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下午，许琼回了黔阳，她周一有一台手术。
向真看阿奶还是没什么食欲，想到了杨梅汤，开胃生津。阿奶也点头说想喝。
吴屿就出门去买，向真留下等护士查房。
护士记录完体征，发了晚上的药物，和向真交代了注意事项。
向真送她出去，护士随口问：“你是奶奶的小孙女吧？你哥真孝顺，你们家孩子真好。”
向真摇摇头：“我是他女朋友。”
护士笑了笑：“那更好，这么细心体贴的男人，不多见。”
她这会儿刚巡完VIP区的最后一间病房，就在门口多说了几句。
“真多亏了他，给老太太戴了智能手表，不然家里人都不知道她摔了，听说是他打电话回家，妹妹才起来看。”
“家里还改了动线，扶手、防滑地板都有，做得很细致。结果老太太夜里没开灯，被自己在浴室放的小凳子绊倒了。”
“好在他们发现及时，还知道用棉被包着，防止搬动时二次损伤。”
“之前的病历都整理得清清楚楚，一年都碰不上一次这么专业的家属，我们主任看许主任来了，才知道是家学渊源。”
她顿了顿，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可惜了，老太太得了AD，手术麻药一上，说不定病程还得加快……唉。”
AD？这是什么病？向真有个隐约印象，却不敢确定。
护士拍拍她的手：“姑娘，有事随时按铃啊。”
她点点头，回到病房，立刻打开手机搜索。一行字跳进眼里，她心口紧了一下。
阿茨海默——原来，这才是吴屿回乡的真正原因。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病床——
阿奶闭目养神，神色安详，但脸色苍白，皮肤上隐约青紫的瘀痕衬得人格外虚弱。
脚踝的防血栓泵缓慢起伏，机械声响着，陌生而遥远。
她觉得一阵冷，眼眶发胀，仰头试图把眼泪压回去，但还是不成，于是去卫生间哭了片刻，洗了个脸回来。
护工阿姨看她出来，跟她说看着点，她去取饭菜。
她点点头，没一会儿，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吴屿走进来，手上还拎着刚买回来的杨梅汤。
他一眼就看出她精神不太好，脸色有些白，脚步顿了顿，语气不自觉放轻了几分：“怎么了？”
向真摇摇头，没说话。
他走近些，俯下身，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不舒服吗？”
虽然住院部VIP病房这边很清净，但医院大门人流不少，今天过来时，边上就有不少人咳嗽，向真免疫力一般，他有点担心她被传染流感。
她扯出一个笑：“没有。叫醒阿奶吧，让她喝两口杨梅汤吧。护工阿姨去取饭菜了。”
吴屿就没再问，取出两杯杨梅汤，一杯递给她：“也给你买了杯，喝吧。”
那两口杨梅汤，好像真起了点作用，阿奶比往常多吃了几口晚饭。
他们回酒店吃饭，吃得差不多，向真在慢慢喝鸡汤，怔怔地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吴屿语气温和地说：“真真，你明天回广州吧，别耽误工作。”
他看到她的微信了，两周后，3月底，上半年的深圳时装周要开幕了。
李杭邀她一起去看秀，可以见几位评委，顺带提醒她，尽量早点准备作品集。
向真拒绝了：“不忙，而且我在这也能画稿。”
她本来是准备明天回去的，但今天得知这么个消息，心里有点难受，想再陪他两天。
李杭让她去见评委，她其实并没兴趣。有没有奖项，对她没什么意义——小圈子自嗨的分猪肉而已。
吴屿知道她iPad和速写本都没带，肯定没计划在这里工作的，不过是心疼他，才想多留两天，但他也担心她，于是继续劝。
“在这里，你情绪不好，也画不下去。别任性，听我的，回广州去吧，调整一下心情。”
医院的氛围太沉重，而她，太清澈敏感，几乎是在共感阿奶的疼痛和他的压抑，以至于这两天都在替他流泪。
今天下午，她不知又想到什么，明显情绪更低落了，眼里居然带了点悲凉。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离开这个环境，才是对她最好的选择。
向真咬了下嘴唇：“我做什么，你都觉得是任性，是吧？”
吴屿听她情绪有起伏，连忙解释：“是我最近心有点乱，用词不当，你懂我意思的，别乱想。”
向真努力把波动的情绪压下去，她也知道自己这样有点小题大做，不太合理。
她抬眼看他：“我没你想那么脆弱，让我再陪你两天，周三晚上我就回广州。”
吴屿眉头动了动，叹了口气：“真真，没必要，你多待两天也没有区别，早点回去吧，我也安心。”
——没必要，没区别。
听见这几个字，她的心一下子坠到了冰冷中，像是第一次学游泳，呛了水，但又被妈妈和教练一起扔回泳池里。
她所有的担心、心痛、支持、努力，在他看来，多一点，少一点，可能都没有区别。
不过是小女孩的一意孤行，完全无足轻重，甚至只是在添乱而已。
她丢开汤匙，清脆一声，站起来：“好，听你的。我吃完了，回房吧。”
她情绪更不好了，洗澡出来，头发也不吹，直接往床上一躺。
吴屿知道，催她离开让她不高兴了。
他想了想，取了吹风机来，坐在床边，轻轻把她捞起来，给她吹头发。
向真脸上还带着几分不情愿，但也没有拒绝他的亲近。
可惜，他没干过这事，吹风机离头皮太近了，向真尖叫一声——“烫”。
