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桓语维持俯身的姿势,观察了方疏棠一会儿,确认对方没有其他异常症状,才缓慢松了口气,坐在了床旁的椅子上。
“你也过去躺着吧。”方疏棠看了眼相隔一米远的床铺:“说话听得到,躺着舒服点儿。”
“好。”苏桓语虽然更想坐在方疏棠身边,又担心长时间距离太近会让方疏棠不舒服。
所以干脆退后,靠坐在了自己床头。
酒店的床头都是一张造型简约的木板,弧度近乎于无,靠着很不舒服。
苏桓语干脆也往身后垫了两个枕头,半侧着身子去看方疏棠。
屋子里只有两张床中间的床头灯亮着,昏黄色的灯光笼罩着床头的一小块区域,熏染出让人昏昏欲睡的氛围。
灯光之外更暗处的两个人却一丝睡意都没有。
胸膛里的心脏跳动声吵得人心慌。
苏桓语低咳一声,主动挑起话头:“你后来,是怎么开始拍电影的?”
这个“后来”,是接着之前的话题,指方疏棠找到“活着”的方法之后。
“一开始,只是强制给自己制定每天必须完成的目标。”方疏棠坦然向自己的心理医生分享着曾经的经历:“比如看几页书,看两个小时电影,吃一个水果之类的。比较容易完成的。”
“能成功完成所有目标,且有充足的时间和精力之后,我对目标计划进行了升级。
更换为每天写几页书,创作几个脚本,做一顿饭。”
苏桓语借着朦胧的灯光,用目光温柔描绘着与他一床之隔方疏棠的轮廓。
胸膛里交杂涌动着温热酸涩的情绪。
过去的那些经历越是艰难,苏桓语对能够再次见到眼前之人的感触就越是复杂。
他意识到,在那段沉寂黑暗的日子里。
苦苦挣扎着的从来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他的小棠虽然忘记了一切,却从来没有放弃。
“一开始可能每天只能画一个分镜,到后来,在固定时间里能画出来的镜头越来越多,成型的故事也越来越多。”讲到这里,方疏棠笑了一下。
“再到后来,就习惯了,觉得每隔一段时间能沉浸在一段不同的故事里也挺好的。”
“后来,路哥就帮我选了影视专业。然后,就顺理成章的走到了现在。”
苏桓语注意到,他说到后来,用到的词是“习惯”,而非“喜欢”。
小棠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聪明。
在死亡的诱惑面前,如果实在找不到“喜欢”的**,就退而求其次,先用习惯创造一种生活模式。
“不知道是不是我生病的原因。”方疏棠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困惑:“总觉得生存在这世间,想要做点儿事特别难。”
“我感觉到薛老板也一样,漆器这件事,对他来说应该过于沉重和庞大。他全盘接受非常吃力,所以整个人活得很疲惫。”
“所以,你就把自己的经验分享给了他。”苏桓语明白了小棠之前坚持要和薛霄松聊天的缘由。
熟悉的,爱管别人闲事的性子。
“嗯。”方疏棠点了点头:“薛老板挺有才的。他迟早能把漆器这件事做好,现在压垮了太可惜了。”
“循序渐进,是个好办法。”苏桓语赞扬了方疏棠:“能遇到你,是薛老板的幸运。”
“就算没有我,你和路哥肯定也有办法帮他的。”方疏棠转眸看着苏桓语,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神十分坚定:“我相信你们。”
“也许吧。”苏桓语却苦笑着摇摇头:“在心理疾病面前,医生能做的其实很有限。
特别是在病人不愿意配合的情况下。”
“因为你们没有‘读心术’是吧。”方疏棠笑了一下:“路哥经常这么说。
他说现有的医疗器械只能‘看见’人身体内部的骨骼脏器,可看不见人的心思和精神状态。
如果病人不愿意开口,你们也没办法。”
“嗯。”苏桓语看着方疏棠,不吝啬对他这段时间的表现表示肯定:“像你这么真诚的病人,太少了。”
“可能因为我病得太严重了吧。”方疏棠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身体:“不好好治的话,很难‘活着’。”
方疏棠这话说得悲观无奈,却是精神疾病科室大部分病人的真实状况。
精神疾病看不见摸不着,很多症状就算发作了也对现实生活的影响不大,人们很难发现。有时候就算自己有感觉,也觉得忍忍就过去了。
等到病情逐渐严重,严重到影响正常生活的时候,少部分接受过心理健康教育的人才会选择主动就医。
