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实的棉质帘子早早挂上门，虽然是旧表旧里旧棉花，依旧能隔绝一部分寒气，日光也被遮住，只从窗子里投下四方格的亮面。
范有笙握住杯把端起，轻吹一口，变戏法一样从兜里掏出一袋巧克力球。
“你还有这个？”之前那袋巧克力球祝斜白吃完后留下绿包装纸夹书里，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上存着，用不上单看也好看。
范有笙举着小袋子晃了两晃：“有事情要拜托你，上门不得带着礼物，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故技重施吧。”
“之前那包摆在桌上，我写稿子时候不自觉就一个个捡起来吃了。谢谢你啦。”祝斜白接过原样放桌上，又从窗台上端出来一盘绿豆糕招待他，“请问范先生有什么事儿需要我？”
进嘴的绿豆糕不腻也不是特别甜，口味很好，范有笙看那非要问出事由喋喋不休的嘴巴，轻轻叹了口气：“点尘印刷馆，你也熟悉。点尘需要写两篇文章做宣传，身边那几个朋友歪瓜裂枣没能胜任的，那天就想到了你。可以拜托吗？费用问题按照报馆广告费原样付给你。”
原来是这事。冯思忆那么近的关系怎么没有找他？祝斜白想了想说道：“我没有写过这类文章。但是之前帮报馆写过一段时间小道新闻，大抵和这种类型类似，我可以试试范先生。”
他说罢抬头看，正对上对面那人目不转睛，又听见声音：“多亏有你，小祝。另外，对待朋友不用这么客气，叫我有笙就好。”
祝斜白眼神忽闪了两下，答道：“……好。”
范有笙终于满意了。
桌面上散落着没誊抄完的纸张，祝斜白有点歉意说：“我明天需要交《凤仙花》的稿子，这周末给您可以吗？”
“不是什么大公司，不着急，先紧着你的事情来。”说着范有笙站起身，“还要麻烦你一下，司机有点家事晚会才能来，我得先在这里待会。你忙你的，不用招待我，找个地儿坐就行。”
被勒令不许来接的阿桂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吹吹滚烫的茶叶，不懂老板搞什名堂。
床板质地很硬，铺了两层铺地，稍微中和了一下，没有多余的座位，祝斜白让他先坐在床边。方柜比床高出一截，范有笙一只胳膊斜倚着，沉沉靠墙上。看范有笙闭上眼睛，祝斜白预备给他拿书消遣的手没有找落地放下，铺开纸写今天的稿子。
嫂嫂坐在二楼窗户边沿上，月亮包裹住她一半，影子在后半劲劲地扯着，坚长的指甲划过窗玻璃，滋啦啦一道锐利的响，在他神经线上跳。拔下钗子卸下耳环揉掉胭脂，水浸泡五指，嫂嫂听到身后有声响，僵成了木偶人，不看来人端起盆子直直向后泼去，湿哒哒泡了他一身水。
范有笙睁开眼，就看着祝斜白埋头书册。他把放方桌上的水一饮而尽，随后轻脚走到祝斜白旁边，倾身看，一会说：“他俩都没有名字么？”
祝斜白浸泡在故事里，突然有声音冒出，吓得差点跟随书里人物抱起盆子泼过去，才反应过来手边不是盆子。
后边儿范有笙低低地笑：“你怎么变成嫂嫂了。”
祝斜白紧握住自来水笔又松开，扔桌上，“你不累了？”
“不累，挺好的，老早想问你，这根自来水笔看着做工很好。”
祝斜白看他没有接续之前的话，只好不在意，转着自来水笔说：“之前开始给报社投小说，拿第一笔稿费到文具行里买的。”做工其实一般，普通的黑色中间只镶了一圈赭黄色倒扭的花样。
范有笙真心喜欢：“很好看。”顿了顿往外看了一眼，天色开始发黑，“差不多阿桂办完事情了，我该走了。”
祝斜白打帘子靠门框边，范有笙往外走两步想起重要事宜，“我下周找你来看打样。”
“不用了范先生，我给您送去。”
“还范先生长范先生短的，”范有笙笑笑，“说定了我来找你，我交通比较方便。”
“诶，好的范……有笙。”
范有笙不要他送，他就站门槛上，看范有笙攲斜的影子一点点往前挪，直到被不规则的房子遮掩住。
他觉得范有笙很奇怪，相处几次下来，对彼此了解只比陌生人强一点。范有笙好像只是找个地方塞自己，就像塞到女中教室的角落里。祝斜白审视一番自己，好想也没有什么可被图的。
点尘印刷局实行八小时工作制，早八晚六，中间扣除两小时休息时间，每周排班休一天，工作量不多但是老板照发工资，工人乐得清闲。又由于工人不到十个，很好管理，也没出现偷懒的情况，毕竟厂里还有一点规定是当日工作量做完后可以提前下班，有些需要顾家的工人把这边工作完成后，还在外头做其他兼职。
荣邶勾完一家小面粉厂订购的宣传册子封面的最后一笔，拎到空中吹了吹，推推杨岳知，“你看这样可以吧？”
杨岳知就着他的手看，满口夸赞：“你设计的真漂亮荣荣。”
荣邶淡定放下草样，自从埃利这么叫他，现在全工厂都这么叫他，除了范老板。
荣邶去找范有笙，从事务部窗户往里看，没见着人。埃利路过回答他：“他今天不在，不知道跑哪玩去了。哎也不知道我今天晚上怎么回家。”
荣邶感慨：“真是自由的公司。”
埃利抚掌：“可不是嘛，比我之前的公司人性化很多。对了我记得你是美术学院的，怎么没见你回学校？”
“我今年大四了哥哥，出来实习。”
埃利惊呼：“你怎么选择这小作坊实习？”荣邶不想再讲一遍自己是怎么被杨岳知从墙上薅下来的事，起初还只是平平无奇的一次采风。
