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有着合适的体感温度,吹着温热柔软的风,树上的枝叶以恰好的幅度摇晃摆动,哗哗啦啦的响动交织出刚好和谐的节奏。一切都美好得像是理所当然要发生的刚刚好的样子,所以也有那么一小点星光刚刚好地落到谢昀沉寂已久的森林里。
回程的时候,谢昀坚决不要坐在后座。徐攸宁只能让出车把手的控制权,但他发现谢昀的车技要比他好太多。
少年稳稳地载着他,骑过一路林荫,车轮滚滚碾碎无数穿过树叶缝隙落到地上的星星点点摇晃的光斑。速度越来越快,风吹过耳后,颈边,然后从衣服下摆灌进来,充斥着整个感官。
徐攸宁看着躬身骑车的谢昀,风从他的领口灌进去,把后背的整片衣服都吹得膨起来,轻盈纤细的少年感呼之欲出。他忽然想对谢昀说,你也可以像小狸那样拥有崭新的人生,重新对这个世界有所期待,自己去创造美好。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平稳的行驶的自行车伴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停在路上,从身前吹来的风也停止了,被扬起来的衣服重新回落到少年身上,包裹着这具因为用力紧绷而过分僵直的年轻身体。
过了很久,徐攸宁听到谢昀用沙哑生涩的嗓音,艰难地说:“可是没有人在期待我。”
世界那么大,没有人在等我发光。
“如果我说,我期待呢?”
大中午过了饭点,小饭店都没什么人。徐攸宁带着谢昀随便挑了一家进去,把菜单推到他面前,说:“看看想吃什么?”
谢昀瞟了一眼菜单,又给他推回去,说:“都可以。”
徐攸宁知道他是不会点菜的,叫来店家点了两荤一素,一碗排骨汤和两碗米饭,他不知道谢昀饭量几何,估摸着自己像他这么大时的饭量点的菜。
店里人少,出菜的速度就很快,没多会儿热气腾腾的菜和汤就端了上来。徐攸宁盛了一碗汤放到谢昀面前,跟他说:“排骨汤,喝了长个儿。”
谢昀:“……”
他接过碗,却没有喝,两手捧着碗边,两根大拇指无意识地蹭着光滑的瓷面,心里想着徐攸宁刚才说的话。
我期待着你,成为更好的样子。
他是一个被亲生母亲所憎恶和厌弃的人,谢秋影说他的出生是罪,是错,是毁了她一生的孽债。他这样的人,浑该烂在泥里,不该被期待,也,根本不配被期待。徐攸宁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了解,才会轻而易举说出要期待他这样大言不惭的话。
“我不需要。”
一直沉默的谢昀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把徐攸宁整懵了。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什么,他看着眼前的人,想起秦方信说因为他妈妈骂过给他东西吃的邻居,他就再也没接受过别人的好意。对自己苛刻到这种地步的人,当然不会因为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有所改变。
他轻轻叹了口气,他真的很饿了,骑车消耗了很多体力,本想等吃完饭再跟谢昀好好说话,现在看起来还是要先开导这头倔驴。
徐攸宁将碗推到一边,双手搭在桌上,摆出一副很正式的姿态,头一次用很郑重的口吻跟谢昀说:“也许于你而言,我就是个莫名其妙出现又莫名其妙多管闲事的人,没什么资格和立场跟你说人生道理。但我想问你,你真的觉得自己是你想象中那样的人吗?你想一直这么活下去吗?”
徐攸宁说话的语气很温和,却让谢昀觉得很紧张。他握着碗的手逐渐收紧到每根指节都因为过度用力阻塞了血流而泛出苍白的颜色。
是长久的静默。
谢昀低着头不说话,紧盯着碗里的汤。徐攸宁也放下筷子,看着他。
想一直这么活下去吗?
是不想的。
年幼的谢昀抗争过,努力过,想要得到谢秋影的一点点肯定和认可。可是谢秋影从来都吝啬给他一点点回应,她可以对任何人展露仅存的温柔美好,却唯独对他从来都是歇斯底里,恶语相加,穷尽刻薄。
“谢昀。”
徐攸宁喊他。阻止他钻更深的牛角尖。
“不要去想你妈妈怎么说,你不会在她身边过一辈子,她也不可能掌控你一辈子。如果觉得当下的生活难受,那跳出来,去迎接新的生活不好吗?为什么非得拉着自己往黑暗里走,这个世界没有让你觉得温暖美好的人和事吗?”
“谢昀。再试一次。别把自己的路都堵死,也别拒绝别人的善意。你有更好的选择。”
“我会一直期待你。”
徐攸宁低沉温柔的声音像拥有不可思议的魔力一样通过空气媒介变成声波传到谢昀的耳朵里,刺激他的神经元释放了错误的神经冲动传达到听觉中枢,导致他的大脑整合出与他过去数万次想象都大相径庭的未来,像徐攸宁描述的那样美好的未来。
他被蛊动了。
他抬起头看着徐攸宁,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吗?”
