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六月初七,母亲的娘家发请帖,请我们全家于七月初八前往李老夫人的八十大寿。李氏家族,为桐城李氏,其根基在桐城,是方朝五姓七望之一。五姓七望以为纯种的华夏血统自豪。
李家下了帖子后,母亲和父亲讨论后决定带着长兄、我和二弟,小弟年纪尚幼,谭姨娘和小弟就留在家里。得到这个消息后,那几日大家都很欢喜,母亲特地将裁缝请到家里量体裁衣,又遣家仆外出准备贺礼。在以往,都是家中过年才有的待遇。
恰逢陈道童从学院休假回来,父亲常请陈道童前来与长兄切磋学问。说是切磋,更为准确的是陈道童来指点长兄的文章,父亲在一旁抚蓄观看,不时点头称赞。
父亲常说:“长卿所作文章,未经雕琢,古朴天然,灵气逼人,却缺乏了些世俗。”
往往此时,我像个小丫鬟候在小花园院门,身旁摆着果子和茶水,待其谈史论道到一段时间,便会送上去。临走前,再偷偷的多看一眼陈道童,而陈道童触及到我的目光,只是微微一笑。这一笑,进了少女的心,如七月底的芙蓉花,虽然未开放花朵,但蓄着力,带着满心欢喜。
到了六月初七的清晨,早已是云开雾散。我随长姐跨出府门时,看到陈道童穿着簇新的衣裳过来,向父亲母亲鞠躬行礼,站直后说道:“有劳古伯父、古伯母。”接着向长姐、长兄、我和二弟拱手道:“见过瑀哥儿、珏哥儿、蓉妹妹。”我们依次向其还礼。
我们没有进行过多的寒暄,在父亲母亲清点完礼品,检查完我们几人穿着后,便准备启程了。
我随着父亲母亲上了一辆马车,长兄与二弟和陈道童在另一辆马车上,一起前往李府。
李府在靠近御街的新昌坊,我很小的时候在元宵时节去过一次,离照庆坊有一定的距离,而且有四五个照庆坊那么宽。母亲在马车内一直叮嘱我和长姐:“出门在外,一定要谨言慎行,不可生是非。”
我连连点头称是,母亲拉着我的手,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也不知道你外祖父和你舅舅到了没有?”母亲说完这句话,也是忧心忡忡的,手里紧紧攥着的手绢也洇湿了一小块痕迹。
我们终是早早地到了。李府门外彩绸高悬,比比皆是,李府的院墙很高,灰墙黑瓦,从外面看可能有半个照庆坊那么大,四周围倒没有种植树木,外面已支起了棚子,车马不断,小厮们也是迎来送往,满脸堆笑。
父亲向门房递上帖子,落了名字,交了贺礼,我们一行人随着小厮从偏门进入李府。一进去就看到两边为游廊抄手,黑沉沉的木头上也不描金画图,倒是显得肃穆庄重。
内院门旁边候着些嬷嬷,有位是头发花白的嬷嬷,嬷嬷们后面跟着几位小丫头。母亲向头发花白嬷嬷点头问好,笑容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白嬷嬷,上次见您,还是五年前还是我家大姐婚嫁的时候。”母亲堆着笑,继续道:“您身体最近可好?我看您朗健依旧。”
白嬷嬷向母亲行礼问好,语气带着热络,回答道:“七娘安好,托您的福气,老妪的身体目前康健。三老夫人已在内院里陪着老夫人说话呢。”
母亲听罢,便向白嬷嬷拜谢,旁边出了一十七八岁的丫鬟,她俯下身子,恭敬说道:“古夫人,请随我来。”便引着母亲和我进入内院,与父亲一干人等分开。
踏入月亮门,外院的湖泊是太湖石沉底,官靴四处走动,人心浮动;内院则是百花争芳,互相恭维闲谈,或者是引着自家的女儿与其他贵妇认识。
我与母亲被引至内厅外,里面不时传出欢笑声,小丫头与候在外面的大丫鬟耳语了几句,大丫鬟便向母亲行礼问好,说道:“古夫人万福。夫人来的正是时候,老祖宗与三老太太在里面说话呢。”说罢,扭着腰肢,打起竹帘,向里面扬声道:“老祖宗,三老太太,古夫人到了。”
我随着母亲走进内厅,我一路上低头不语,谨小慎微,生怕出了什么错误,眼睛更是不敢乱瞟。只觉得一进去,各位夫人、姑娘们的脚上的鞋子镶嵌的珠子在白日都晃着我的眼睛疼。
我们一进去,之前的欢乐的氛围便凝固住了,母亲旁若无闻般的脸上挂着笑,向李老夫人行礼问好,接着向外祖母行礼问好,余下则是向各位夫人行礼,而我一一跟着行动。
七月的天气不甚凉快,内厅里放了我从未见过那么多的冰块,在白日也点燃了许多的烛火,寒气与烟气相交。我猜测是李老夫人上了年纪后,耳不聋但眼睛有些老花。
李老夫人身着宝蓝色长衫,借着火光能看见金丝银线绣满了图案,头上只别着玉扁方,左手捏着念珠,慈眉善目的样子。
李老夫人拉着母亲的手,对着外祖母说:“你们家七娘是有福气的。”借着面对母亲继续道:“七娘近来可好啊?后面是你的小女儿吧,我还没见过呢,让你家姑娘来我跟前。”
我从母亲背后往前走过去,站定在李老夫人面前,李老夫人用眼神扫了我一遍,便用手捏了捏我的脸,笑道:“这孩子是你家小女儿吧?一张圆圆的脸看着多亲切。”
母亲则回答道:“大叔母,这是我家二姑娘,名唤映蓉。”说着,母亲轻轻扯了一下我的衣裳,继续道:“快向叔外祖母行礼。”
我没见过这样的场景,以往有什么大宴会都是大姐随母亲前去。这在里只能母亲说一句,我便动一句。
在李老夫人生日来临前,母亲很有远见地抓着我进行礼仪训练,从头到肩膀,到腰和手的摆弄,以及腿摆放的轻重,力保我在外不会出错,特别是在我家能参加的最好的宴会上。李老夫人看着我行礼后,向周围人夸到:“你们看看,这多好看。”说罢,退下手腕上的玉镯子,拉着我离她近一点,将玉镯子套在我手腕上。
我看着手腕上白色玉镯,心里十分高兴,再次行礼道谢时更加心悦诚服。母亲紧跟着说了好一些吉祥话,句句拍上李老夫人的马屁,李老夫人听着很是高兴,屋子里又恢复起了之前的欢乐。
李老夫人给母亲指了一座,我跟母亲退到最末尾的椅子上坐着。母亲因地制宜地与周围的夫人迅速聊起来,话里话外都是哪家发钗制作精巧,哪位师傅裁制新衣不仅便宜,手艺还好诸如此类的话题。
我心里有几分羞愧,羞愧于自己的木讷,连相熟的小姐妹未识得几个,在宴会上显的我束手束脚。我事事随着其他姑娘的讨巧行径,母亲在热络之余,还要分些精力来确保我不出什么岔子。
我在内厅坐了许久,终于等到宴会开席,只不是将大家闲聊的场地从内厅挪到花厅,我的位子都坠在末尾,但我乐得清闲,可以畅快的吃到这些在家吃不到的美食,还不被母亲责罚,这也是一种安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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