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直接睡到了天昏地暗,柳斜斜才意犹未尽地醒来。而楼下两个男人,一个是故意地不肯走,一个又是想走不敢走,如此僵持着,倒是都没有不耐烦,和和平平地等到了柳斜斜的现身。
另外一个小小男人却没有那样好的精神和狭长的心思,吃过晚饭就钻进他爸爸怀里睡着了。
所以柳斜斜下来的时候,只看见两个大男人大眼瞪小眼,一言不发地坐着。
因为睡得太久,所以有些发懵,柳斜斜搞不清表面的状况也搞不清里面的状况,就是靠在沙发上,与那二位形成个三足鼎立的姿态。张妈则是一直待命的状态,这时候忙端来一直热在锅里的饭菜,希望小姐能多多地吃,最好把这几天的落下的全都补回来。
柳老爷是没有那种妇女心肠的,瞧不得哄人的场面,所以抱起柳哲哲就去了客房。而这一场空档,杨寄没有不钻的道理,他过来挨着坐下,拿起另一双筷子只往柳斜斜的碗里夹菜,这也夹那也夹,有一种喂猪的架势。
很快柳斜斜的饭碗就堆不下了,她停下筷子,斜眼看了看大哥,不免有些无奈,“大哥,我的手没有受伤。”
杨寄当然知道她的手是完好的,只是不给她夹菜就怕她吃两口就不吃了,像小时候一样,不是个正正经经吃饭的样子。柳斜斜一直是个纤细的样子,没有一丝赘肉,要说全身上下可以用饱满来形容的,那就只剩下嘴巴了。
她的嘴唇形状很好,上下两片唇瓣是势均力敌的粉红,且嘴角微微向上翘起,不明就里的人看了会以为她是个谦和绵善的性格,但杨寄知道,那都是误解,因为他曾见识过她的倔强和赖皮。
单说哭这一项吧。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杨寄却觉得柳斜斜不是纯净水做的,而是个掺杂了粘土的洋灰水。水浇在人身上其实不大碍事,不过衣裳湿了而已,但是洋灰水不一样,它会烂衣裳。柳斜斜就是这么个人,如果她哭起来,那就是奔着誓不罢休去的。
那一年,她把他领到柳老爷面前,让柳老爷带他一起南逃。那时候他15岁,柳斜斜13岁,不大不小的两个孩子,正是烦人的时候。当然杨寄是不烦人的,那会儿他饿得只剩下皮包骨,没有食物也没有将来,根本提不起精神去释放男孩子的调皮。可是柳斜斜不一样,她从小锦衣玉食没有挨过饿,逃难对她来说不过是一场捉迷藏的游戏,她知道自己爸爸很有钱,所以自然满怀希望。
柳老爷没有同意,因为彼刻他还没有做菩萨的闲心,这就惹恼了柳斜斜,于是使出了哭的绝杀。一般来说,女性耍无赖,主要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讲究的是伤害自己、让对方在心疼和愧疚中打出白旗。但柳斜斜好似天生的无师自通,有自己的一套降敌方法。她绝不肯伤害自己,也无需对方的怜悯及内疚,她要的,单单只是那一份受不了。
所以每顿饭前她总是提早地塞饱自己和杨寄的肚子,然后牵着杨寄跑到柳老爷的饭桌前开始哇哇大哭。小女孩的声音是尖锐的,利的像是针尖,而柳老爷的耳朵脆弱的像是绸布。针尖天生就是用来刺破绸布的,在如此频繁的攻势下,柳老爷很快就食不甘味。再加上旁边乞丐般的杨寄垂头不语,柳老爷在吃不下饭的同时觉得这就是自己见死不救的报应,终于败下阵来答应了。杨寄也算是重拾希望。
有此一例,杨寄是从来不敢把柳斜斜惹哭的。他爱那份眼泪,却不愿意看见她伤心,所以总是格外地要逗她高兴,好像这就是他重生之后的使命。
而他跟柳斜斜是完全相反的性格,柳斜斜绝不肯轻易地伤害自己,他却很乐意拿自己的身体做筹码。13岁那年的那一刀,斩断的不止是他传宗接代的工具,那一段牵牵扯扯的疼痛更是让他抛却了羞耻。宫中一年多挨打受骂的非人日子,叫他知道自己命贱无人疼,可从天而降的柳斜斜却待他如眼珠视他为珍宝。他有些慌,有些窃喜,有些想完全占据,消失的羞耻心回不到原位,只能被无理的予取予求代替。
换言之,杨寄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一哭二闹三上吊,且只对着柳斜斜使用。
此刻柳斜斜不让他再喂猪,杨寄就听话地不再夹,只是一把夺过她的饭碗,转而把刚才他夹的菜都往垃圾桶里拨,边拨边说:“吃不了就倒掉吧,别撑着自己。”
虽然是个千金小姐,柳斜斜却没有骄奢淫逸的毛病,此刻看他倒掉饭菜,虽说不值什么钱,但也还是不倒的好。况且大哥刚回来,柳斜斜也不想他为这一点小事而不高兴,所以忙止住他的动作,抢回饭碗往嘴里扒菜扒饭,“我吃的完,吃的完”,嘴里含糊着,手上也意意思思地去夹菜。
杨寄没说话,只是把菜碟更向她推近了一点。
等柳老爷回来的时候,这顿饭也就接近尾声,柳斜斜叫张妈收走碗筷,然后开门见山地向柳老爷发了问,“爸爸,我们祖上是姓黄吗?”