徐攸宁唇边漾起温柔的笑意,肯定地回答:“当然。”
主要问题一解决,徐攸宁终于有时间来祭他已经饿得发慌的五脏庙,风卷残云一般快速解决完饭菜,他一脸心满意足地走出小饭馆。谢昀也跟在他身后。
两个人吃完饭没有骑车,剩下的路程也没多远,走路还可以消消食。
谢昀跟之前一样沉默,没什么话说。徐攸宁吃饱喝足有了一战之力后却开始对小朋友刨根问底,比如谢昀昨晚没回家睡在哪里,为什么这么怕秦方信之类的。
谢昀觉得徐攸宁前世没准是只海妖,专门用声音蛊惑人心。他躲不过去,只能老实交代。
去年跟谢秋影闹翻了之后他就很少回家,碰到必须要回去的时候就挑她不在的时候,避免见面。他住在崇祯路的一家网咖里,因为开在酒吧街上,本身是鱼龙混杂的环境,店老板对未成年人来上网就睁只眼闭只眼。
他起初就是开台机坐着,不知道该干什么,后来看旁边的人打游戏,他也开始打。一来二去渐渐成了网咖里少数的几个游戏高手,甚至有时候会有人给他钱请他帮忙代打或者陪练。
再后来,网咖的老板军哥偶尔会让他帮忙看店买饭什么的,还在二楼收拾了一间杂物房给他临时落脚。
至于秦方信,纯粹是因为明明不想给人添麻烦却给人添了最大的麻烦。有一次他从逃了晚自习从学校去网吧,路上遇到几个混街的痞子想找他要点钱,他不给就跟人打起来了,然后被正好路过的巡警带回了派出所联系了学校。
秦方信去派出所领人,那几个痞子还一直挑衅,他血气方刚地也就抡起了拳头,结果那拳打到了秦方信脸上,肿了好几个星期。他觉得有愧,后来见了秦方信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等谢昀把该说的都说完了,两个人正好也走到分岔路口,左转是春晖路,右转是崇祯路。
徐攸宁迟疑了一下,说:“我送你回去。”
谢昀摇摇头,“不用。”
徐攸宁想他应该不想回家,在这件事上他没法说,也没法劝,只能说:“那你注意安全。你有没有手机,我留个你的联系方式,不然万一你玩失踪,现在小狸不在我可不知道上哪儿蹲你。”
谢昀:“……”
“我没有手机。但是既然答应你了,我就不会再乱来。”他丢下这句话,右转进崇祯路,推着自行车还跑得飞快。
徐攸宁一下没抓住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跑掉,心想这小子动不动就跑实在是个坏习惯。
谢昀没有把自行车推回原来停的楼道,直接骑到网咖的后巷停在那里,刚锁好了车就遇到老板瞿军搬了一箱空酒瓶出来。
“军哥。”谢昀喊。
“回家了?”瞿军看了眼自行车。
“嗯,以后骑自行车上学比较快。”谢昀说。他走近几步,从瞿军手里接过空酒瓶堆放在巷子的角落里。
瞿军双手环胸,斜倚在门口看着谢昀,他左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从眉骨自上而下贯穿到下颌,整个人有点显凶相。这里没有人听说过军哥以前的故事,五年前他在崇祯路开了这间网咖,在这块酒吧云集的地方里算是一枝独秀。
一开始总有喝多马尿在店里耍疯或者故意来找碴儿的,无一例外全都被瞿军给收拾得服服帖帖,后来人都称一声军哥。他诡秘莫测的身手再加上脸上那道狰狞的疤,从此再没有人在他这里挑过事。
谢昀放好箱子,转身时看瞿军用一种带着点趣味的目光在打量他。他稍微偏了偏头,挑了眉表示疑问。
瞿军笑了一下,脸上的疤被肌肉牵扯着往后挪,左边眼睛有点不自然的鼓凸,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着细微的亮光。
“没什么,想问你什么时候搬走。”他的声音很沙哑,抽烟抽出来的。谢昀曾经亲眼看见他凶的时候一天能抽两包,玩命似的。
谢昀闻言,紧走了两步到他跟前,追问他:“不是说好了让我住到成年吗?”
军哥仰着头哈哈哈地笑,也不回答他,转身回了网咖。谢昀也跟了进去继续追问。狭窄的后巷回荡着两人的声音,渐渐赢弱到听不见。
傍晚有两个认识的人让谢昀陪着练游戏操作,他在电脑前面坐了两个多小时,再一次眼前的屏幕弹出胜利两个硕大的金字后,谢昀说:“今天就到这里吧。”
其中一个人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才九点,便问:“平时不是要到十一点吗?今天也太早了。”
因为是经常在一起玩,年纪相差也不大,说得上话,谢昀跟他们相处得随意一些。他关掉游戏界面拔下登陆卡,“不玩了,还有很多作业没写。”
“哈?”
他一走,留下两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人像是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他刚才说啥?作业?我没听错吧。”
另一个人白了他一眼,说:“没听错,他说他要去写作业。”
恰好给其他人送饮料的瞿军路过听到他们的对话,朝小楼上看了眼,下午谢昀回来的时候他就觉得小子有点不对劲。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应该不坏。
Anybody here?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6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