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有笙二登门,还带了礼物。
“前段时间有事耽搁了,今天才来。”
祝斜白将他迎进来,就看到从他身后出来两根竹棍挑着的麦芽糖。
“谢谢你,你给那弄得这个?”祝斜白惊喜地接过,一手握一根,搅啊搅,看它们越拉越长越白。
范有笙露出笑意,告诉他:“外面那条街再往前走一点胡同边上,有个小摊卖的,看着好玩。”
祝斜白请他坐下,范有笙穿了一件深灰色单排扣的呢子大衣,铜炉里炭烧着,他脱下来挂椅背上两边垂着,露出里面的米色高领毛衣。
祝斜白坐在马扎上,摊着手把两根竹棍并在一起,又分开,透过缝看范有笙:“对了有……笙,你要求的那个宣传文章我写好了。”他挥舞竹棍指向桌面摞在最上头的几张纸,早写好很久,但东家本人讲自取,他只好等待。
范有笙伸手拿来就蹲在一边,认真翻看。祝斜白有些不自在,腾出一只手拍他:“哎像两个小孩子说悄悄话。”两人都站起来,挪到床边坐着。
“写得非常好,小祝。”
搅动麦芽糖的手停了,祝斜白轻声道:“是吗?”
“特别好,条缕清晰,娓娓道来,感情充沛……”
“好了好了,行了行了。”祝斜白让他说得有些羞耻,夸得真假。
范有笙轻笑一声,把宣传文章收起来,正色道:“稿费按照原来说定的价格付你。这个文章我们不会登到报纸上,而是直接发到人们的手上,来征求一下你的同意,我们会署上你的名字,可以吗?”
祝斜白愣了愣:“没问题。署名就不要了吧。”
“春温也不可以吗?”
“……”祝斜白有点恼羞成怒。
范有笙把右腿搭在左边腿上,“你很棒小祝,我从认识你就知道,咱们一定能达成长期的合作。”
聊完正事,不知怎么又说起闲话来,麦芽糖在祝斜白手里中段发白,惹得另外一个人目露惊异,他问范有笙:“你没有玩过这个吗?”
“没有。小时候不常出门。”范有笙说这话时候没有什么感情。但祝斜白看他的教养,必是出身在什么大户人家,里面当是有段这样那样的故事,后面不知道该怎么接。范有笙却主动略过了:“你小时候常吃吗?”
麦芽浓浓的黄像是旧相片上锈的痕迹,范有笙的话好像破开了通往过去的窗户,祝斜白也开始讲古:“我小时候住的地方乡里每隔五天有集,我们叫它赶集,那里地面不像北平城里有的地方铺柏油,哪里都是土路子,疙疙瘩瘩的,赶集人很多走过就荡起土,”祝斜白眯着眼,“那个集一进去的地方,就有卖麦芽糖的,拿铝皮桶装着,每次见到都是半桶。”
范有笙侧着身问他:“你经常去玩?”
“是呢。漫地里的小孩不都是疯跑着长大的。年纪小一点的时候哥哥带我去,后来有了嫂嫂就不带我,我自己去。”祝斜白转着手里的麦芽糖,一段时间不搅动,开始发硬了,“第一次吃就是哥哥买给我的。”
“你们关系很好。”
“嗯,我能来北平上学,都是哥哥帮忙,我很感谢他。”范有笙听着像是话里有话,身边这人看着情绪低落下去,他也没再问。
麦芽糖彻底变硬了,祝斜白换另一只手握住开吃,这东西甜腻又粘牙,能消磨很多时间。范有笙站起来,问他:“我可以拿一本书看吗?”
