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聪也点了烟,靠在楼梯间的白墙上,问:“会吗?”
“会的。”季路抽了一口,沁凉的烟气顺着吼道进入肺腑,麻痹着内心抽痛的神经。
是安慰武聪,也是在安慰自己。
他吐出一道雪白的烟圈,肯定的说:“一定会的。”
武聪沉默的抽着烟,没有再说话。
他朋友多,但自小一起长大,能过命的兄弟不多。
苏桓语算一个。
让他亲眼送自己过命的兄弟走,他还真做不到。
武聪眼眶红了。
心里被人挤了几滴青梅汁似的,酸得厉害。
他不停地抽烟,想用烟雾把自己藏起来。
在他抽到第五根的时候,季路起身,一把把烟盒从他手里夺了过去。
这位许久不见,愈发沉稳的兄长开口:“一次抽太多伤肺。
小语这些年多亏你照顾。
我得替他照顾好你。”
季路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武聪心头的青梅汁便造了反,顺着血脉一路上行至眼眶,刺激着他经年不用的泪腺。
武聪匆忙低头,抬手捂住了眼睛。
成年人,总是不愿在人前袒露自己的脆弱。
季路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静静陪在一旁,等他这阵情绪过去。
等武聪情绪基本平复了,季路才接着说:“小棠回来了。”
“……。”武聪这两天的情绪一波三折,这会儿脑回路有点儿跟不上。
他愣愣地看着季路。
“小进肯定瞒不住你。”季路勾唇苦笑一下:“等他好一些,我安排你们见面。”
“他怎么了?”武聪尝试稳定思绪,问:“前几天聚餐听小语说了一嘴,小棠状态不太好,还不方便见我们。再细问他就不说了。
究竟发生什么了?”
“出了车祸。”季路半真半假的说:“伤到脑子,以前的事儿都忘了。”
不是季路不信任武聪,而是当年的事于小棠而言是祸非福,实在没必要让更多人知道。
“这么严重。”武聪想到了一种可能,揪着心问:“他不会是连小语都忘了吧?”
“是。”季路说起这个心里也不是滋味:“现在小语又出了事,真是……”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
“路哥,我能做什么?”武聪身上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和活力。
在这种境遇不顺的时候,显得尤为可贵。
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给所有人心头点了一簇希望。
很多时候,怕的不是前路艰难,而是内心失去希望。
季路笑了一下,拍拍武聪的肩膀:“忙你就行,有空来看看小语。”
“那必须的。”武聪像个大人似的安慰季路:“那小棠就先交给你了。
等他俩彻底好了,一定得让他们好好请咱们一顿大的!”
“行啊。”季路笑:“就这么说定了。”
……
在药物作用下,苏桓语久违地睡了一个长觉。
梦里,他坐在一艘巨轮上远航。
海面风起云涌,颠得他五脏六腑都快碎成渣了。
他拼命忍着想要呕吐的**佯装镇定,全因为他身侧正坐着一个人——方疏棠。
他们之所以坐在这艘船上,是因为小棠的病彻底痊愈了。小棠主动邀请他出海,一起到D国看看。
至于为什么要选轮渡而非飞机,那就不是梦里的苏桓语该考虑的事情了。
耳畔,小棠正给他介绍着D国的风土人情,嗓音温煦:“D国人不多,建筑很美。
一到了冬天,就是漫街大雪。
在D国,没人会主动扫雪,他们会任雪原地堆着,之后用雪做原料,堆砌各式各样的小玩偶。
晚上再在玩偶上挂上彩灯。
有人撑着画板对着玩偶作画、有人对着玩偶弹琴高歌,还有人对着玩偶喝酒。”
“你呢?”苏桓语问:“你会做什么?”
“我在楼上边煮茶边看他们。”小棠笑了一下,说:“等茶煮好了,让小进和小行给他们送下去。”
“其实,我也想下去和他们一起堆玩偶。”小棠看着窗外翻滚的碧蓝波涛,眼神里是深海一般旷远的宁静:“可是我那时候还病着,不能靠人太近。”
“这次,我陪你一起。”苏桓语说着,尝试去握身旁人的手。
小棠的呼吸条件反射般乱了一瞬,但很快,就回握了过来。
掌心温暖干燥,带着阳光的味道。
“好。”小棠笑着转眸看向他。
笑着笑着,就变成了小时候的样子。周身洋溢着暖色的光,他抓着苏桓语的双手说:“小语,不怕。
等渡过这片海,我就带你去看最美的雪。
咱们要堆一个白白胖胖的雪娃娃,鼻子用胡萝卜,眼睛用黑扣子!
就像咱们以前堆过的一样!”
