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闻言,缓缓抬头看着她,眼里没什么温度,似笑非笑道:“原来你如此关心我?”
溪月一愣,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咬了咬唇,绕过书案走到沈恪身侧。屈膝下蹲,腰肢柔软,双手轻轻搭在椅靠上,仰眸盈盈望着他。
“二爷可是觉得我以下犯上,枉顾主仆多年的情分?”
沈恪嘴角漾起弧度,声音散漫,“你怎会这般认为?”
溪月鼻头发酸,委屈道:“我本来也是官宦之女,只因十年前父亲获罪,家道中落,这才不得已卖身为奴。在崔家的这些年,我跟犹春她们一样一直尽心侍奉,从无半点懈怠,只因感念崔家当年的相助之恩。可此次奶奶实在太过莽撞,我一时气恼才会口不择言。”
沈恪对她的眼神并不陌生,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熟悉,心底极快的闪过一抹厌恶,唇边却挂着恰到好处的温柔笑意,体贴安抚道:“我知道,你勿要多想,我并没有责怪你之意。”
溪月心中惆怅顿时尽消,眉眼间俱是喜乐。
她将头伏在椅靠上,只是想离沈恪更近一些。眸含春水,心情既紧张又忐忑,“二爷,前几日我家里来信了。娘和哥哥已经存够银两,说要来接我回去。我、我马上也到年纪了......”
她这个年纪早该成亲了,她娘信中也有此意。若是......若是能便再好不过了!
她满怀期待的偷偷看向沈恪,耳尖红透。
沈恪却没有看她,提笔又在生宣纸上临摹起崔令仪的字迹,眼眸平静无波,“哦?家里可是已经给你说了人家?”
溪月顿感一空,身体如同坠入数九寒冬。有些慌不择路地一把握住沈恪的手,急切道:“二爷,我想跟着你!”
沈恪一笑,“跟着我做什么?既然能离开,那便赶紧离开吧,去过安稳日子。这些年你助我良多,待你离开,我会为你备下一份嫁妆。”
“可我不想要嫁妆!”
溪月喉间苦涩,好似吃了黄连一般。嘴唇蠕动,还想再说什么,但沈恪没有再给她这个机会。
“嫂嫂快来了,你先回去吧。”
“.......是。”溪月怅然若失,动作缓慢的起来。转头时又看到平头案上那只白玉珊瑚耳坠,顿感恶心。
心念一动,她状似不经意的道:“二爷,这是我家奶奶的吧?我正好一并带回。”
说着,伸手便要去拿,但她的手探过去却摸了个空。
沈恪将耳坠拿在自己手中,客气的笑道:“不用了,你拿回去反而不好解释,走时记得把灯带上。”
溪月心有不甘,知道他是不想让崔令仪发现他们之间的关系。咬了咬唇,终是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这里。
临出门前,她不舍的回眸又是一望。只见沈恪坐于灯下,神情专注的临摹字迹,根本没往她这里看,一种说不出的酸楚从心底喷涌而出。
穿过茂密的杂草丛,从假山后的小门出来,溪月遥遥看到有个人影从照霞院的后门出来,提着灯笼正朝这边来,忙躲到一旁的阴暗处。
崔令仪手持琉璃灯快步穿过竹林,走的次数多了之后,她也没有以前那么害怕,所以没过一会儿就到了后墙附近。
溪月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当中,目光渐深.......
崔令仪刚到小书房就看到沈恪在洗手,心想这家伙的怪癖又犯了不成?不过这里应该也没有其他人会来吧?或许只是墨汁粘在了手上。
她甩掉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没有像往常那样把灯放在花几上,而是提着琉璃灯在屋里四处寻找起来。
“你再找什么?”沈恪走过来问。
“我丢了只耳坠,你可有看到?”
沈恪脸不红心不跳的道:“没有。”
“真是奇怪,掉在哪里了?我也没去别的地方啊。”
......
桃红死的消息是第二日传回沈府的,崔令仪现在毕竟还是她明面上的主子,所以方嬷嬷亲自跑了一趟。
崔令仪听到桃红居然是被活生生吓死的,十分震惊。吩咐犹春再去拿五十两银子,托方嬷嬷转交给桃红的家人,让他们好生安顿桃红的后事。
方嬷嬷连声谢过,拿上银子告退离开。
午后少顷,酒足饭饱。人困马乏的,守备也相对松懈。崔令仪换上茜浓的衣服,在犹春的掩饰下偷偷溜出了沈府。
两人穿过热闹的长街,来到福泉茶楼。茶楼布局陈设皆是雅致,还未靠近便先闻到了茶叶的清香。一楼设有十几张桌子,专门用来接待散客。二楼则是雅间,清静许多。
茶博士引着崔令仪上到二楼雅间,上了壶茶水和几碟子点心后,见她们似乎是在等什么人,颇有眼神的关上房门退了出去。
崔令仪头上戴有帷帽,眉头微微蹙起,心不在焉的听着楼下传来的小曲。
约莫等了半柱香的时间,一个身穿粗布短褐、皮肤黝黑、身材健硕的中年男子推门而入。
崔令仪隔着帷帽看向来人,目光中掠过几丝惊讶。她还以为嫂嫂找的人应该和上次在山道上企图截杀她的那伙贼人相似,身上都有一股说不清的狠厉杀伐之气,着实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眼前的中年男人五官平平,毫不起眼,扔到人堆里保管不会注意第二眼。不过仔细一想,正是这样的人才好办事。
“不知好汉如何称呼?”
