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寄想,金岷雪一定会来,不为别的,就为他是柳斜斜的大哥。你想娶人家妹妹,还不要博取大舅哥的好感吗?
这是没有选择余地的答案,所以杨寄并无什么担心,稳坐家中等待他的光临。
不出所料,金岷雪果然在邀请的时间上门。
两人一番寒暄,之后便是常理上的、大哥对想拱自家白菜的猪的敲打和叮嘱。
本来按照道理上讲,这场敲打和叮嘱应该在一种和谐友好的氛围里,在双方互贬和互夸的客气里获得类似于“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承诺与保证,可是杨寄的心里却并不愿意听到此种答案。
因为并不希望听到此种回答,所以他的敲打与叮嘱隐隐约约就变了味道,好像是发芽的红薯,表面上看还是个红薯,内里却铆足了劲要迸发新芽,长它自己的根茎。
一张柳斜斜小时候的照片被他拿在手里,一边向金岷雪展示年轻的柳斜斜,一边润物细无声地暗示俩人打小的亲密。
金岷雪并非傻子,看见已经被摩挲的泛黄的照片,他还能不明白杨寄的言外之意吗?
但同时他也并未感到些许压力。杨寄只敢如此隐晦地诉说对柳斜斜的爱意,说明柳老爷那边是不认可的。那么现在问题的重点则是,密斯柳是否知道杨寄的心思,以及密斯柳是怎样看待杨寄的。
他没有成人之美的爱好,只是如果稀里糊涂地做了柳老爷棒打鸳鸯的工具,那也实在晦气。
与杨寄友好分手之后,金岷雪便一通电话打去柳公馆,约柳斜斜明天出来见面,他要问个清楚。
柳斜斜也不知道怎么就跟金岷雪有了第二次的约会,明明当时说好“互相看不上”的呀!
虽说要问个清楚,但金岷雪却也没有那么直接,而只是旁敲侧击,“密斯脱杨昨天约我见面,给我看了很多密斯柳以前的照片,有几张都泛黄了哈哈……说了好多密斯柳小时候的事情,还叮嘱我以后一定要好生对待你,我觉得密斯脱杨真是一个好哥哥。密斯柳,你觉得呢?”
柳斜斜点点头,“是吧,我也觉得大哥以前对我挺好的,只是……”
金岷雪适时地追问下去,“只是什么呢?”
“你不知道,他其实已经有九年都没有回来过了”,柳斜斜垂下眼帘,“所以我才说是以前。至于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了。”
如此情景,金岷雪也就看明白柳斜斜并不知道杨寄的心思,但是她的态度倒耐人琢磨。
至于说的九年都没有回来过,应该是柳老爷早已发现杨寄的心思,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用细究,总之这直接导致杨寄只敢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搞明白这些,金岷雪认为自己有必要反击,他必须得找出杨寄的什么错误,好让柳斜斜对他生厌,这样自己才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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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这段时间以来小斜和杨寄频繁地往来,柳老爷感到很头疼,疼得咬牙切齿。
当年他火眼金睛看出来端倪,又及时地赶走杨寄,才避免了一场祸端;而今杨寄突然回来,他得再想个办法把杨寄这股邪火灭掉才好。
琢磨了两天之后,柳老爷把杨寄和柳斜斜叫到家里来,当着面儿说要给杨寄介绍一门亲事。
这户人家是柳老爷手底下的一个经销商,姓赵,家里的大小儿子都已经成家,唯独领头的大姐至今未婚。年纪上跟柳斜斜差不多,模样也还好,只是有一样毛病——口吃。
赵家想巴结柳老爷,所以并不计较杨寄的缺陷,况且听说他还是个小有力量的军官,更加觉得瑕不掩瑜。赵小姐本人无甚说得,口吃更兼懦弱,本来不愿意最后也就成了愿意啦。
杨寄有心拒绝,但转念一想,何不将计就计、也好看看柳斜斜的反应?于是满口答应下来。
柳斜斜当时也不觉得有什么,就是在心里自己对自己说,原来一眨眼,大哥也就要成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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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寄去见了赵小姐。
因为只是利用,也就无所谓上心与否,及至散场,杨寄都没记住赵小姐的鼻子眼睛。
把赵小姐的照片拿给柳斜斜看,杨寄说:“怎么样,你帮大哥看看,这女孩适不适合我?”
柳斜斜看看照片又看看大哥,继而盯着照片挪不开眼睛。
不知怎的,她心里冒出许多刻薄想法,比如赵小姐穿着太小家子气,白色洋装怎么能配黑色皮鞋呢,这不成了老太太的裹脚吗?
