霈雩与笙笙说说笑笑,正往里间厅房挪步,忽闻下人通传:郑王爷驾到。
霈雩心下微讶:郑王爷亲临,看来坊间传闻郑袁两家交情匪浅,果然属实。
笙笙对此倒不甚在意,牵着霈雩径直进了郝氏房里。人还未入,便听得白家夫人乔氏爽朗的说笑声。丫鬟打起帘子,姐妹俩相携而入。
笙笙一眼瞧见外侧坐着一位体态微丰、气色红润的妇人,忙上前行礼:“婶婶安好。”
乔氏喜笑颜开,一把将笙笙搂进怀里,心肝宝贝地叫着,细细端详:“好孩子!可惜婶娘没福气生个儿子,不然非要讨了你做媳妇不可!”
一旁的云儿闻言,心底当即冷哼:想得倒美!
众人闲话家常约莫半个时辰,雷儿进来请众人移步寿宴。大家说笑着鱼贯而出。
雷儿悄悄落后一步,轻轻拉住笙笙衣袖,递过一朵小巧精致的彩缎紫兰。
云儿眼尖瞧见,好奇地凑上前。笙笙嫣然一笑,将花儿凑到鼻尖轻嗅。
云儿忍不住嗤笑:“假花一朵,何来香气?”
笙笙斜睨他一眼,哼道:“与善人居,如入芷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雷哥哥人品贵重,所赠兰蕙自是清芬暗蕴,岂似你一般?”
说罢,一甩袖子翩然离去。
云儿碰了一鼻子灰,再看雷儿掩唇忍笑的模样,更觉无趣,讪讪跟上。
宴席已开。岱芃致谢词毕,众人举杯相贺。随后雷儿、云儿离席向外客敬酒。待云儿回来,脸上已染了酡红,显是不胜酒力。
笙笙见状笑道:“瞧这脸红的,跟挂了猴屁股似的。既不能饮,何苦强撑?难不成袁伯伯摁着你脑袋灌酒不成?”
此言一出,席间众人皆笑。
云儿见笙笙主动搭话,心头一喜,忙凑过来辩白:“我一杯下肚就上脸,再多来一坛也醉不了!”
笙笙挑眉:“那可好,等你灌下一坛,我们正好瞧场‘醉猴打拳’!”
丰氏嗔道:“这个笙笙,就知道欺负哥哥!”
云儿被调侃也不恼,几杯薄酒下肚,反倒撩起几分感性,只觉得此时的笙笙格外娇俏动人。他偷偷伸出手,轻轻拽了拽笙笙的袖角。笙笙回眸抿嘴一笑,不动声色地拂开了衣袖。
郝氏瞧着云儿对霈雩视若无睹,只痴痴望着笙笙,心头这才浮起一丝隐忧。
原以为两人仍是懵懂孩童,不曾想云儿转眼已至十七,已经是半大男子汉了。
正宴饮间,耗子悄然走近,低声禀报云儿:“尤公子来了。”
云儿眉头微拧,下意识看向笙笙。
笙笙恰也听见,展颜道:“尤公子来了?还不快请!”
云儿撇撇嘴,小声嘟囔:“你倒殷勤。”
这位尤传声是云儿学堂同窗,曾来过袁府几回,与笙笙有过两面之缘。原本云儿与他尚还投契,但自察觉他对笙笙分外热络后,便再未邀他登门。
耗子引着尤传声入席。传声先恭敬地向小王爷问安,又与席上诸人一一见礼。礼毕,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笙笙身上。
“姑娘近来身体可安?”
“很好,多谢尤公子关心。”笙笙浅笑回应。
云儿见他眼神胶着,心中膈应,冷冷道:“传声来了,请坐吧。”
尤传声依言在笙笙对面落座,随即从怀中取出一物递上:“前日随家父往景德镇访友,偶得此物。见其上题诗,立时便想到了姑娘。小小玩意,不值什么,权当留个念想,还望姑娘莫要嫌弃。”
“这……”笙笙略显迟疑,“岂敢让公子破费?”
尤传声面颊微红,急道:“只是瓷胎仿玉,并非贵重之物!”
笙笙接过细看。此物青白釉色莹润如玉,胎质洁白细腻,正面题着“锦城丝管日纷纷”,背面刻着“半入江风半入云”。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笙笙莞尔,“既如此,便谢过尤公子美意,也谢过子美公佳句了。”
见笙笙竟坦然收下,云儿心头大不乐意,他一向藏不住事,脸上已是阴云密布。
“尤府乃金马玉堂之家,所用皆奇珍异宝,象箸玉杯。难为传声兄煞费苦心,专寻了这‘不值钱’的仿玉来,好让妹妹收得安心。”云儿语带讥讽。
心事被点破,尤传声窘得满面通红。
小王爷适时开口解围:“尤兄弟,不知令尊现居何职?”
传声恭敬答道:“回小王爷,家父并无官职,幸蒙傅老爷不弃,延请至傅顼白书院掌院。”
笙笙接话道:“尤公子过谦了。尤老先生乃先皇十八年二甲进士,曾于翰林院任编修多年,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家父常赞老先生为人刚正仁厚。傅顼白书院能得老先生掌舵,实乃福泽。尤家书香传世,尤夫人还是宣和钱庄千金,真正是才财兼备。”
闻得笙笙如此赞誉,尤传声不由心旌摇曳:“姑娘谬赞了。”
云儿却是心头一沉。笙笙何时对外界之事如此留心?莫非……她对传声格外上心?
一念及此,指尖冰凉。她为何……要对传声上心?
