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下了一场雪。
永都的雪比华京更猛,一夜过后,整个都城都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被。
今日来换药的太医晚来了半个时辰,东宫的下人都忙着清理路上的积雪,柳祈一早上谁也没见到。
他听着门外的下人一言一语地说着昨晚的那场大雪,议论着笼子里的鸽子,还有房间里的他。
那些话实在离谱,可他没有计较,只是安静地听着。
“听说他是皇子呢。”
“被关在东宫的皇子?我看他不像是个皇子,倒像是个囚徒。”
轻快的笑声刺耳,柳祈皱了皱眉,目光呆滞地盯着紧闭的窗。
“不过他生得倒是好看,温润如玉,可以做戏楼里的书生。”
另一个女声低声喝道“你这嘴!小心这话被人听了去!好歹他也是太子殿下带回来的人,住在东宫里,咱们还是少说些这种话。”
“太子殿下带回来又如何?他与这鸽子有何两样?不过是有用的家禽,圈养在东宫。咱们可是侍奉殿下的人,为何要忌惮家禽?”
家禽?
柳祈冷笑,别过脸去,盯着屋内的香炉。
香烟缠绕,不断上攀,外面扫地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柳祈有些好奇,究竟是谁来了,才让那两个人闭上了嘴。
很快,那个人开口,声音十分冷漠。
“话真多,是怕自己活得太安生了吗?”
“不、不敢。”扫地的婢女抓紧了手里的扫帚,哆嗦得似淋了一整夜的雪。
那人的目光落在紧闭的房门上。
也不知道里面的人在做什么?有没有听到这些难听的话?
“滚吧,以后再让我听到这些话,我就拔了你们的舌头!”
“是!沈大人!”
门后没有一点动静,明明隔着一扇门,可沈韫却觉得仿佛被一双眼睛盯着。
她往前挪了两步,身影刚好倒映在门上。
里面的人目光冷了几分。
窗外刮起了风,将沈韫的发丝吹起,她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进来。
“沈大人!”太医急匆匆地赶来“恕罪,路上积雪厚,这才来迟了。”
“没事。”沈韫往旁边撤了一步,给他让出位置来“麻烦太医了。”
太医提着药箱便推门而入,门打开的一刹那,冷风灌入,穿着单薄衣裳的柳祈没忍住咳了一声。
胸口的起伏拉动着肩上的伤,他疼得弯起了背。
在门关上的瞬间,他抬头看见了沈韫,她一如既往地冷漠,甚至连一个目光也没有给他,她的眼中看不出一丝感情。
为什么?
他的脸上闪过不解、愤怒、苦楚。
为什么要站在那里?为什么要那么冷漠?又为什么要帮他说话?
他有好多疑问,他想冲出去问清楚,想问问沈韫究竟要做什么?究竟要他做什么?
可门关上了,他的所有冲动愤怒不甘都被斩断。
他与她之间始终隔着一扇门。
“劳烦公子将衣裳脱了,该换药了。”
柳祈的眸子如同被风吹散的雾,逐渐清晰了起来。
他乖乖解开衣襟,伤口处已经没有渗血了,比昨日看起来好太多。
太医拆开布条,将药粉涂在患处。
“伤口恢复得不错,柳公子这几日还是静养为佳。”
“多谢太医。”
“天冷了,柳公子不要着寒,咳嗽会牵动伤口,不利于愈合。”
“我知道了。”
太医又嘱咐了几句,便带着东西下去了。
柳祈披了一件外衣在身上,冰凉的手臂暂时暖和了一些。
门外的影子还未褪去,沈韫还守在门口。
“又下雪了。”太医看着漫天飘落的雪叹了口气“还以为永都今年的雪不会再下了,可谁能猜得中老天爷的心思呢?”
沈韫微微颔首,笑道“雪天路滑,太医路上小心。”
“多谢沈大人提醒。”
太医已经离开了,可沈韫似乎没有要走的打算。
“太医说你的伤需要静养,这几日你就不要出门了。”
他早就猜到,沈韫过来一定是周郯的意思。
“放心吧,我这样子也出不了门。”
“从今日起,东宫不会再来人打扰你,你好好养伤,有事便告诉下人。”
这话的意思是真要将他当那只鸽子养了?
柳祈冷下脸,道“你今日来就是为了警告我?”
“只是给你一个忠告,四殿下成日来东宫也不是件好事。”
“那可真是多谢沈大人的忠告了,可我不需要。”
“东宫里处处是眼线,你和他在东宫见面等于自投罗网。”
沈韫虽不知道他为何与周沛来往,可她还算了解柳祈,他一定在借此谋划什么。
“沈大人不必劝导,我若是死了不是更合沈大人的意吗?”
这人一定要这么刻薄吗?