再比如,赵小姐似乎不大会化妆,嘴唇涂得太红了,像要吃人的妖精;
还有,她说话不利索,大哥跟她交流起来一定很费劲吧?
……
想来想去,最后柳斜斜觉得自己真该下拔舌地狱,怎么能那样想赵小姐呢!难道自己就很好吗?不也是缺点一大堆的,远的不说,单说现在的刻薄……
其实就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不知不觉间,在杨寄的问题上,她已经将自己对比起赵小姐了。
不允许自己再刻薄下去,柳斜斜把照片还回去,她说:“大哥,还是你跟赵小姐、你们自己决定吧。”
她没说好,也没说适合,而是让他们自己决定,这让杨寄感到非常高兴。
于是杨寄把照片交给姜高阳,让他送还给赵小姐,意思不言而喻。
拒绝赵家会让义父生气,但这已经不足以震慑杨寄,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亟待解决。
在表白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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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很快来到。
大年初三的时候,杨寄和柳斜斜突然闹起矛盾。
杨寄想趁着新年回老家河北一趟,把“骨肉”请回老屋,才好做一个完整的男人,才好向柳斜斜表白。
因为不明就里,柳斜斜只以为是平常的回家探亲,所以一心想跟过去走走看看。可是大哥却一反常态,始终就是不同意,这让柳斜斜大为光火,杨寄本想解释却又无从说起,最后大家不欢而散。
杨寄克日北上,很快就到了老家鹿县。
衣锦还乡的热闹自不用多说,单说杨寄的头等大事——骨肉还家。
鹿县挨近京师,并不算贫穷,可杨寄家里却穷得叮当响,自然就想到了当太监这条活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当年那一刀是如何的疼,杨寄已不愿深想。他只是独自坐在老屋里,看着堆了快半间房的各色礼品,一遍又一遍地看字迹稍显模糊的净身文书。
这份净身文书可以算作每个净身者的幻根,由刀儿匠和净身者的家属或代理人签署,需请三老四少来作证明人,还要写明是自愿净身,生死不论。割下来的东西用一个升装好,再用红布包裹,小心地放到屋顶下的房梁上,这叫做“红布高”,预祝净身者步步高升。
没有净身文书,就是有再多的钱也赎不回骨肉。
而它,也是一根栓在净身者脖子上的麻绳,另一头则被攥在刀儿匠手里。如果日后净身者发达了想要赎回骨肉,刀儿匠就可以看对方身份要价了。
不能还价,给不起也不准骂,骂了也没有用,因为在乡亲们眼里,刀儿匠是净身者的救命恩人。你骂救命恩人,是你没道理。
他回来的消息这会儿应该已经传到李师傅那里了,杨寄闭上眼睛,脑袋嗑在土墙上,想着后天就可以捧回骨肉,心里半是欣慰半是失落。
两行眼泪悄然滑落。
骨肉还家可以说是太监一生中最大的喜事,本来按照规矩,不该是他亲自来办的,需得由过继的儿子出头,磕头捧升,这才能够显出面儿来。可惜大清一朝倾倒,杨寄自己都还没长成就被赶了出来,哪来的机会过继儿子?
也无妨,钱多自然有面儿,所以杨寄把礼品足足多添了两倍,既然是花钱买脸,那必须买的豪迈。
到了迎升的日子,杨家老屋前面早已备好的迎亲般的仪仗,在一声锣鼓唢呐声中起了程。花轿里抬的是红托盘,里面放着整封的大洋,杨寄则骑高头大马在前。
抵达李师傅门口,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李师傅亲迎杨寄进家。
家里早已安排好一切,看着香案上摆放的红布高,杨寄恭恭敬敬地跪倒下来。
杨家老族长取出原订的净身文书,朗声向四周宾朋宣读。读毕,门外再一次鼓乐齐鸣。
而杨寄三拜九叩地谢李师傅、谢老族长以及众宾客。
谢毕,杨寄亲捧升进入花轿,直奔杨家祖坟。李师傅、老族长以及众宾客紧随其后。
到了杨家祖坟,老族长在供案前再次朗声宣读净身文书,宣告今天杨家老三骨肉还家。读完,老族长将文书递还给杨寄,杨寄将其投入火中。
纸灰飞杨,祭火熊熊,杨寄顿时伏倒在父母坟头痛哭不止。
两天后,杨寄再次启程返回天津。
而就在他走后不久,李师傅家突遭大火。一家老小八口人,连同猪圈里的两头猪,鸡圈里的五只大鸡十二只小鸡,都被大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后面骨肉还家这部分,有借鉴宫女谈往录里的记录,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一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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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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