二人穿过道道门，荣邶一眼看到前面有辆汽车，“你看，那是不是老板的车？”
埃利仔细辨认车牌号：“是啊，奇了怪了那范有笙能去哪？阿桂也不见。”
正说着阿桂从工厂外进来了：“我刚才在对面茶馆坐着呢，想着到下班点就回来了。范先生下午出去一趟就让我先回来等您，说让您到点就回家。”
埃利问阿桂他人去哪了，阿桂说平馀街。
埃利“哇”一声，说不得了。平馀街是什么卧虎藏龙的地方，左小姐的舞厅开在那里，新近认识的小祝先生也住在那边。埃利转眉一想，老板不在，出行便利，此时正是玩的好机会，“阿桂，先不回家，咱们去电影院。”
荣邶在旁边道：“又看电影啊，最新片不都来来回回看许多遍了。”
埃利搂住他的肩膀：“荣荣啊，好片都是要反反复复看的。要不要跟哥哥去看电影啊？”
荣邶住厂子里，也有一段时间没进城，心思也活泛了，“走走。”
二人在售票处买票，还要帮阿桂买一张，阿桂推辞说不了，他去旁边店里给自家小孩买点玩意儿和吃食。荣邶和埃利就买了两张所谓好片的票。电影刚开场，里面已经拉灯，除了屏幕到处只虚着一个影，荣邶走在前面往上摸索，结果在台阶上绊了一下，后边埃利及时拉住他才没有摔在地上。
埃利问他：“你没有受伤吧。”
一时没听到回答，埃利又问了一遍怎么了，没成想荣邶哆哆嗦嗦开口：“……这家电影院里好像没台阶。”
埃利疑惑低头看，荣邶撑地那只手黑乎乎一片，黏腻腻，是血。
“我天……拉灯之前没人看到吗。”荣邶已经洗干净了手，和埃利两只鹌鹑一样蹲在警察局大厅里。
埃利颤抖着声线：“为什么让我们遇到这种事，我们只是良民啊。”
警察局干事给他俩搬了椅子坐下，“别担心，只是协助调查，确定你们没问题的话就可以离开了。”
当时埃利尖叫了一声，整个电影院的人都看过来，他本能用母语：“有……有血！”随即反应过来用中文喊：“工作人员！开灯！这里不对劲！”
工作人员人群的喧哗声里拉开灯，只见荣邶和埃利站的位置，旁边座位上斜攲着一个穿洋装的女孩，脸色已经苍白，胸口插着一把刀，鲜血一路顺着腿流下来，淌了一大片，荣邶正是被这条腿绊倒的。
警察局干事当即把整个电影院圈了起来，医护人员也赶了来，确认女孩已经没有了呼吸。看电影的人总是很多，警察局控制了现场，还没待展开调查，一个男人就站了出来，“让他们都走吧，是我杀了她。”他本身正坐在女孩的座位旁边。
当即男人就被扭送进警局，由于荣邶和埃利是第一目证人，在确认男人没有说谎后，挨个排查过就遣散了在座人，也把他俩带了回来。警察局里很匆忙，人员来来去去。
但荣邶和埃利还是很害怕，害怕又难过。尤其是荣邶，他总觉得手掌上还残存着血液的温度。天气冷，其实沾在他手上的时候早凉了。
警察局干事问了他俩一些问题，又待了半个小时，另一个干事走过来说，你们可以走了。
荣邶和埃利抱成一团，期期艾艾走出警察局，门口阿桂正焦急来回走着，一天没出现的范有笙也在，看到二人出来忙接到车里。
埃利打了个喷嚏，说：“我可能再也不想看电影了。”
荣邶异样地沉默，警察局并没有透露细节，但他看那个男人眼底很平静，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结果第二天报纸上刊登出消息，男人在关押所里自杀了。
“我的天，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埃利缩在床上，问直愣愣躺在被子里的荣邶。范有笙给二人放了一天假，昨晚荣邶也没有回厂里，和埃利挤了一晚，一大早就收到了来自阿桂的消息。
荣邶摇头：“我不知道。报纸怎么说的？”
埃利：“我没见到，阿桂口头说的。”
二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走出门，街上消息已经传遍了。报纸五花八门流窜各种版本，荣邶捡了一份冯思忆报馆的报纸，拉着埃利退回了房间。
这份报纸上写着，女孩是政界某人的小女儿，男人是给他家送花的乡下人，一来二去萌生了暧昧。二人想要结婚，但女孩家里是决计不能嫁给地位不对等的男人的，女孩提过几次也闹过几次，家里都不同意。二人合谋在确认关系的地方殉情。男人还没来得及自杀，就被发现了，只得事后另寻死路。
荣邶和埃利面面相觑。
事实真相如何除了当事人谁也说不清，人走灯灭，只留下这一个略带凄惨的爱情故事。
冯思忆不过手日报的事，他一早来到报馆，就被姜晓塞了一份报纸说有大新闻。冯思忆拿过报纸只看了一眼手就抖得止不住，报纸掉到地上，他问眼前人，“左曼还订着日报吗？”姜晓没料到他有这么大反应，有点被吓到，“左曼是谁？”
左曼捏着报童送来的报纸，站在舞厅门口看卖早点的小摊发愣。这个故事有点太像了，太像四年前的某个故事，只是情节相似，人物有些不同，比如某个逝去的人，比如还活着的自己。
荣邶：弱小，无助，就是很突然[化了][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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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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