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是舶来品，老百姓不爱看，也看不懂，只现在学校里流传着。霖师里话剧社也有两年了，一直不温不火，今年新换的社长一上任，大刀阔斧地一顿整治，真有点露出蒸蒸日上的样子。
这周是话剧社新剧预热，下周开演，路两边挂上了一道道广告，教学楼门口也竖了宣传牌子，欢迎同学们去看，祝斜白看到就记下日子。
还是实用英语作文法，祝斜白新近发现林萍也上这节课，挨到下课，林萍跨过来给了他一张广告：“记得来看我们的话剧哦。”
祝斜白道：“你在话剧社啊，担了什么角色，女一号嘛？”
林萍歪一下头道：“是女一号，”顿一下，“的朋友！”说完笑开了。
祝斜白也笑：“那也是一个重要角色，祝你们演出顺利。”
林萍挥挥手强调：“谢谢，一定要来哦。”
祝斜白回她：“好哦。”
她走后，祝斜白摊开手里的广告，越看越眼熟，果不其然在角落里看到，“点尘印刷馆制”。霖师就要被这个印刷馆包围了，祝斜白不无好笑地想。
待到公演那日，祝斜白提前自备了瓜子儿，到教学楼二楼报告厅寻了个座位坐下，赵君远远地看到了他，也跑过来挨到他身边，二人互换了焦糖味和椒盐味的瓜子，等着开场。
赵君眼尖，指着报告厅侧门一个人说：“你看那边是不是宋诗选的李先生？”祝斜白顺着看过去，正是李孟峮，他旁边还站了个人，祝斜白本来没在意，赵君拍他：“你看他旁边儿是不是那天那个撞我脑袋上那个！”再一看，还真是，依然普通棉袍，利落笔直站着，一点看不出腿脚上的毛病，祝斜白道：“看来是李先生的朋友了。”
赵君点头，咔咔嗑瓜子，“李先生也来支持话剧社演出了，我妹妹本来也想来，就是他们学校不放假，我不让她来。”
祝斜白道：“宛兰明年是不是就该考大学了？”
赵君道：“是呢。宛兰想接着学，跟家里说了好久，我看家里那意思勉勉强强同意了。”
“那很好啊，再学两年再长长，能向林萍看齐。”
赵君笑着剥瓜子，“可不是嘛，我妹可喜欢林萍了，有时候还约着一起玩呢。”他又指台上，“一会林萍也上台吧？”
还没待祝斜白点头，台上话筒被摆弄了两下，听到嗡嗡声，台下渐渐安静下来。站在台上的也是个熟人，正是那天商量学校交流开小会时候的灰扑扑袍子的男生。
今天倒没穿灰色，是一件前清样式的泥金色对襟棉褂，内套同款花样的深色长袍，领口还单滚一道窄窄的棕边，像模像样的。赵君迷茫地说：“庄君在里面演的是啥角色？”男生叫庄饶。
二人且听，庄饶一手背后边儿，一手扶话筒，微微弯腰，咳嗽两声，开口：“今天呢很高兴看到这么多人，我呢作为这个家的老爷，自然也喜欢热热闹闹的，大家不要拘束，该吃该喝尽情得看，结束后会送给大家纪念小册子，还请不要立刻退场，另外也有对面零食店提供的小零食，大家可以到场地后边免费领。诶灯怎么关了嫌我老了絮叨了？既然如此就开始我们今天的表演吧。”
赵君噗嗤笑了，“他真演了个老祖宗啊，那衣服从哪个古董架子上翻出来的，怪精致的。”台子底下的灯都关了，只剩台上打着一支光，圈住一个空的椅子。
剧情是一段轻喜剧，因为老爷耳背又爱絮絮叨叨而引发的一系列啼笑皆非的事件，整个家也因此变得错乱滑稽。台下一阵阵笑，旁边赵君说：“他们排练时候不让外人看，我猜是怕笑场。”赵君又锐评：“看来话剧社是找到了适合的演出内容了，虽然之前的翻译剧也有受众，总不如这种本土的来得有兴致。更是这种笑点多的剧，而且里面也有那么点道理讲。”祝斜白同意，继续专注嗑瓜子。
帘幕落下，灯光亮起，话剧到此结束，演员站在台上谢幕，随后分发纪念品，是用线缝合的小册子，封面是话剧的名字，后面画着大大的耳朵，往里翻是部分台词还有一些场景的图画，微妙传神，另外单夹着一张广告单，角落里明晃晃写着，点尘印刷馆。
赵君也看到了，“豁”一声，“范老板厉害啊，我前两天在校门口还碰到点尘的工人发广告单了，就是这个。”
祝斜白早料到了，话剧社成员一半都是周报的人，能不在点尘才怪。
报告厅人渐渐散去，赵君去后台找林萍他们，祝斜白推辞说要回家写稿，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叫住他：“嘿小祝！”
祝斜白扭头一看，是埃利。埃利依旧扎着他的小揪，戴一顶棕呢帽子，双排扣的呢子大衣，像侦探小说里的主角。祝斜白也回他：“嘿埃利先生。”
埃利从桌上拿过一个栗子剥，凉了不太好剥，放牙上咬咬又剥，“我要回厂里复命了，你一会还有事嘛，跟我去玩吗？”
祝斜白也拿起一个栗子，“有个稿要交，你刚才一直在这吗？”
埃利道：“是啊，看了老半天话剧了，这个表演里带着中国的特色，很不一样。别写了，跟我走，你还没去过我们厂里吧，你不想有笙吗？”
祝斜白捏紧手里的栗子，我想他干嘛？埃利看他不说话又道：“他可想你了，天天骂人玩。”
祝斜白笑笑：“范先生骂人啊。”
“是呢小祝，可凶了。”
祝斜白倒是想不到那是什么样子，范有笙在自己表面从来都是体体面面的，但还是拒绝了埃利：“我真不去啦，下次有机会再玩。”
