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阳当空，风吹竹林海。
树影婆娑，光影斑驳，一顶茅屋尖自翠绿的竹林里冒出来。木门前挂着不知谁人用竹子做的风铃，风一吹，便叮咚作响。
院中竹叶飘零，一人身穿深色劲装，手持利剑，一剑一招挥舞着。
一招毕，那人利落地收起剑来，阳光照在剑刃上，剑光一闪，照射到一旁一张躺椅上。
只见那竹椅上躺着个酣睡的小姑娘，一身嫩黄色的纱绣裙，如春天一抹绿芽，一张小巧精致的脸，此时正闭着眼，均匀地呼吸着。
额上绒毛被风吹动，脑后两个花苞似的发鬏被睡得七八歪扭，松松散散。
突如其来的亮光照在脸上，郁冬皱了皱眉翻了个身，翻身之时，一人已走到躺椅前，沉气敛眉地看着她。
“郁冬。”
声音在耳边响起，那小姑娘从竹椅上一下惊醒。
微风吹起额前碎发，她半眯着眼看了看四周，院里竹林清风相随，师父正站在自己面前，发现无事发生，郁冬安心了，遂又躺了下去。
然后下一秒，被师父拎着衣襟提了起来。
像颗小玉白菜似的挂在肖云手上。
“我今日午时是如何与你说的？”肖云忍着气问到。
“让我认真看师父你的剑招，然后学以致用...”郁冬说着头越埋越低，不敢与肖云对视。
“何时开始睡的？”
郁冬双脚腾空，在肖云手里晃荡着，仰起头偷偷瞄了眼肖云。
“大概，是师父你喝茶之前。”说得小心翼翼。
肖云回想，他今日确实喝茶了，可那是他还没练剑之前。
闭眼叹了口气，将她轻轻放下，肖云便头也不回的进了屋，留郁冬一人站在院子里。
知自己做错事的郁冬快步跟上肖云的步伐，在他关上门之前走了进来。
入眼就是简洁的一桌一椅，内里躺着一张竹床，肖云正背对着郁冬，在书桌前写着什么，毛笔在宣纸上一挥一洒。
郁冬上前正准备声泪俱下道歉，肖云转身了。
他将手里刚写完的纸张折叠起来，放在桌上用砚台压着，墨迹未干，点点黑色渗出。
然后他在一旁椅子上坐了下来，望了眼窗外阳光正好的天，转头说道：“是时候了。”
“冬冬，你今夜收拾好东西，明日一早就下山吧。”
闻言郁冬放松下来，笑着说：“我以为什么事呢，师父咱们明日下山买什么？”
手上还数着指头说上回在珍溪铺子里拿了好几块桂花糕。
“咳咳。”
“为师是说，你该下山历练了。”
肖云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说到，杯盖和茶盏碰撞发出清脆一响。
郁冬愣在原地，几秒后出声问道：“师父你说什么？”
眼前的姑娘是真的懵了，肖云放下手中茶盏，说道：“为师教予你十六年载，总不能让你一辈子呆在这山上，你总归是要离开这青砚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为师觉得如今正是时候。”
这道理郁冬是懂得，师父也总是与她提起这山外的光景与故事，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突然。
*
“师父，我不在您身边，没人照顾你了可怎么办啊。”
一个时辰前，肖云宣布了郁冬独自下山历练的决定。
此刻的郁冬，像是大雁身后的雏鸟一般，步步紧跟在肖云身后，每走一步一声哀嚎。
虽说迟早的事，可是山脚下卖米的徐大娘跟她说过，现在这世道，坏人可多着呢。
肖云全然当听不见，不紧不慢地做着自己的事。
郁冬知道她师父的性子，平时什么事情都依着她，她偷懒不练剑，嘴上说是罚她不许吃晚饭，可是每每天还没暗就叫她回屋吃饭了。
虽说她平日里会跟师父下山买东西，偶尔会偷偷溜下山过节，可也只是在这小小的南浮镇里。
这天下之大，全是她从未了解和涉足的地方，她怕是花上一辈子也历不完。
竹屋内灯火通明，郁冬趴在桌上逐渐认命，起身收拾东西，摊开的布囊上，只放了支笛子，一把剑，一些衣物和师父刚给她的荷包。
“师父，我们哪来这么多钱？”
郁冬掂了掂手里的荷包，挺重的，里面应该不少银子。
“还有这个，一并带上吧。”
肖云从袖子里拿出一只锦囊，一拳大小，玄色布上绣着暗红色的流云花纹，是她从未见过的东西。
“这是什么，我怎么从未见过？”郁冬接过问道。
“郁冬。”
肖云叹了口气，似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略显沧桑的脸上眉头微皱，开口说道：
“我要你把这锦囊交到当今圣上的恩师傅文傅太师的手上。”