那人道:“贱名污耳,贵人唤我黑子即可。”
“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何事?”她只是让他去看着桃红,为何桃红最后却死了?世上有被噩梦吓死的人吗?
黑子道:“昨天晚上我按照贵人的吩咐,一直蹲守在二仙桥巷子。大约戌时二刻,有一身穿黑衣、头戴鬼面具的人偷偷潜入方家。我不知那人底细,所以不敢贸然行动。那人鬼鬼祟祟,随后她便倒挂于梁上扮鬼,趁桃红不备把人吓死了。此事确是小人疏忽,没有及时制止。”
崔令仪倒吸了口凉气,不敢想那画面得有多恐怖?如果这次是有人扮鬼,难道桃红之前说的见鬼都是有人故意为之?!
“你可有看清那人的长相?”
“天太黑没有看清楚,那人从方家出来后跑了三条街,在运来客栈附近的巷子里将身上的衣物和面具都烧了个干净。然后.......”
黑子顿了顿,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面前这个戴着帷帽的女子。
虽然叫他过来的人没有说明雇主的身份,还特意嘱咐不要多加打听。但让他盯住的人是沈府的丫鬟,那他的雇主很有可能也是沈家的人。
声音如此年轻,只能是沈府的大奶奶了。
“然后什么?!”犹春见他一直不说,不耐烦的追问。
崔令仪摆手制止了她,示意黑子继续往下说。
黑子道:“然后我看到她进了沈家的后院,我本想跟进去看看,但沈家地形复杂,我只跟了一会便跟丢了。”
沈家后院?难道是沈恪所为吗?
崔令仪瞳孔一缩,呆愣半晌,幸好有帷帽遮挡。
不过这倒像是沈恪能做出来的事,而且除了沈恪,也不会再有别人想杀掉桃红了。
她看了犹春一眼,犹春会意,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递了过去,“此事你做的很好,银子你拿好,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多谢贵人。”黑子接过荷包揣进怀里,转身就走。
行至房门口时,他忽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情没有说,道:“贵人,我当时虽然没有看清那人的相貌,但看身形应该是个女子。”
女子?!
崔令仪愣住,表情有些僵硬的道了声谢,“多谢好汉告知。”
黑子再次拱手,告退离开了。她们也没有在此久留,结了账后赶紧离开了茶楼。
回到照霞院,崔令仪还是一直在想那个问题,黑子口中所说的女子到底会是谁?
以沈恪蛊惑人心的男狐狸精本事来看,府里谁都有这个可能!!
但这并不是她最担心的事情,她最担心的是照霞院已经不安全了。桃红是魏氏安插的眼线,那焉知这里没有其他人安插进来的眼线?
桃红第一次见鬼可是在照霞院里面,照霞院在沈府内宅,能悄无声息潜进来吓病她的侍女,还能不被任何人发现,极为困难,除非是有内应。
沈恪的手竟早已伸到她的枕边来了吗?
崔令仪猛的打了个哆嗦,只觉后背凉飕飕的。不管怎样都要尽快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才行,腹背受敌,太过危险。
“奶奶。”茜浓从外面进来唤了她一声,脸上似有凝重之色。
“怎么了?”
茜浓顿了顿,皱眉道:“溪月家里来人了,说想向你讨个恩典,让她们把人带回家去。”
崔令仪颇觉意外,因为溪月从来没有跟她提起过此事。现在忽然说要走,让她一时间委实难以接受。
她问:“来的是谁?”
“是溪月的母亲。”
“人现在何处?”
茜浓道:“就在外面候着。”
崔令仪起身,“去把她带进来。”
不多时,茜浓领着一个大约四十出头的中年妇人进来。那妇人饱经风霜,头发花白,眼角生出些许细纹。虽然衣着普通,但容貌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采。
见到崔令仪后,她不紧不慢的行了个礼,态度敷衍。
崔令仪知道她以前是官家太太,又是长辈,难免会端架子,所以也没有太过在意。请她落座,又让茜浓奉上新茶,道:“我听茜浓说,伯母想带溪月回去?”
溪月她娘将汝窑甜白釉茶盏搁在桌上,盯着看了好几眼。以前她也有一套类似的,只可惜都没有了。
“溪月年岁不小,早该成亲了。只因这些年他哥哥读书要紧,故而才耽搁下来。如今他哥哥学业有成,前年高中了举人,不日又将去外地赴任。所以还望奶奶成全,让我把人带回去。将来哪怕是嫁个寻常百姓,也算是当家做主的正头娘子。”
这话说的好生奇怪,似乎觉得伺候人做婢女是件什么见不得人的下贱营生,一时间犹春和茜浓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古怪。
崔令仪笑了笑,道:“溪月在我身边多年,名为主仆,但我一直把她当做自家姐妹看待,此事还需问过溪月自己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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