这部分人虽然病得严重,但能走进心理科室,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更多的人可能就在无知无觉中,被那些黑暗情绪拖入深渊,失去了“生”的希望。
“路哥以前总说我运气不好。”方疏棠又笑了一下:“其实我觉得自己挺幸运的。身边一直有路哥在,现在还遇到了你。”
苏桓语想到了他刚上大学那会儿,季路第一次回国,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辅修精神病学。
他那时候其实更想辅修中医药学,但季路以“卡在了学科脖颈,需要人帮助”为由,软磨硬泡了好几天。
苏桓语这才把多余的精力放在了精神病学。
原来,季路早就想好了这一天。
是他愚钝。
“这么多年,你从没有想过要回来吗?”苏桓语问。
“想过。”方疏棠诚实作答:“但意愿没有太强烈。
其实生活在哪里对我而言都一样。何况在那边,更习惯一些。”
苏桓语扯着唇角笑了一下,和他想的一样。
就算有季路的费心筹谋,小棠现在能回到他身边,也都是因为一场意外。
他看着距他仅有一米之遥的人,克制着心头强烈的、想要走过去把人抱在怀里的冲动。
知足地想:“不论原因如何,现在小棠人就在他身边。这就足够了。”
“我以前也以为自己运气不好。”苏桓语看着方疏棠,唇角漾开一抹温柔的笑意:“现在才知道,我太幸运了。”
因为你从来都没有放弃过。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于是方疏棠问:“因为什么?”
“因为你回来了。”苏桓语压制着眼底灼热的情绪,举重若轻的说。
“看来这场车祸也不全是坏事。”方疏棠摇头笑着:“最起码,对你我而言是这样。”
“是坏事。”苏桓语却坐直身体,看着方疏棠郑重道:“我希望你回来,更希望你平安。”
这是来自朋友间最普通不过的关怀。
却令方疏棠心头的血液再次沸腾起来。
他一直被季路和徐家兄弟保护得很好,感受到的关怀比常人多很多。
现在,却因为一位特殊朋友的关怀而心动,实在匪夷所思。
不过方疏棠惯会隐藏情绪,心跳得再剧烈,面上也只是淡淡的说:“谢谢。以后会注意的。”
意外之所以被定义为意外,就不是注意能避免的。
苏桓语无奈叹了口气:“算了,反正我会一直在的。”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方疏棠意识到了什么,眼神一亮:“苏医生这是同意随我们进组了?”
苏桓语这样尽责的医生,居然真能放下医院的一切,随他走。
这是方疏棠做梦都不敢奢求的事。
“不然呢?”苏桓语上下扫了方疏棠一眼,抱着双臂:“你是我的病人,不治好你,我也没心思好好工作。”
“那就辛苦苏医生了。”方疏棠是真的开心:“我会好好配合的。”
小楼里,苏桓语和方疏棠不知不觉聊到了深夜。
隔壁小院,却醉倒了一大片。
王泽山开心,又熟知酒桌文化。
有他在,季路连带着徐家兄弟没一个能逃过酒桌,全都醉倒了。
一桌子的吃食被造了个七七八八,季路三人也倒得横七竖八,各自陷入梦境深处。
薛霄松劝不住,干脆挽袖子加入,和王泽山战到最后。
见季路三人再无回应,俩人起身,合力把季路三人就近扶回客房,又回到院子里收拾残局。
王泽山肆无忌惮的揽着薛霄松的肩膀,问:“那小子到底和你说啥了,你咋突然就开窍了呢?”
“没啥。”薛霄松脸颊早就被酒精烧透了,苍白的脸色被酒色一染,整个人看着就有了“活气儿”。
出口的话却让人哭笑不得:“之前是我太心急了。老王,都怪你。你也不知道拉着我点儿。”
“我还没拉着你?”王泽山一万个不服气:“你好好数数,我都把你从那小黑屋拽出来多少次了?!
给你买手机!游戏机!扛着你去爬山!看电影!
甚至还强压着你,压着你办了那事儿!”
王泽山说着,眼睛红了,语气也哽咽起来。
他干脆低头咬住薛霄松的唇,狠狠把人折磨了一阵儿。
直到榨干薛霄松胸膛里最后一口气,才把人放开。
王泽山一双眼红透了,炉子里的炭火似的,灼灼看着怀里的人。表情看着凶狠,像是要把薛霄松整个吞进肚子里去。
语气却委屈得很:“我能控制得了你的人,却握不住你的心啊。”
感谢阅读,感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5章 生活模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