师父从未如此郑重地与她说话，郁冬神色一正，肖云瞧着郁冬的神情，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只是一封信而已，并无危险，只是这信必须送到傅太师本人手上。”
郁冬右手握紧了锦囊，认真地点了点头。
看来此次下山并不是什么简单的历练，这锦囊她从未见过，师父让她送这封信的原因她也不知，但是师父之令，无论如何她也会完成。
只是这傅太师郁冬是听都没听说过，看来下山之后，她还得去打听一番。
“徒儿明白了，我一定送到。”
*
天堪堪明。
郁冬一夜无眠，她觉得她一定会想念徐大娘家那只大黄狗的，虽然它老是用脏脏的爪子碰她的裙子。
既无困意，郁冬便起身换了套衣服，背着包就出了门。
推开门，师父已在门口，肩上沾了些许晨露，怕是站了许久，常年练剑挺拔的后背竟也有些佝偻，岁月不饶人。
两人无言走到竹门口，东边一抹光预示着今日确如师父所言是个好天气。
竹林浮动，发出唰唰的声响，郁冬伸手将师父肩头的竹叶拂去，说道：“师父，我走了。”
肖云突然想起那时，一年冬，他负伤在野外一处河流清洗伤口，突闻一旁草丛似有声音，掀开野草，便见到了郁冬。
还是个在襁褓里露出半颗乳牙的孩提，见到他竟也不害怕，咯吱地笑了起来。
四周无人，荒凉寂静，应该是被人抛弃在此的，可这白嫩可爱的模样，究竟何人会舍得。
肖云匆匆一生，无牵无挂，心中只有练就剑术别无其他，可是当时他鬼使神差地将郁冬抱起，他想，这个孩子或许与他有缘。
他不懂如何养孩子，当时喂养郁冬，笨拙地不知闹出多少笑话，还是后来定居在这青砚山，山下的徐大娘时常来帮忙，这才成功的把她抚养长大。
郁冬渐渐长大，肖云没有什么可给她的，便将自己一身本领尽数传授于她，其于剑道有着十分的天赋，只需看过一遍他所使的招式，便能学个七八分，唯一可惜的是，郁冬喜偷懒不予勤练。
虽不及他当年，却也足够傍身，免受他人的欺负，所以他才放心郁冬此次下山。
一眨眼，昨日的婴孩已变成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眼下正弯着眼盘算等会下山去吃什么好吃的。
肖云回神，朝着郁冬说些关照的话语，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的原因，竟变得啰嗦起来，郁冬不停地点着头，其实心神早就飘到山下包子铺了。
语毕，郁冬就背着自己的小布包迈向了下山的路。
肖云又想到那时徐大娘正喂着郁冬吃米浆，问他取名了没，他摇头。
肖云少时就痴迷练剑，没怎么读过书，本以为取名会是件难事，只一想到他是在一片郁郁青青的草丛里找到她，那年是他离家的第二个冬天，便回头说道：“就叫郁冬吧。”
*
郁冬虽喜欢在练剑时偷懒，可基本功夫却不差，没过多久就到了山脚下。
山下城镇里炊烟袅袅，清晨已至，大伙都开始忙活起来了。
郁冬都感觉自己已经闻到阿兰包子铺的香味了。
“新鲜包子出炉喽，走过路过别错过。”
只见一微胖女子站在台前吆喝着，随后利落地卷起袖子，两只手不停地分装包子，脸颊被蒸汽吹得红呼呼的。
“阿兰！给我两个大肉包！”
郁冬在人群中大喊着。
这早晨刚出炉的肉包最为诱人，一掀蒸笼便热气腾腾，满满当当的肉馅，一咬一个香，排队买包子的人络绎不绝。
阿兰忙中有序，快速地用油纸包了两个大肉包抛给了人群后的郁冬，红扑扑的脸颊带着笑：“冬冬，接着！”
一道弧线越过人群头顶，郁冬一个跳跃便接到了烫呼呼的包子，转头吃了起来，右手轻轻一弹，两枚铜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阿兰的桌子上。
南浮镇大树下，郁冬吃完最后一口肉包子，心满意足地起了身。
伸了个懒腰，郁冬开始思考问题——该如何去京城。
她刚找徐大娘打听了一点消息，她相公是个跑过货船的商户，在他的形容里，京城是郁冬想象不到的繁华，说那里的人儿，金子都当水撒，听得郁冬捂紧了自己的荷包。
徐大娘又说南浮镇和京城，一个南一个北，中间差了几千万里，到那里可不容易。
郁冬明白这个道理，可她有不得不去的原因，即便相隔千山万水，她也必须去这京城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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