埃利瘪瘪嘴，把栗子仁塞嘴里，“好吧，拜拜小祝，下次见。”
自从开小会出了主意，印刷馆内就忙碌起来，埃利和霖师话剧社谈纪念品的生意，一份制作费用低至报纸的价格，另外支付十五元的设计费用，共印六百来份，话剧社第一天公演发出去不到二百份，但仅限第一天免费发放，之后再想要需要支付二角钱，且限量三百份。话剧持续演出一周，很快就卖光了，后续又称加印了一百份，又售光，话剧虽然是免费观看，但是有这一项收入，话剧社和印刷馆双方都很满意。
埃利坐在办公室里数钱，从头数到尾再数到头，他往座位里一靠，长叹一声：“我好穷——”这两个月在点尘，完全没有在法国广告部一个月赚得多。但来都来了，工作也不累，埃利想还是先做下去，毕竟现在养活自己没有问题，走一步看一步吧，埃利发现自己来中国别的没学会，心态好了不少。
他从衣帽架上摘下软呢帽，两手扶住按到脑袋上，又揣好钱，披上大衣，正待推门出去，范有笙先推门进来了。
埃利扶着帽子，微顿一下，不明所以：“怎么了范？”
范有笙看他这一身行头，晓得他又要鬼混，道：“看电影？”
埃利心有戚戚焉：“我这段时间可能都不会进电影院……前两天看的话剧很有趣，我打算再去看看传统的中国戏剧是什么样的。”
“正好，那个铸字机的摇柄坏了，你回来时候顺便到生产厂里带个工人回来，他们之前说一年内负责维护。”
“……算了，我先去把问题解决了。”
范有笙道：“那最好不过。公差让阿桂带你去。”
埃利摆手出差。范有笙也推门出去，靠墙上，弹开烟盒掏出根烟，没点着，只捏住放鼻子下边闻。
“哈喽老板！”荣邶抱着一沓稿纸路过，范有笙点点头。
“嘿老板！”杨岳知拿着一张簿子路过，范有笙点头。
“在这呢老板！”徐栋拎着一盒铅字路过。
“……”看来这个厂子没有自己也能很好的运转。
范有笙站直身子，拐回自己办公室，冯思忆正占据这里给宛兰和林萍他们看稿子。
冯思忆看他坐下也不说话，不管他只看手下的稿。女子园地创办了好几期，经过上次打着学校交流名义的宣传，销量增加了不少，也有学生主动投自己写的文章，宛兰一并带来了。
宛兰写了一篇“美丽少女们之健康”始终不忘围绕女子的初心，里面还有“男女同教倡导——归根结底是‘人’的教育”、“女子职业问题讨论”，这些文章观点大多与别者报纸杂志相仿，笔触也较稚嫩，但在女中里属实不多得。
那边林萍手里的文章，除了介绍苏俄西欧美的新思想、仿写苏俄的小说，也有针对当下政策的反思，还有各种广告，比如“霖师对面零售店的栗子究竟有多好吃”、“话剧社新编话剧剧本始末”等，冯思忆看这些严重怀疑是范有笙挑唆的。
他翻翻看看，截下来一篇言辞激烈痛骂当局的，这种起不到实质作用还对报纸不利，其他都给放了行。
宛兰想要说什么，林萍在桌子底下抓住宛兰的手，示意让她来，“女子园地这段时间在女中进展的很不错，我们想着以霖师这边的名义，出一期《女子园地》专号，挑选一些之前的文章，再在接受一些两个学校女孩新作的文章，冯先生看可行吗？”
宛兰在旁边点点头。
冯思忆手指推了一下眼镜道：“可行。但是有一点，杂志定价贵成本高，而且市面上类似杂志很多，怎么脱颖而出呢？”
宛兰和林萍对视一眼，宛兰道：“销量没关系，文章编成书总要比报纸留存时间长，我想着翻过年就要毕业一些人，多少有个纪念。”
冯思忆想了一下道：“那不如你们再等等，等到将近毕业时，再多凑一些文章，就按照纪念的名义来，销量问题应该也能解决。顺便，霖师这边的报纸不如也加上女子园地的专栏，多谈一些大学里的女子问题，大学和中学之间形成交流，你们看怎么样？”
林萍道：“我看很可以。相当于上次学校交流的书面展开，我赞同。”
宛兰也道：“我也赞同。”
“行，这样也只需要印刷一份报纸就好了，印刷馆也能省事一些。”冯思忆拍板，才想起自己在印刷馆只是挂名，“哎有笙你怎么看？”
范有笙不怎么看，“你不是都计划好了吗。”
冯思忆道：“好，现在就该交给美术部了，荣邶哪去了？”
范有笙看向门口：“他在画一个项目的图，画完就来。”
这期还是分开印刷，众人等到荣邶来，商凿了排版的问题，等到周一下午交接报纸时候再付费用，林萍和宛兰就先离开了，荣邶也回去画细节。
冯思忆托着腮帮子通知范有笙：“有笙啊，今天我要到你家住。”
范有笙放下手里的茶杯：“你又做什么？”
冯思忆道：“我家里给我催婚啊！昨儿大太太拉着我说了半天各种小姑娘，我今天回家肯定难逃。”
“你听命不成了。”
冯思忆提高嗓门：“不成！我还年轻，我还不想这么早成为社会大纽扣的一份子！”
“迟早的事。”
冯思忆幽幽叹气：“不行，说什么你今天得欢迎我。”
范有笙道：“那你自己玩点什么吧，等埃利回来。”
“他干嘛去了？”
“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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