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落雨,两扇木窗敞开着。
窗外是雨幕中的彦安城,木窗被雨水浸染成深色,时不时有雨珠飘进屋内,风吹着帘幕轻悠悠的飘着。
自那日与李憬他们分别已过了两日,他们应是已经离开了彦安城。
这雨也是下到了现在。
郁冬将晾凉的药碗拾起,到床头扶起那姑娘,一口一口地喂进她嘴里,几滴药液还未滑落就被她用手抹去。
幸亏青云山上之时,师父习武练剑时有受伤,煎药喂药对她来说,不算太难。
两日了,未见苏醒。
将碗勺收起放在桌上,郁冬又发起呆来,头枕着窗边,一只手伸出窗外接着雨滴。
师父肯定想不到,她初初下山,就救了一人性命,她自己也没想到,等平安回到青云山,她定要仔细说给师父听。
洛清眼皮微动,似有微风轻拂面颊。
她觉得自己在一个温暖的地方,有好闻的药香,还有轻声的人语。
她是已到黄泉之下,还是说,活着?
她以为她会永远泡在冰冷的湖水里。
微微睁开眼,迷蒙的视线里,她看见一披发女子正坐在窗前自言自语。
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接着檐下的落雨。
似是听见有动静,转头朝她看来。
明艳生花的脸庞绽开笑容,两侧的梨涡也显现出来,黑曜般的瞳孔映着她的倒影。
她好像为自己的苏醒而高兴着。
“你醒了!”
郁冬朝她扑去,黑发拂动,满怀清香,双手搭在床沿上,双眼明亮的看着洛清。
这一下让初醒的洛清愣在那里。
“身体可感有不适?”
赵大夫说不出三日就醒,果然不假啊。
“我……”
久未说话加上昏迷之前呛水,刚一开口嗓子就涩涩的疼。
洛清放轻了语调,缓慢开口:“我是还活着吗?”
郁冬双手托腮笑起来,对她说道:“你当然还活着了。”
她居然还活着吗?
郁冬起身倒了杯水递给她,洛清慢慢喝下,润了嗓子,开口就容易多了。
“是你救了我?”
郁冬思索一会才开口说道:“算是吧,这里是彦安城内一处客栈,你昏迷三日有了。”
郁冬给自己也倒了杯水。
“彦安城……”
洛清靠在床上,嘴里念着。
郁冬知道此刻洛清不便多说话,便将从她发现那两人抬着麻袋再到他们坐着马车去客栈一五一十得说给了洛清听。
说了一大通话,郁冬猛喝两口水。
“这些事,你可有什么印象?”她问到。
洛清却是长久的沉默,瘦弱单薄的身影就这么一动不动的靠在床边。
也是,先是溺水再是昏迷好几天,醒来突然接收这么多信息,换郁冬来也懵了。
她轻拍洛清双手缓声朝她说道:“你先休息一会,我去楼下看看有什么吃的。”
留下这句话郁冬就往外走去掩上了门。
*
等郁冬回来,洛清已理清了思绪。
“我让楼下小二做了碗粥,等下就送上来。”
郁冬步伐轻盈,她刚刚在楼下吃了半只红烧冰糖肘子,那肘子软烂入味,入口即化,吃的郁冬肚子撑撑的。
“你刚醒,只能吃些清淡的,等过几日,我请你尝尝这家的招牌菜。”
郁冬倒了杯茶说到。
“叫我洛清即可,救命之恩,实在感激,我无以为报。”
洛清下床正欲磕头,话还未说完。
“不可,不可。”
郁冬连忙走过去将洛清扶起说道:“我师父说过救人救己,福泽绵长。洛清你无需多想,你看,如今你醒了过来,我也吃到了好吃的猪肘子,都是令人高兴的事情。”
自母亲去世,洛清已经很久没被人如此对待过,人人都说她贱命一条,死了也不足惜,就连她自己也都快这么认为了。
此时此刻洛清泪已先下。
郁冬哪见过这般女子落泪,一滴滴清泪看得她心揪揪,双手忙着去擦她的眼泪。
面上的泪水被人抹去,死而后生的后怕让洛清抱着郁冬哭了起来。
郁冬哪知道怎么回事,洛清的眼泪像是流不尽的天上河,一滴一滴落在她的衣衫上。