这次倒是没想什么蹩脚的理由了。祝斜白点点头:“不用问我,你做什么都可以的。”
“好的小祝。”范有笙说着起身到桌边,初冬的光照得书的侧封微微发暖,他手指挨个拂过,选了一本古典的小说。他坐回原位揭开第一页,密密麻麻全是蝇头小字。
祝斜白很艰难地吃完麦芽糖,看旁边书才翻到第二页,也不去管他,跳下床揭过壶倒一杯水端给他,自己也挑了本书看。
日头斜斜,范有笙看得眼前发酸,“啪”一声合上书,仰头向后躺去,胳膊往上伸,直直的一条。祝斜白看他这动作,问他怎么了,范有笙摇摇头:“累,歇会。”
过了一会,范有笙又说:“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祝斜白也把书放到一边,伸长胳膊躺下去,侧头,“没。我一个人也是闲待着。”
范有笙道:“你怎么叫这个名字?我一次听到时候总觉得歪歪斜斜,没有血色。都说名如其人,我觉得春温才更像你。”
祝斜白道:“当时填入学表,不想用原来的名字,就改了这个。也确实没有什么血色。但是我可是记得你说过春温的故事一点都不温。”
范有笙摸摸嘴唇,“好吧,不过总之我觉得你很好。”他也侧过脑袋,衔住对面的眼睛,轻声说,“小祝写文章又多又精彩,多厉害的人,不像我看到那么多字就头痛发蒙。”
祝斜白想起来这人刚才皱着眉头啃书的画面,觉得挺乐呵,说道:“我有时候也懵,比如数字那些是看不了一点,跟小蚂蚁似的。”
“真说准了,”范有笙笑道,“我在厂里做流水账,盯着一排排数字盯久了都爬起来了。”
祝斜白调侃他老板还要自己做账房,范有笙挥挥手,“小本生意,穷哦。”继而一个挺身坐起来,拍拍旁边的腿,“拜拜,我该回家了。”
“诶好。”祝斜白也坐起来,看他套上大衣,掀开帘子潇洒地走了出去。
“同学!同学!请等一等看看我们这个。”
霖师门口,祝斜白迷惑地看杵道眼前的一张大约四寸的方纸。
那人又喋喋不休:“您想摆脱手抄的苦恼吗?您想出版个人的作品吗?您想设计独一无二的名片吗?欢迎关注我们点尘印刷馆!”
“?”祝斜白接过方纸,上面拿花纹圈住了以上四句话,“点尘印刷馆”是大大的两层边花体字,底下是一排拿着报纸看的小人、埋头写字的小人、举着名片的小人,中间夹着一张极其眼熟的文章。翻到后面还有学生优先、优惠,独立设计等等字样,再往后则是地址,老板那一栏写的:范先生。
“……”
祝斜白冲那人笑笑说:“范先生很会做生意啊。”
那人“哦?”一声,问他:“听您这口气,认识我们老板?”
祝斜白反复看那张纸,“名字没有意外的话,认识。你们这是把报纸广告单拿出来了吗?”
那人嘻嘻笑着:“是呢同学,有需要欢迎来我们点尘啊!”说完向前跨一步截住又一位同学。
祝斜白进报馆没见着姜晓,往她的工位里瞅了瞅。旁边工位里的姑娘也认得祝斜白了,扬声道:“姜晓每周这个时候都请假呢。”
“每周都请么,做什么去了?”
姑娘很苦恼的样子:“谁知道,我有次问她,她还不乐意说呢。”
谁没点个人空间,祝斜白也没多聊,把一直拎在手里的糕点递给姑娘,“你们分着吃,我去找冯编。”
姑娘往上指指,示意就在楼上。
祝斜白坐到二楼办公室里,对面冯思忆已经笑了半晌了。
“我的天呢,范有笙已经这么穷了?报纸都登不起了?自己在外面发广告哈哈哈。”
祝斜白也觉得很神奇,尤其是自己还不经意参加了这个项目的情况下。虽然街上那人应当是厂里的工人,但他还是能想到淡着脸发广告的范有笙的模样,忍不住笑意。
冯思忆“哎呦”捂着肚子,缓缓平复,端起杯子喝一口水说:“等他回本了,我给他在杂志上登一整页的广告,带花带图,狠狠地卖。”
他接过祝斜白的稿,越看眼睛越亮:“很好的小祝,嫂嫂这样题材最好卖了,最重要的是他俩并没有真发生什么。只一点我个人觉得不好,他后来投湖,是不是太偏激了点?”
祝斜白想了一下那一段的内容,嫂嫂是续弦,丈夫年纪大去世,而他每日在暗处看着嫂嫂一举一动,被比自己小的嫂嫂折磨着,最后一次在湖边想起以往种种,寻求解脱跳下湖去。“是有点,他的决心也可能没有那么够,就这样在后面加一段他回到家才意识到这只是自己幻想里跳下了湖。”
冯思忆咂咂嘴:“更憋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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