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斜斜没法不答应写这封勒索信,只是最后这信却没有寄给天津城里的柳老爷,而是北上,寄给了正在热河招兵买马的大哥--杨寄。
柳家生意范围广袤,柳老爷又狡兔三窟,要说服绑匪相信此刻他正在热河谈生意并不艰难。
而之所以这么做,柳斜斜是预备着一石二鸟。
老实说,绑匪说的苟且偷生的故事她一点儿也不相信,因为她长到25岁,从来也没有听过柳老爷漏过什么风声。退一万步讲,假如这个故事是真的,那先人留下来的藏宝图必定藏着很多的宝贝,肯定比他们能向柳老爷索要的赎金多的多的多,虽说跟先人从来也没见过,但好歹是柳家、哦不,是黄家的宝贝,那就不能太让这帮人占着便宜。
大哥手里有兵有枪,既能不费一个钱把自己救出去,而且还能让他回家来,让自己能见见他,柳斜斜想,这真是一桩顶合算的买卖。
信寄出去了,接下来就是个等。
山中寂静而又无聊,绑匪见她配合且容易控制,这两天白日里倒是没再捆着她,不过也不怎么让她出门。柳斜斜也懒得出门,山里白茫茫一片,看久了会眼睛疼。而且这种雪景放在平常当然是可欣赏的,可她现在是粘板上的鱼肉,还想省点力气多苟两天,确实也没有那个心情。
跟群粗鲁的男人待在一起是件顶困难的事情,冬季气温低,挥发不了他们身上臭烘烘的气味,可他们说话的神情、吃饭的动作,还有不友好的眼神,桩桩件件都让柳斜斜度日如年。
柳斜斜决定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不然干巴巴地等下去,大哥还没来,她就要被膈应死了。于是她找到那个女人,说自己要洗衣服,让她给自己打盆水来,并且要一块肥皂。
千金小姐要亲自动手洗衣服,在这种情况下也算奇闻一件,那女人上上下下打量柳斜斜,似乎不大相信她有这个本事,但最后还是打来了清水,还是两盆,但是没有肥皂,只有一把皂角粉。
盯着女人手里的黄褐色粉末,柳斜斜为难地叹出一口气,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要求有多过分。
对柳家来说,肥皂很算不得什么,可对于依靠绑票生存的人来说,肥皂就是个紧俏货,活下去比穿的干净重要太多,有钱也想不起买这种东西。
柳斜斜无有办法,只能将就着用了。她把皂角粉搅拌在一盆清水里,然后蹲下去,牵扯着裙摆在水里晃过去荡过来,企图裙摆上的泥巴遇水就化。
但她显然没干过这种活,也低估了山里泥巴的顽固性和污染性,裙摆上的脏处没有减轻,甚至因为水的侵染而扩散得厉害,雪白的裙边被染成了黄不啦叽的颜色,看到这样的结果,柳斜斜愁得抿紧了小嘴。
女人靠着树盯着眼前的变化,一言不发,却对柳斜斜生出许多的羡慕来。
从会跑的时候她就开始帮家里干活,年纪还小就做轻一点的,长大了有把子力气了就做重一点的,家里的地里的,她都得做,常年的风吹日晒把她的一张脸一双手变成了皱巴巴的干皮。其实论年龄,她比这位千金小姐大不了两岁,可从外表看,她俩明显不是一个辈分。
有钱就是好呀,养的她周身的皮肤嫩得像剥了壳的鸡蛋,白净净的,看着就让人想咬一口。也不光皮肤好,长得也好,亮晶晶的眼睛,粉红粉红的嘴唇,怎么看都是个晶莹剔透的美人儿。女人想,这位千金小姐前世一定是个大好人,铺桥修路救济灾民积了一辈子善德,所以这辈子才能托生在有钱人家里,享一辈子福。
不像她,前世作恶今生还债,一辈子只能跟这些臭男人混在一起,越陷越深。女人挪开眼睛,似乎是不忍直视自己的后半辈子,可是眼角的余光瞥见蹲在地上仍旧愁眉不展的柳斜斜,她忽然又有点生气。
连自己的裙摆都洗不干净,也不知道这些千金小姐们天天都在干什么!女人走过去蹲下,牵扯过千金小姐的裙摆,开始用力搓洗起来。
裙子虽长,但那也是在自己手里才显得长,现在裙摆被攥在另一个人手里,长度明显就不够了,柳斜斜被拉得几乎贴在女人身上。那双手虽然不大漂亮,但比她的灵巧多了,三下两下就搓出了裙摆原本的颜色,柳斜斜从愁眉不展变成了喜笑颜开,不由地就把剩余的裙摆也往女人手里塞,边塞也边夸:“你的手跟张妈的手一样厉害,这么脏都能洗干净啊。”
女人微微地转了转眼睛,就发现千金小姐的睫毛也很浓密,竟像是天然的两条眼线,勾画出一双动人的眸子。她惭愧地低下头,继续搓洗另一块,“谁是张妈?”