她轻轻拍打洛清的背脊,不知如何安慰,慌乱说道:“我马上让小二把粥送上来,我让他加了两勺白糖,可甜了。”
洛清听闻哭着笑了起来说道:“好。”
不一会,白粥就被人送了上来。
温度刚好,捧在手心暖暖的,身上是干净清爽的衣服,手里是一碗甜甜的白粥,安静温暖的房间和窗外的落雨声,从未有过的安心感在洛清心里浮现。
洛清咽下一口粥,甜味在嘴里回荡开,确实很甜。
郁冬突然想起先前洛清问她是否是她救了她,那时她犹豫了一会,此刻她便想解释清楚若不是有李憬他们相助,洛清和她也不能顺利到达彦安城。
随即她开口:“洛清,其实救你之人除我之外还有两人,只不过他们有事应该已经离开彦安城了,若是以后还能遇到,我便为你言说。”
“好。”
半碗下去,浑身暖和起来,情绪稳定不少,洛清开口向郁冬解释自己为何落得这幅模样。
宁静的氛围只听洛清缓缓道来:
“我原是一大户人家的子女,我母亲是那一家家主的侍妾,虽一直受大夫人的打压,但我与母亲相互扶持日子也算过过来了。只是后院争宠人人算计,母亲身心遭受多折磨,我一庶女在这遮天的高宅中根本无能为力。”
“没过多久母亲就病倒了。”
那日她还在花坊中由那季姑娘教授一些闺中秘术,她虽未出嫁也没心许之人,却因她那副如她母亲一般的美貌,家主只需一挥手,她就可能坐着轿子入了别人宅院中,所以她每月有几日都会去花坊“学习”。
那季姑娘手拿锦帕掩着丹唇,嘴里说着一些不堪入目的话语,她如木偶般坐在垫子上,让那些令她感到恶心的话入耳,没过几秒,她的侍女小叶急匆匆跑进来,摔在她的身边说母亲在房里晕倒了。
她连忙回到府上,进房就看见大夫盖上药箱摇着头走了,她突然无力差点跪倒在地上,小叶扶住了她。
后来母亲还躺在床上尚未苏醒,家主却因为她擅自离开花坊而生气,罚她跪在院中直到天亮。
洛清虽已做好解释的准备,却因开口而想起那段过往,言语中不自觉带了些哽咽。
“他不肯给母亲治病。”
长久的停顿,两人都因为知道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而沉默。
“不用多久,母亲就病逝了。”
话完又是一滴一滴垂落在被子上。
“我母亲病逝第二日,他便急于将我嫁给一个年过七十的老头子。”
想到那人恶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洛清榻上的双手握紧了。
“我不依,他就命下人殴打我,逼迫我答应。”
后来他命人将她关在房内,侍女进来强迫她换上喜服,她欲撞上柱子寻死却被她们拦了下来,他知晓后怒气横生,拖着她到宅子后的岸边,将她浸在湖里。
一拖一放,窒息之间他意外脱手,下流颇为湍急的河流一下把她冲远了,模糊听到岸上的人气急败坏地说着什么,身体因先前用力挣扎而脱力,她慢慢失去意识,在黑暗冰凉的湖水里慢慢下沉。
脑海中最后想的却是,她竟因为要见到母亲了而感到高兴。
那两个贼人将她捆进麻袋的记忆,洛清却是记不起来了。
郁冬听得眼眶湿润,她轻声提醒道:“洛清,粥要凉了。”
洛清似是沉浸在回忆里,整个人怔怔地坐在床边。
郁冬上前将碗放在一旁便伸手抱住了她。
温暖的带着清香的拥抱将洛清环绕,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正欲道歉。
“洛清,不要再想了。”
往日之苦,是她一人承受过来的,郁冬做不到感同身受,却也能从她言语中感受到几分。
她凑近洛清耳边小声地说:“今晚虽下了小雨,可是出了星星,明日应是个好天气,你会像窗外的棕尾雀一样自由。”
“自由…”洛清呢喃着。
-“贱人生的种也是贱人,一副狐媚样子想勾引谁?”