又欢闹一阵,丰氏面露倦色,欲先行回府。笙笙起身欲陪母亲同归。见她告辞,雷儿、小王爷与尤传声皆欲言又止。
小王爷温言挽留:“若水姑娘何不多留片刻?今夜风清月朗,让婢子们护送夫人回府便是。”
笙笙看向母亲,眼中既有未尽兴的留恋。丰氏见是小王爷开口,只得点头应允,又细细叮嘱不可贪玩、不可饮酒、务必随父同归等语,方与郝氏一同离去。
云儿转向小王爷问道:“你此番能逗留几日?”
小王爷轻叹:“明日午后便须启程。”
云儿惋惜道:“可惜!若能多留一日,明晚同游湖上,岂不快哉?”
小王爷笑道:“待你们何时来南陵,我定带你们去十七弯水榭畅游一番,届时才情激荡,方不负此景。”
笙笙闻言眼眸一亮:“十七弯水榭……名字竟似一幅画,光听着眼前已有景儿了。”
小王爷望向笙笙,眼中满是惊愕。她确有灵性,十七弯水榭的妙处,尽在这名字的意境之中。
云儿立刻道:“改日我磨一磨父亲,带你去可好?”
笙笙摇头:“袁伯伯放你容易,爹娘却万般理由也难放我远行的。”
霈雩掩口笑道:“那就让云儿独去,回来带本诗集,也好让我等领略一番他在十七弯水榭下喷薄的才情。”
笙笙调侃道:“只怕他一头扎进水榭深处,乐不思归了。”
云儿深深凝视笙笙,半玩笑半认真道:“无论我去往何处,便是死……魂也要归家的。”
几人谈笑风生,不觉时光飞逝,竟已至亥时。
卉儿上前轻唤:“小姐,该回了。夫人已遣人来催了两回,实在搪塞不得了。”
笙笙颔首,与众位道了别,挽着霈雩往傅园走去。
刚出夹道,忽闻身后脚步声急。笙笙回眸,只见云儿独自一人追来,目光灼灼,凝在她一人身上。
笙笙驻足笑道:“哟,怎么偷偷跟来了?”
云儿扭捏上前:“你…你且等等,我有几句话。”
笙笙挑眉:“是跟我说,还是跟霈雩姐姐说?”
“自然是对你说。”云儿忙道。
霈雩会心一笑,拉着奁儿识趣地先行一步。
云儿见卉儿仍在,央求道:“卉儿姐姐,你也先行一步可好?就几句私话,说完我定送妹妹进园门。”
笙笙见他神色古怪,心中疑惑。待卉儿走远,云儿一把拉住笙笙手腕,将她扯至墙角暗影里。
“怎么了?”笙笙不解。
云儿眸色沉沉,压低声音:“我只问你……为何要收传声的物件?”
“我当是什么大事!”笙笙哭笑不得,掏出那仿玉递过去,“一个小玩意,收了便收了。你喜欢?拿去便是!”
“我要它作甚!”云儿推开,声音带着焦躁,“我只问,为何要收男子送的礼?若那是人家当定情信物送的,你收下了,岂不是惹人误会?”
“定情信物?!”笙笙大惊失色,她从未往这层想过,“休要胡言!尤公子不过赠个小小纪念物,怎就成了定情信物?想是你自己看了些不该看的歪书,腌臜了心思!”
云儿面红耳赤,急道:“你懂什么?你可知男儿的心思?”
笙笙故意逗他:“是了是了,你如今也是订了亲的‘男儿’了,自是懂得!”
“胡说什么!”云儿骤然恼怒,“我几时认过这劳什子亲事?!”
“好端端的,你又发什么疯?”笙笙蹙眉。
“把那东西给我,明日我替你退还给传声!”
“人家好意送了,哪有退还之理?”
“你还舍不得了?!”云儿眼中妒火陡升,“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我给你买!何须收旁人的?”
“你不是说不能收男儿的礼么?你不也是个‘男儿’?”笙笙反问。
“你拿我与他相提并论?!”
见他又要失控,笙笙怕霈雩久等,只得妥协:“罢了罢了,给你便是!莫再发火。霈雩姐姐还等着我呢,不与你吵了。”
她将那仿玉塞进云儿手中,转身欲走。
衣袖却被猛地拽住!这一次,云儿的手并非隔着衣料,而是直接、紧密地握住了她的手掌。
笙笙浑身一颤。掌心传来的,是少年人柔软又带着薄茧、温热且有力的触感。抬眸撞进他眼中,那目光炽烈如焚,几乎要将她灼伤。
心,毫无预兆地狂跳起来,陌生的悸动如潮水般冲刷着她的认知。
她下意识想抽手,云儿却攥得更紧。
“哥哥……你做什么?”笙笙的声音干涩发紧。
“若水……”云儿低低唤她,喉音暗哑。
——若水啊若水,你何时……才能明白我的心?
僵持许久,云儿眼中翻涌的炽热终究沉落,化作深不见底的黯然。他缓缓松开了手。
笙笙转身离去,心绪却已被他方才那突兀的举动,以及松手时眼底那抹浓得化不开的伤怀彻底搅乱。
两人沉默着,一前一后,各自垂首,步履沉沉。
当夜,笙笙辗转难眠。
云儿的脸庞,他那低沉暗哑的呼唤——“若水……若水……”——反复萦绕在脑海。
他究竟……想说什么?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整整一夜。
而那一头,云儿亦是声声长叹,难以成眠。
只要笙笙与其他男子稍有亲近,他便心如油煎。想到她收了传声的礼物,还对传声家世这般熟稔,更是坐立难安。辗转反侧间,他猛地翻坐起身。
不成!明日定要问个清楚——她对传声,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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