“就是我家里的佣人啊”,蹲得久了腿发麻,柳斜斜微微倾斜身子,两只脚交替着伸伸长,接着向女人搓洗的裙摆上浇水,“从小她就照顾我,也算是我的亲人吧。”
话说完,柳斜斜心里想,幸好她以前就有夜不归宿的历史,否则两天一夜没有回家,张妈非得急到告诉爸爸,爸爸又找警察帮忙,那她的计划可就要露馅了。
女人听到这样的回答,觉得自己真是蠢,张妈张妈,这样的称呼怎么都不会是家长,她也真是的,一下居然没转过弯来。
裙摆很顺利地清洗完毕,女人又端来一小盆火,让柳斜斜蹲在旁边烤干。
一连串动作下来,柳斜斜对这个女人的感觉起了奇怪的变化,既憎怪她绑架自己,又感谢她帮了自己的忙,一时间对她笑也不是骂也不是,总之是个很复杂的心情。
看着女人利利索索地往火盆里添柴火,柳斜斜想,她是这样的勤快,进城找份简单的工作应该不成问题。可问题是,简单的工作工钱太低,不如在山上当绑匪来钱多来钱快,她应该不会愿意。
想了一回,柳斜斜不由暗笑自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有闲心替别人谋划将来?大哥要是再不来,她就得被撕票了!
柳斜斜惴惴不安地等到天黑,还是不见绑匪们有什么动静,不过因为热河跟天津的距离有目共睹,所以他们也还没有表现得太过不耐烦,只是取消了她今晚上的晚饭。
也不知道绑匪们是节约粮食还是故意地要折磨她,每天只给她提供两顿饭,还都是一个馒头加一碗不见米的稀汤,连个小咸菜都不配,仿佛只要吊着她的气不饿死就行。
接连饿了这几顿,柳斜斜虽然没有消瘦太多,但精气神已经不比从前,是个焉焉巴巴的样子。现在连晚饭也没有了,柳斜斜饿着肚肠,哀怨地有一下没一下地踢地上的雪,思考自己是不是可以以雪充饥。虽然雪吃进肚子里只会变成水,可是水也很有分量啊,能欺骗欺骗胃肠也是好的,否则漫漫长夜,她怕是要饿晕过去了。
从秃枝上抓了把雪捏实,柳斜斜勉勉强强地用牙齿去咬,雪是冰冷的,口腔却是温热的,冷热一相碰撞,她不禁打了个冷颤,雪坨也掉到了地上,重新散开成一片。
柳斜斜气愤地一跺脚,回身跑进了破烂房子里。
因为太饿,柳斜斜也压根睡不着,可是睡不着就更能感觉到饿,如此成了个恶性循环,十分恼人。为了强迫自己睡着,柳斜斜开始数羊,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九百五十六、九百五十七、九百五十……
那个八没有数出来,因为破木门被突然从外面撞开,一个绑匪喘着气喊道:“草他妈的,有土匪上来了,你看紧点儿,别让她跑了。”
说完他举着火把又跑了,应该是去支援自家弟兄。
那女人得了这样的通知,神情也变得紧张起来,先过来检查绑着柳斜斜的绳子是否依旧牢固,接着从后腰里摸出一把枪来,是个备战的状态。
柳斜斜却有点懵,土匪对绑匪,这是要黑吃黑?可是这山上一穷二白,有啥可抢的?她也想不明白,于是就问女人道:“是你们的对家吗?”
女人只看了她一眼,随即又紧盯着门外,“不是,我们说的土匪是指那些当兵的,他们走到哪儿抢到哪儿,跟土匪没两样。”
原来是这样啊。
柳斜斜忽然想起13岁那年,也是这样的冬天,南北议和启动,紫禁城里的那位被迫接受退位条件,爸爸带着她和几位姨娘一路南逃,路上遇到很多很多的兵,他们嘴里说的话很不一样,但是手里都同样拿着枪,耀武扬威又咄咄逼人,爸爸说,这些人都是丘八。
丘八就是兵,当兵的不讲理就是丘八,就是兵痞,这样的人惹不起,得躲。
除了那一次,之后柳斜斜再也没有见过当兵的,她几乎都快要忘了这个绰号,可是现在她又遇上了又想起来了,这让她很疑惑:所有的兵都是这样吗,那大哥会不会也变成了丘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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