苏桓语脑海里勾画着雪人的模样,眼前是笑得灿烂的小棠。
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场景斗转。眨眼间,他们就回到了小院。
小院里正是冬天。
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往下落,盖在小院的花草树石上,像是给小院盖了一方雪白的绒毯。
小方疏棠拉着他往院子中央跑。
被雪覆盖的葡萄架子旁,方爷爷正拿着一把铁锹铲雪。
头发和肩头都落了一层厚厚的雪,随着他的动作,那些结成块的雪簌簌从他肩头落下,砸在身前的雪地里。
而他的肩头很快便被新雪重新覆盖。
方爷爷一点都不在乎这些妄图在他肩头融雪成冰的雪花纷扰,他低头专注的铲着雪。
方奶奶则坐在屋檐底下缝衣服,笑着对他们说:“慢点儿跑,带好手套。”
方爷爷用铁锨把雪铲做一堆,方疏棠就和苏桓语一起用手把雪推成他们想要的形状。
三人合力,不一会儿,雪人的脑袋和身体就成了型。
“奶奶!”方疏棠朝屋檐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喊:“雪人堆好啦!”
“诶呦,胖嘟嘟的,真可爱。”方奶奶放下怀里的衣物起身,从身旁的针线筐里拿出一根胡萝卜,慢慢走过去。
她先是给雪娃娃插上胡萝卜鼻子,然后从掌心拿出两枚黑色圆形四孔的塑料扣子,递给方疏棠和苏桓语一人一颗。
笑着说:“给小雪人装上眼睛吧。”
“怎么每次都拆我衣服!”方爷爷佯装不高兴,看着雪人的眼睛,很快又自己笑了,赞叹:“还是我的扣子大,好看!”
这时候苏桓语才知道,方奶奶刚才是在拆扣子呢。
雪人有了鼻子和眼睛,还差个嘴巴。
方爷爷顺手从身旁的葡萄架子上拽了一枝枯藤,按在雪人嘴巴的地方。
按好了,方奶奶又把藤枝两端调成向上弯曲的弧度。
一个笑着的大眼睛可爱雪娃娃就这样诞生了。
每个下大雪的冬天,他们都会在院子中央堆这样一个雪人。
雪人融化的时候,春天也就该到了。
每每这个时候,方疏棠总是会难过。
方爷爷和方奶奶便对和雪人差不多高的方疏棠和苏桓语说:“孩子们,不要担心雪会融化。
雪人没有走,它变成了院子里的花,会陪我们到下一个冬天。”
“那些消失在眼前的人或物,从不会真正离开我们。”
“学会往前看,你们有一天会发现,那些消失的东西会再次出现在我们身边。”
苏桓语脚下的大地突然震动起来,强烈的震感让他腿脚打颤,下意识抓紧身边人的手。
很快,对方便回给他坚定的力道与支撑。
一个眨眼,他们再次回到了波涛汹涌的海面上。
身侧的方疏棠正关切地看着他,担忧的问:“小语,你还好吗?”
苏桓语勉强笑了一下,正要回:“我还好。”
胸腔里那一团碎成渣的五脏六腑却集体造了反,争先恐后的从他喉咙里奔涌而出。
苏桓语能做的,只是在它们出口的一瞬间,将头转向背对方疏棠的一侧。
强烈的酸苦刺激着他的喉道、鼻腔,生理性眼泪也止不住涌出来,模糊了他的视线。
再睁眼时,他已经回到了隔离室。
隔离室的灯光昏暗,他一时看不清周围,但整个人仿佛还在梦里的巨轮上。
头晕目眩,忍不住想吐。
苏桓语已经感觉到喉咙底压不住的酸意翻涌袭来,他强撑着起身,忍着眩晕从床旁拿起垃圾桶,不要命的吐了起来。
直到把五脏六腑都吐空了,才跌跌撞撞起身,去洗漱台漱口。
他没精力调整水温,所以入口的水流是冰凉的。
被这冰凉一激,他的全部记忆这才回了笼。
苏桓语抬眸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那里面喷溅的猩红病人血液已被同事清洗干净,瞳仁黑白分明,如往常一般沉静淡然。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份沉静淡然里,藏着一份连自己都难以发现的恐惧。
他抗拒去分析这份恐惧的来源。
下意识垂眸,看着撑在洗手台旁的双手。
这双手被保护得很好,一点小破口都没有。
他的技术让他有这份自信,从来不会在台上失误,割伤自己的皮肤。
今天这场意外,是因为手术台上病人动脉突然破裂,在血液喷溅的瞬间,他没来得及闭上眼睛。
污染血液与视黏膜直接接触,这才导致暴露。
院方已经第一时间安排了他和同台的同事进行了紧急阻断,他知道,刚才的呕吐和现在的持续眩晕就是喝了阻断药之后的反应。
苏桓语从医生涯中遇到过几次这样的情况,以前都是去帮被迫暴露的同事做心理疏导,没想到,今天居然轮到了自己。
医者不自医,他不想,也疏导不了自己。
当一切都按照行医手册规范操作,还能造成职业暴露,那原因只有一个,便是天命如此。
说来也是可笑,他们这些天天与死神抢人的人,其实最信天命。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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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温暖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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