他赶紧把吹风机关掉，去看她，她微红着眼睛，避开他，说声没事，抢过吹风机，去浴室吹头发了。
吴屿愣了一瞬，浴室里吹风机轰鸣，像是UFO在头顶盘旋。
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忽略了什么。
这种直觉在过去的职业生涯中提醒过他很多次，他最近有点心力不济、神经迟钝，但一定有什么不对。
轰鸣的白噪音结束了。
过了一会儿，向真从浴室里出来，带着他熟悉的柑橘香气，唇色红润。
吴屿想问一下她好点没有，没想到，她微一咬唇，侧身坐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扶住她，她贴近，圈住他的脖子，吻他，这一幕格外熟悉——他们第一次接吻，就是这样。
那时候是他主动，但此刻，向真主动轻柔地吻上来。
他有点迷茫，不知道为何她的心情突然又变了，但很快就被她打乱了思绪。
“吴屿，”她唤他名字，“吻我。”
她的声音柔嫩得像春天的紫藤花，每次叫他名字，都让他心颤。
他刚才的担忧飞走不少，心里柔和安定，手臂一下收紧，想把她收进心里。
他珍重地吻她。
向真却用指甲抓他手臂。
吴屿并不在意小猫亮出爪子，他让她不开心了，她愿意这样发泄一下情绪，倒是好事。
这种轻微的疼痛，反而让他觉得，她更真实，更靠近了。
他的心已经被巨大的情绪填满，但对她，永远耐心充足，他不想伤了她。
向真这次却出奇地着急，仿佛一只被激怒的小猫，焦躁地捶他的肩头。
“真真，别急。”吴屿拍拍她的背，想安慰她的急躁。
可这话起了反作用。
她就是那么倔，那么蛮不讲理，对自己都没点耐心，一下子脸色泛白。
吴屿心疼得要命：“你……”
她小手按住他的嘴唇，语气还带点暴躁：“别说话。你不喜欢我吗？”
喜欢，他怎么会不喜欢，他的心里有两个声音在极限拉扯，一个想疯狂地得到一切，一个却生怕她受到伤害。
他小心地安抚她。
她却根本不领情，非要一条路走到黑，简直是胡搅蛮缠，明知要撞南墙，还要拉他一起下水。
他觉得哪里不对，却怕自己又弄错，再不敢说什么，怕她更倔起来。
——说到底，他也需要这点亲近，来确认她仍然愿意与他靠近。
他想去亲吻她眼睛，她迎上来，和他双唇相接，又闭上双眼，似乎沉浸其中，又像是羞于对视。
他们毕竟是默契而熟悉的。
她如轻云，飘在他的心池。
他听到她声音，不若平日，仿佛带了些压抑的痛，心底那隐约的不安又再次升起。
他只能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回过来神，他看见她侧着头眨眼，仿佛要压住泪意。
他心头一震，他明明发誓过，再也不让她难过。
“真真？哪里难受？”他摸着她的脸。
她只是摇头，低声说没事。
他倒了温水，扶她喝了点。
她软软靠在他身上，还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冷，还是难受。
他帮她把被子拉好，和平常一样抱着她入睡。
她怎么会这么虚弱？难道真是在医院被传染了流感？
他摸一下她额头，也许是心乱了，总觉得有点烫。
就在他想着要不要找体温计的时候，她低柔的声音传来，细得几不可闻：“这样你会开心点。”
吴屿整个人僵住了。
他不敢置信地低头，她半闭着眼睛，一向灵动的双眸蒙着一层薄雾。
他的心一瞬间收紧，又错了，全错了。
从头到尾，她不是原谅，也不是渴望，而是在不顾一切地用这种方式表达安慰——像是要证明自己，起码在这件事上可以让他开心。
“真真……”他抱住她，嗓子哑得像要裂开，“不是这样……”
他想马上解释，但她没什么反应，似乎已经在半梦半醒间，刚才不过是累极后的一句呓语。
他眼眶潮湿，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他明明都无比满足和快乐，她怎么会以为……
他心里马上浮现了好多个瞬间。
他刚说，她留下陪他，没有必要、没有区别，让她觉得陪伴无用。
上周她努力哄他、陪他玩卡丁车，他没有表达自己被安慰到了，反而不告而别。
他些许妒忌，不肯用言语表达在意，宁可……
他越想越心惊，想把她叫醒，一一述说分明，却又怕惊到她，扰了她休息。
她依在他胸口，闭着眼睛，大概已经睡着，他却再难入睡。
不到半小时，向真在他怀里颤抖起来，背上也起了一层细密冷汗，似乎被梦魇困住，模糊地发出一点喉音。
吴屿唤她：“真真，真真？”又连忙抚摸她的脊背，重复着习惯的安抚动作。
除了那次惊恐发作，向真和他一起时，睡得还算安稳，从没这样过。
她睁开眼，看到他，似乎想哭又忍住了，只是往他怀里一拱。
吴屿把她拉起来，吻去她的泪，睫毛上一片湿漉漉的。
向真用力打他，不让他继续，他又去抓她的手。
两人都睡不好，干脆开灯，起来交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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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没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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