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薛霄松大晚上的请他们说话,目的不是为了自己。
苏桓语和季路对视了一眼,俩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
“好,我们一会儿会和王老板谈谈。”季路先应承了薛霄松的请求,然后环视着院落,随意的问:“反正等他也是无聊,不知道是否有幸听薛老板弹奏一曲?”
“这个……”薛霄松脸上始终挂着的浅淡笑意僵了一下,搭在腿上的双手手指也猛的蜷缩了起来。
十分为难的模样。
“这个提议冒昧了哈,不用勉强。”季路哈哈笑了两声:“现在夜深了,确实不太方便哈。”
笑着笑着,又万分遗憾的叹了口气:“就是想到王老板说您各种乐器都擅长,就想着……”
“我去给你们拿几套漆器吧。”薛霄松面露赧色,有些慌张的站起身来:“乐器确实有些年没碰了,早就生疏了。
漆器好,我在老王这儿放了几套得意之作,你们看看喜欢哪套。”
说完,转身就往他背后不远处的屋子走去。
季路和苏桓语谁都没有开口叫他。
倒是坐在临近廊椅上的徐进忙拉着徐行一道起身,好奇着:“走!去看看!”
“别去。”季路把兄弟俩叫住,训了一句:“人叫你们别客气,你们还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啊。
老实呆着吧。”
徐进撇了下嘴,犹豫了半分钟,最终在方疏棠沉静的注视下,讪讪的拉着徐行坐下了。
他们方家的规矩,就是要听长辈的话。
徐行虽然坐下了,还是不甘心,问方疏棠:“那我能摘个葫芦么?”
在徐行他们坐着的廊椅附近,种植着几枝葫芦藤。
这个时节,藤蔓上结满了大大小小的葫芦,一个个脑圆肚圆的,看起来实在可爱。
“等薛老板回来,问一声。”方疏棠答。
薛霄松和王泽山都是大方的性子,但该遵守的礼节还是不能省。
“好嘞。”徐进表示收到,眼睛却不断搜索着葫芦藤,想挑一个最顺眼的。
向来对外物不甚关心的徐行居然也盯着葫芦藤看,很感兴趣的样子。
季路转头对苏桓语说:“习惯性压抑,伴随人格撕裂。”
“已经很严重了。”苏桓语有些遗憾:“可惜他自己并不在意,甚至潜意识逃避。”
“要不要强制一把?”季路问。
“虽然冒险,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苏桓语看着正前方亮起灯光的屋子,沉声说:“可以试试。”
说完,他转眸看着方疏棠,语气温柔:“我们需要一些时间,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他没有用征求对方意见的语气,而是采用了带有强烈主观意愿的说法。
证明他接下来要做的事需要很长时间,会严重影响方疏棠的休息时间,所以他建议方疏棠回去休息。
季路也说:“早点儿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去看上午场。”
依照方疏棠病后可有可无的性子,话说到这里,他肯定就点头了。
苏桓语站起身,握住了轮椅推手。
不远处的徐行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想留下来。”方疏棠却突然说:“我想和薛老板聊聊。”
接连用了两个“我想”,证明他想留下来的意愿之强烈。
这对一个人格溃散患者来说,很不容易。
苏桓语准备推动轮椅的动作顿住了。
他垂眸看着方疏棠的颅顶乖巧的漩涡。
所有发丝都顺着漩涡的方向成长,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这一刻,他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再一次鬼使神差的想起了那漩涡温暖而毛茸茸的手感,以及发丝之下小棠那双能照亮夜空的眼睛。
“小棠。”季路转过身,看着方疏棠的眼睛:“你现在是病人。”
方疏棠因为生病,心思变得格外敏感,能感知到许多常人感受不到的情绪,与薛霄松交流起来会相对容易。
就像上次开导徐行一样,那些让薛霄松艰涩难言的话可以不用说出口,就被人精准捕捉并深刻理解。
对薛霄松的治疗确实是有好处的。
苏桓语和季路明知有好处,却一致不想让方疏棠留下来,只有一个原因。
薛霄松那些被方疏棠捕捉并理解的负面情绪不会消失,而是会像利刃一般刺入方疏棠的身体,让其本就病入膏肓的精神状态面临崩溃风险。
他们不能冒这个险。
被方疏棠开导过的徐行显然感知到了什么,他不顾徐进的拉扯,走到方疏棠的身边,垂眸说:“回去,该休息了。”
方疏棠埋在毯子里的双手握成了拳,面上却没有表现出一丝失落。
论掩藏情绪,在方疏棠面前,薛霄松那点儿伎俩根本不够看。
他朝季路提了下唇角,看着像是妥协了。
实则,他按捺下喉头翻涌的酸涩,尝试做最后的努力。
他开了口,缓慢却又坚定地抬头看着苏桓语:“苏医生,我想试试。”
