车内有卖菜的人,有唾沫横飞者,当时自己就手拿着电动风扇,在扇叶旋转的嘈杂声中望着公交车开过每一个围栏。百转千回后我才晓得,钱财是身外之物而爷爷的爱不是。
记忆里喂进嘴里的山楂糖,永远吃不完的零嘴,学会溜冰,骑自行车的身后永远有一双苍老又有劲的双手。小时候贪玩,闹脾气,别过脸就往房里冲,把自己关进房子里不吃饭这一招也似乎只有对爷爷奶奶管用。
爷爷会和自己讲他当兵的趣事,讲看过的皮影戏,当时许眠对于这些未曾接触的事物极具好奇心。
而奶奶会让许眠和爷爷将院子打扫一遍,当时自己惯会偷懒,躲在里间的塌子上睡懒觉。
爷爷喊了自己好几次我都装睡,不应声。
爷爷干脆也罢工,最后的结果就是被奶奶臭骂一顿。
爷爷倒是故作高深的讲“尘不到,时时自有春风扫。”自己又发挥十万个为什么的话了,问他这是什么意思,爷爷就正襟危坐的向许眠授课。他说他也是从旁人那听来,然后告诉我“万物生发之际,春风和煦,屋内自然就由春风来打扫。”
奶奶听了当时就怒了“院子那是长了杂草啊,难不成是春风吹又生?”
于是一个讲的开心,一个听的有趣,许眠就在旁咯咯的笑。
爷爷总是说“怕死不当兵,当兵不怕死。”他似乎对此有着绵长的执念,若是碰上老友总是要谈到这上面来,他说的斗志昂扬,许眠依稀从中窥见了他当年的风采。
许眠爷爷出生于1929年。岁序斗转星移,恍惚间我看见早春里的小桃枝。方知我与爷爷之间的距离不仅仅是七十年的春秋,我们之间似乎有着更为冗长澄澈的冰期。
许眠拉回思绪,看到柜子后面的陶瓷花碗,记忆再次浮现在脑海中。
小时候在家吃饭,吃完的饭后筷子总是喜欢搭在饭碗上,深觉这样省事。
爷爷看了,紧紧的皱眉,似乎自己犯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他中气十足的道“囡囡,把筷子放下来。”见此,许眠便知道,肯定又是爷爷的封建迷信在作祟。
气氛愈发冷峻,奶奶赶紧打着圆场向我解释道“在乡下,这样放碗筷是会招死人的,这是给死人下饭的动作。”
自己听后也只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心中的不解却更甚。许眠是坚定的唯物主义和无神论者,相信物质才是本源。只是因为实在不太想和她们争吵,选择听从。
自己念初中的时候,学业更加繁忙,内卷,没有效率的熬夜,盛夏下的午日像是拷打着太阳下的每一个生物,风扇积极的运转着,然而下课铃一响我就飞奔下楼,准备早早的买个东西回教室吹风扇
沥青路上腾起层层热气,空气都是燥热粘稠的。
那些个太阳的火星子一逮到人就往人身上钻。而校门口挤满了家长。
许眠就在校门口的围栏前,抬眼一看,便看见爷爷戴着草帽,他的背略躬但整个人却还是十分的有范,端正的样子,穿着老旧的夹衣和长裤,手里还捧着用红色塑料袋装着的饭盒。
许眠看见爷爷额头上的汗珠一滴滴的往地上掉。走到爷爷面前,热浪里的风裹挟着校园内白玉兰的香气和爷爷身上的苦艾的味道涩涩的在嘴里发芽。
许眠知道爷爷决计不会跟自己诉半句苦,他只是定定的看住我我道“奶奶给你做了你最爱的菜,你要乖乖把饭吃好,这样才能把书念好。囡囡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他决计也不会跟自己说,可许眠知道,从那个小山村到公交车站点要走半小时的路程,途中还有些挠人的野草,爷爷活动不太灵泛,时间肯定是要更长些,那个小山村到我学校附近的站点的公交车只有一辆,许眠不知道他等了多久。
更不知道他多久出发。现在他就站在自己面前。许眠却突然的心底发颤,我甚至不敢问他“爷爷最近身体怎么样?”
“你吃过饭了吗?”
“谢谢你来给我送饭。”
这些寒暄的话许眠都不敢说出口,许眠只是无助的站在他面前,叮嘱他注意安全。
爷爷只是向自己挥了挥手,让自己赶紧回教室,他说“囡囡外面天气热,赶紧回教室。”
那是热的爆炸的夏日,也是再难得的回忆
许眠想回到小时候,因为糊里糊涂的不懂好过清醒的痛苦。
为什么现在想起这些不仅动容,而且痛苦。
再后来念了高中,放的就只有月假。,许眠更加忙了,甚至很少能听到爷爷奶奶的近况。
而今年的春节似乎是和爷爷过得最后的一个年。
彼时,当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捂着耳朵看哥哥们放炮仗,放冲天炮。
许眠特地买了“落地珍珠”,也放在院前点燃引线,冒烟后噼里啪啦的像一株闪闪的圣诞树。
表妹出人意料的还买了好多孔明灯,几乎家里的人,人手一只。
爷爷却不来凑这个热闹,他就坐在主位上,看着小辈们嬉笑。
许眠不会放孔明灯,但是还是很快的在桌子上拿了一只,然后在上面写下心愿,当时年初的愿望是什么,许眠努力想了想,好像是考上央传,还有朋友在身边。
放孔明灯的时候,天空上还放着烟花,晚上还起着风,孔明灯很难放上空去,于是爸爸就替自己托着孔明灯,许眠则捏住两个角,然后慢慢放开。
直到看到家人的孔明灯都乘风而起。
伴随着炮仗声,看着天上绚烂的烟花,大家就在老家的院前双手合十,许下心愿。
大人们也许许得是今年顺顺利利发财,哥哥姐姐们可能许得是找一个对象,又或者游戏打出一流水平,那些比许眠还小的小朋友们大概许的是今年压岁钱多一点点。
当然这只是猜测,毕竟谁也不会多嘴问那么一句,说出来就不灵了。
而屋内奶奶招呼大家来吃团圆饭,嘴上睡着各种吉祥话。
爷爷呢,在大家吃饭前,准备了很多很多红包,从给自己的儿女再到孙辈,再到曾孙,一个不落。
今年过年,团团圆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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