“嗯?”柳老爷明显被吓了一跳,掐着雪茄的手指停滞在半空中,丝丝缕缕的香烟扶摇直上。
那烟是外国的舶来品,气味真是香的,纵然柳斜斜不会也不爱抽烟,却也没觉得不好闻。
过了片刻,柳老爷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却不是要回答问题,反而是对着杨寄下起了逐客令,“小寄,要不你先回去吧,我和小斜要谈点家事。”
柳老爷习惯把小辈都称个小的格式,倒不是因为倚老卖老,实在是事务繁杂,他没有那么多精力去记住每个人的细节。况且当时当刻他也全没有想起杨寄今年已经27岁,老大不小,但也称小比较顺口。
似乎也在意料之中,杨寄并不说其他,当即站起来就要告辞。但是手却在意料之外地被柳斜斜拉住了,是个要挽留的样子。
“爸爸,我是大哥救回来的,他有资格听一听”,柳斜斜不容置疑地向柳老爷要求,手上使劲,居然就把七尺之躯的杨寄重新拉坐下了。也不晓得究竟是柳斜斜力大无穷,还是杨寄徒有强壮外表,总之他是顺着手劲就坐回去了。
坐下后,杨寄意意思思地朝柳老爷笑了笑,居然就有几分尴尬之色,也不晓得究竟是尴尬自己犟不过一个女孩的手劲,还是尴尬自己在干爹面前的居然跟柳斜斜有了身体接触。但不管怎样,他是没有抽回手的意思的。
柳斜斜攥着大哥的手,一双美目目不转睛地盯着柳老爷,暗暗地较起劲来,“况且大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难道不要住在家里吗?”
纵横生意场这几十年,多少艰难险阻里趟过来,柳老爷都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进退两难。时机不对,他也没法就地挑明,眼看着自己女儿抓着一个称不上男人的人手不放,柳老爷感觉自己也不用抽烟了,把自己点了算了。
不甘不愿地把雪茄杵进烟灰缸里,柳老爷移开目光,单只是看着柳斜斜,眼不见心为净,他打算一件一件事情地解决,“你怎么会这么问?”
不直接回答问题,而是采取反问架势的,一般就是心里有鬼了。柳老爷面上还算平常,心里却跟倒了的油瓶子似的,各自东西南北流。接着眼神又不受控制地转到杨寄身上,倒不是想看他,而是怕他,怕他知道自家的秘密。
柳斜斜把手腕露出来,上面已经涂了药缠了纱布,“绑匪告诉我的,他们说想要一张藏宝图。”
听到末尾三个字,柳老爷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也是个不容拒绝的语气,“杨寄,你先出去”。
柳斜斜不禁皱起眉头,本来看父亲支支吾吾就心里窝火,现在又要支开大哥,顿时就又要发作。杨寄是个懂眼色的,看干爹是真忌讳他在场,也就不好再强留,于是抽回手站起来,干干脆脆地告辞,“那干爹你们聊,我也正好还有点事儿”,说着他垂下眼眸看看柳斜斜,微微一笑道:“小斜,明天我再来看你,走啦。”
柳斜斜张张嘴,然而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点点头,然后心里对父亲的不满更增添一分。
待到杨寄出了大门,柳斜斜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问道:“现在可以说了吗?他走了。”
柳老爷没有回答,而是仰身靠在了沙发背上,两只眼睛直直地看着头上的天花板。
天花板是洁白的颜色,也非常的简洁,只有一盏美国来的水晶玻璃吊灯,其余的再没有了。要是依着柳老爷的喜好,必定要雕梁画栋地装饰一番,可柳斜斜喜欢简洁,说是东西太多会叫人头昏眼花,反而不好。柳老爷拗不过她,所以也不常来这边住。
但是此刻他也觉出简洁的好处来,因为眼睛里干净了,心里也就想的明白。他看着看着,骂出一句话来,“狗日的,他们是怎么知道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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