沈韫的眉间聚起几分愠色。
“你不是还要找我报仇吗?你不是那么恨我吗?怎么今天想着如我所愿了?”
她在说什么?
沈韫被情绪冲昏了脑袋,话已说出口才反应过来。
“如你所愿?”柳祈苦笑“沈怀珠,你真是从来没变过。小时候是块捂不热的石头,长大了是把捂不化的冰刀。”
“我……”
“你走吧,不要再来这里。”
沈怀珠,你的心难道长在肚子里吗?
耳边仿佛又响起那个稚气的声音,怒气冲冲地质问她。
一股难言的情绪如潮水上涌,她逃也似的走进了雪里。
“我若是死了不是更合沈大人的意吗?”
“如你所愿?沈怀珠,你真是从来没有变过。”
“那怀珠保我长命百岁,如何?”
“怀珠,在你心里我算重要的人对吗?”
“我和他比,谁更重要?”
沈韫的脑中不断地浮现柳祈说过的话,这些烦乱的思绪连大雪也盖不住。
可偏偏还有更为糟心的事。
东宫外,一个提着食盒的女子执意要进去,门口的几个婢女小心翼翼地拦着她。
“怎么回事?”沈韫问。
“回沈大人,公主殿下执意要入内,说是给柳公子送了些吃的来。”
公主?
她来的时候刚挡回去了一个周沛,现在又冒出来一个公主?
沈韫仔细看了看那个女子,这不是那晚和柳祈同路的人吗?
柳祈真是好手段,又是皇子又是公主的,这才刚进东宫多久,便与这么多人来往了。
“公主恕罪,柳公子的伤需要静养,这几日不便见人。”
“连我也不见吗?”周澄如睁大了眼睛,追问“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见沈韫答不上来,她便又说“你去告诉他是我来了,他一定会见我的。”
柳祈什么时候和她关系这么好了?
沈韫的心中泛起一丝十分陌生的情绪,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
“是太子殿下的意思,这几日东宫不便迎客。”
“我怎么能算是客人呢?”周澄如叉着腰,理直气壮道“这里是东宫,太子是我兄长,我来我兄长家都不行吗?”
“还请公主殿下不要为难属下,太子殿下有令,属下也不能放您进去。”
“我不管,我就要进去!我给柳公子带了食盒,你若不放我进去那我便一直站在这里淋雪,我若是病了,你这身官服也别想再穿了!”
好一个公主!沈韫气得眉心直跳。
看周澄如那样子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见到柳祈,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她还得赶回去执御司。
于是她松口“我可以放你进去,不过放下食盒就走。”
周澄如的眼睛一亮,乐呵呵地保证“好!我看一眼就走!”
可事实上,她真是一点信用都不守。
她一见了柳祈便将食盒随手扔在桌上,迫不及待地跑到床前。
“你怎么样啊?伤口还疼吗?”
对于她的到来柳祈十分惊讶,在看见她身后冷着脸的沈韫时,柳祈更是诧异。
“我没事,多谢公主挂念。”
门外的寒风吹了进来,他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衣服。
沈韫立马会意,转身关上了门。
周澄如也不逊色,替他将右肩的衣服往上提了提“你受伤了不方便,我帮你。”
沈韫别开眼,盯着桌上的食盒。
那食盒可真精美,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好东西。
“听三哥说你的伤很严重,我昨日被母亲叫着抄经书,今日才得空来看你。”她起身将食盒拿过去“我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我还特意让人去买了那天没买到的拍花糕!你若是觉得好吃我下次再给你送过来。”
这个周澄如怎么一夜之间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柳祈的目光越过她,落在沈韫身上。
她站在门口,跟灯架一般。看起来似乎对他们的对话毫不在意,可表情却十分精彩。
“怎么样?”周澄如又问。
柳祈回过神来“多谢公主。”
“你怎么总是这么客气啊?”周澄如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沈韫已经没有时间耗费在这儿了。
她出声提醒“公主,我们该走了,柳公子需要休息。”
周澄如不服气地瘪了瘪嘴,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好吧好吧。柳公子,我改日再来看你,那食盒里的东西你一定要吃哦!”
她将食盒打开,指着那盘粉色的糕点道“拍花糕一定要尝尝!”
柳祈了然于心,将盖子合上。
“我知道了,多谢公主。”
门被打开,风混着雪灌了进来,看着周澄如和沈韫的背影,柳祈突然有了一个主意。
他弯起一双笑眼,温声细语地说“路上雪大,公主小心。”
周澄如霎时便红了脸,飞快地点了点头。
沈韫的脸色沉了几分。
柳祈笑得更柔和了,直到那扇门关上,他才收起那副虚伪的桃花面来。
他打开手中的食盒,在那叠拍花糕中果然找到了周沛留给他的字条。
上面写着:庞兆案有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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