方疏棠很聪明,早就知道苏桓语对他的情感非比寻常。
他没有尝试与更为熟悉的季路继续交涉,而是选择了苏桓语。
一是因为那份非比寻常的感情,二是因为他相信苏桓语有办法。
自他在漆器店暗室见到薛霄松的那刻起,薛霄松拼命压抑的负面情绪就已经感染到了方疏棠。
让他无法克制的兴奋起来。
他知道,这是他生病后的症状之一,能精准感知到负面情绪,并渴望将其占为己有。
这是他人格溃散后深埋在心底的自我毁灭倾向。
只是他早就学会了压抑,所以他完美的压抑着这些渴望,表现的云淡风轻,漠不关心。
因为他深知,只有这样,才能让关心他的人少一些忧虑。
——这才是他情感淡漠症的根源所在。
季路为了他,劳心劳力这么多年。
所以,他不允许自己有更多的病态情绪冒头。
可是现在,他遇到了苏桓语。
一个和季路水平不相上下,却更懂他的医生。
他做了“要治好病”的决定,就不能再有任何隐瞒。
他想让苏桓语看到他体内这份对负面情绪格外偏执的**,他希望苏桓语能有办法治愈他。
果然,他话音落地的那一瞬间,季路的脸色就变了。
季路很确认自己忽略了什么东西,却暂时无法进一步确定那东西是什么。
他紧张地抬眸看向苏桓语,脸色凝重的像一块凝结着寒露的岩石。
苏桓语的眼神却没有半分紧张,反而透露出一抹意犹未尽的温柔与贪恋。
季路看到他松开轮椅的握把,垂眸看着方疏棠的眼睛,说:“好。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窝在廊椅上看戏的徐进砸吧着嘴站起来,走过去把徐行拽回了走廊。
他凑到弟弟耳旁低声交代:“以后少去凑热闹,只要老大没开口,就没咱插手的份儿。呆子。”
徐行不懂这些弯弯绕,一双黑沉的眸子仍眨也不眨的看着轮椅上的方疏棠。
一方薄毯遮不住那一身孤傲的骨骼,似极了陈列在柜台里的上古残玉。
让人心疼的移不开视线。
方疏棠唇色有些发白,唇角却扬起了好看的弧度。
“什么条件?”方疏棠问。
“你和他聊天时,我要在场。”一身浅灰色运动套装的心理医生绕过轮椅,在方疏棠右侧的圈椅上坐下。
姿态闲适柔和,像是包裹着残玉的绒布。
“可以。”方疏棠几乎没有犹豫,就点了头。
然后,回眸看着走廊方向:“小行先回去休息吧。小进,辛苦你去跑一趟,帮我再拿一条毯子。”
“好嘞!”徐进也觉得有点儿冷,起身拉着徐行的手腕往回走。
徐行却一把挣开了,靠在廊柱下说:“我不累。”
方疏棠不走,他更不可能走。
徐进最了解自家弟弟的脾气,摇摇头自己走了。
“小棠。”季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问清楚:“我刚才有什么话,让你不高兴了吗?”
话虽然这么问,但季路在问出口之前,已经快速把之前的场景过了一遍。
不过就是苏桓语提议送方疏棠回去,他附和了一下,仅此而已。
最有可能让方疏棠心里不舒服的,应该是那句“你现在是病人。”
可是类似这样的话,这些年他没少说。
方疏棠也从未因此不开心过。
“没有。”方疏棠看着季路,慢慢说:“我只是想和薛老板聊聊。”
季路正要再问,就听到方疏棠接着说:“为了我好,你是不会轻易同意的。”
语气笃定。
“是。”季路承认了。原来这就是小棠放弃他,转而向苏桓语求助的原因。
他转而看向苏桓语,沉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明知会伤到小棠,还是松口让小棠留下。
“因为咱俩都在啊。”苏桓语笑了一下:“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给方先生托底的。如果我不行,还有路哥你啊。”
季路不说话了。
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一个天下长辈最容易犯的错误。
那就是打着“为你好”的名号,罔顾当事人的意愿。
方疏棠是病人没错,与薛霄松谈话会承担极大的风险也没错。
但不能因为担心风险发生,就试图直接掐断方疏棠的意愿。
在这样的阶段,小棠能勇敢向他们说出“我想”,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们身为医生该做的,就是守护好患者的“想”。
感谢阅读,感谢支持。
刨去心底旧疤漫长又艰难,好在我们的小棠一直很勇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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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直面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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