-“真晦气,死了就赶紧扔出去!”
-“我把你养这么大,现在是你报答我的时候了。”
-“打,继续打,打到她听话为止。”
“嗯,我自由了。”
*
第二天果真是个许久不见的晴天,太阳正当空。
洛清下了床往窗外望去,躺了几天的身子依旧有些许虚弱。
不一会,房门外传来郁冬的声音:“洛清,你醒了吗?”
洛清打开门,眼前少女依然是昨日那副模样,长发散在身后,双眼有神的望着她。
“洛清,我给你带了两个鸡蛋。”
郁冬往里走去,在桌边坐下就从袖里掏出两个鸡蛋来。
釉白浑圆的鸡蛋正散发着热气,像是刚从热水里捞出来一样。
洛清笑着接过问道:“怎么不梳发?”
郁冬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不会。”
在山上之时,都是师父帮她梳的,有时也会下山让徐大娘帮她,她自己倒不会。
师父梳的两个发鬏不易松散,睡了一觉起来顶多翘起几根毛,所以等郁冬在客栈沐浴完坐在铜镜前,她愣住了。
她便这样披着发在客栈呆了三天。
“我帮你,我以前经常帮我母亲梳发髻。”
只在母亲一词上一顿,洛清便起身开始找梳子,接着站到郁冬身后,挽起她的头发来。
不肖一会就好了,郁冬望向铜镜,她头上那两个小发鬏用脑后的头发编成麻花辫圈住,耳下两股分髾髻,再将花簪别在两边,显得精致又可爱。
郁冬抓着洛清的双手笑说:“谢谢洛清,当真十分好看。”
“你喜欢就好,对了,我该叫你什么好?”
郁冬暗叹自己笨,又忘了告诉别人自己名字,“我名郁冬,叫我冬冬便可。”
“冬冬,十分可爱的名字。”洛清笑着说。
“嘿嘿,是我师父取得好。”
徐大娘说当时师傅给自己取名的时候,她都怕师傅冒个二丫出来,不过还好,还好。
“师父?”
“我是个孤儿,是我师父抚养我长大的。”
郁冬回到,洛清闻言一怔,说道:“抱歉,我不知是这样……”
“没事,洛清,我知你不是故意的,我也从未觉得没有父母是什么可怜的事情,我很喜欢我的师父,他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了。”
郁冬笑着说:“我此趟也是有师父所托之事才能遇见洛清你。”
接着手上敲碎一个鸡蛋开始剥壳。
洛清突然发现眼前少女虽才及笄的年岁,却比自己通透许多。
“那看来还得多谢你师父了。”洛清接过郁冬递来的鸡蛋。
郁冬拍拍手将碎壳拍落,问道:“洛清,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郁冬摸了摸腰间的荷包,心里算了几下发觉这番下来,又折了几个银子出去,看来接下来路上得省吃俭用了。
“我吗?我也不知道。”
许是第一次面向一个陌生的世界,一个广阔的,完全敞开在她面前的世界,洛清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那些人肯定以为她死了,她也再无可能回去了。
母亲也不在人世了,没有亲人牵绊,她就像是尘世中一抹浮萍,既没有了归处,也没有了去处。
郁冬咬着银子说:“那不如和我一起去京城吧?”
银子,我咬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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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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