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思忆推了下眼镜,问他:“开什么工厂?”
“还没想好,不过我刚在车上想了想,祝先生你说印刷厂怎么样?”
冯思忆和祝斜白两头问号,在互相的眼睛里看到不靠谱。
冯思忆震惊过后要跳起来;“印刷什么?怎么印刷?这是一拍脑门就能成的事吗!你不会是现想的吧!”
而被问的祝先生只想说不怎么样。
冯思忆的嗓门要上天,始作俑者稍微制止了一下他:“还在外面,注意形象。”
冯思忆觉得自己脑子要缩水,怎么都听不懂人话了。
祝斜白适时插入:“范先生开工厂的缘由是什么?”
范有笙只是敷衍:“生计嘛。”照搬冯思忆的话。
祝斜白决定还是冯思忆去交接他的老友好了。
包厢外传来敲门声,服务生上菜了。丽源饭店的菜品偏西南口味,辣椒多,单看品相红红绿绿地很是好看。
祝斜白在心里露出苦相,他不太能吃辣,也不去听另外二人在吵什么了,总归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很专注的与辣椒斗智斗勇。他真是来吃饭的。
那厢冯思忆还在输出:“我没说你这么做不对,我只是觉得你试试得再想想,哪怕再想想章程细节呢。”
范有笙耳朵边嗡嗡嗡,根本不管冯思忆这只小蚊子在念叨什么。耳朵堵上眼睛就灵活了,他看到那边小祝在一口水一口辣,完全置身事外。
范有笙张开耳朵,依旧很镇定地说:“我看印刷厂就很好,北平文化事业这么发达,路边三两步都是书店报童。”
这点冯思忆是认可的,原因无他,早上他的闹钟就是卖报的小孩,他拿这位爷没办法,只能说,“我可以帮你打听我们报馆下属印刷厂,只是老杜难搞,这个我不管。”老杜是印刷部的部长,有名的长了张油嘴。
范有笙道:“约时间我同他谈。”
“那场地呢,工人呢,销售路径呢,后续工作规划呢?”
“冯思忆我发现你有时候像个老妈妈。”
“闭嘴,我请您还是保持装模作样的外表吧!”
范有笙良好地接受这句话,提醒他:“先吃饭润润嗓子,左沅的饭馆手艺很不错的,再不吃没有了。”
听二人叽里呱啦谈完了,祝斜白抬头,辣椒给他染了层色,红艳艳的。
三人各有世界的吃完了一顿饭。
回程路上还是原样的座位安排,只是冯思忆这次决计不理范有笙,只专注拉着祝斜白说话。范有笙乐得清闲。
知道他们下午要去霖师的事,范有笙叮嘱阿桂先送他们去,下车时他又对冯思忆说让他留意场地的事,冯思忆冲着扬长而去的汽车破口大骂。
冯思忆嘴巴要说干了,一会还要说。有几个学生想办一个在学校里流传的同人报纸,每周搜罗一些时事政治,介绍各种思想主义以及撰写进步小说,找到他们报馆做发行。冯思忆脑子转了转,如果范有笙工厂真办起来,这可以当做第一批生意试水。
二人进了校门分开,冯思忆找负责老师,祝斜白直接去了教室。
这节课是李孟峮先生的新体诗鉴赏。新体诗是相对于旧体诗而言,但是现在大学里整个白话文学都不受重视。本来没有这一门课,还是李孟峮的强烈要求,主任说师范的学生学新诗什么用呢,之后去中学里也不教。双方僵持下主任才答应他够十五个人选修再开,最后人数还超了,二十几个人淋淋洒洒坐在课堂里,有模有样。
李孟峮上课很有特点,他穿着整齐像建筑系的教授,但白袷临风,脸上总带笑。每节课上课前他先给学生分发手抄的最新刊登到报纸杂志上的诗歌。李孟峮一节课就只讲这一首诗,拆开磨碎地讲,有赞赏有批评。他并不避讳旧体诗,时常旁征博引,说哪哪意象藏在旧体诗里,哪些动态又在西方诗歌里找得到。他不标榜绝对的自由,但更坚持人本身。
祝斜白很喜欢听他上课,往往意犹未尽。
霖师在北平不大不小,不是师范学校里最有名的,但也不是浑水摸鱼的学校,只是分了三个校区。他平时上课的校区原址是一个民办中学,校园小一点。这里都是文科类的院系,没有单独的图书馆,只在教学楼辟了一层空余的房间作图书室和自修室。
下课后时间还早,祝斜白到一层图书室寻摸找本书看。麦小姐的故事已经讲完,她预定一纸火车票离开了北平,可能到上海,也可能到南京,也可能过三五个月又迂回北平,谁知道呢。
祝斜白上个月给报馆名下杂志写个两个短篇,合计不到两万字,阳历六月的第一天,到报馆领到稿酬,坐人力车直接到银行兑了三十四元,带上之前存款,扣除下学年学费和这季度房租,还剩二十左右。
祝斜白已经在今年四月份还清了家里哥哥寄给自己的钱,另外多寄了回去五十元,并附信说自已一切都好。
除去吃喝,下个月开始终于能攒下钱来,祝斜白环视这偌大的古城,也不由的感慨,终于扎下根了。
进入六月,先是一场大雨涤荡了北平灰蒙蒙的青砖,雨点砸在砖表面不规则的浅坑里,炸开一朵朵透明的烟花。老蛄蛹听到雨声脱离沉眠的梦,钻破泥面爬上树桠。世界是新鲜的,它们也鼓动腮帮,言说自由。
学校也要考试了,没时间再写稿,祝斜白成天泡在自修室复习。
那边范有笙的工厂有了眉目。左曼替他找了一块地皮,是个废弃的旧纱厂,在郊区。前老板南下跑广东去了,这边没能人坐镇,几个提携上来的小老板又内斗,两三年利益都上不去,几个小老板一商量,干脆拖欠薪水,三五个月发一次,如此反复好几次,除去跑路的剩下工人开始罢工,后来社会影响太大,政府介入给关停了。
冯思忆看这选址直皱眉,风水不好吧。左曼才不管这些,她的舞厅也是低价收购破产人士的,照样风生水起,而范有笙更不忌讳了,他做工厂本就不为了赚钱,工厂能活着就可以。但冯思忆一定要求有大师去去晦气,范有笙由他去找。
重新粉刷外墙,清理场地,又翻新了厂间和职工宿舍,硬装完成,只差购买各类印刷机器。关于印刷机器范有笙四处打听,本想用新式印刷设备。他写信给法国朋友,那朋友只会搞期货,所以问了朋友的朋友,朋友的朋友在印刷馆的广告部上班,回了封信说机器可以提供,只是公司说需要面谈。范有笙回国时坐船辗转新加坡、香港近两个月才到北平,一来一去时间太长,所以最后还是采用二手政策,从大的印刷馆收了两台技术跟不上淘汰下来的手摇铅印机,一台石板印刷机,其余小型机器在国内制造厂购入。
冯思忆把一沓铅字扔桌上:“我觉得你在痴人说梦。”小指大的铅字四散滚动。
范有笙两手抱胸:“万事开头难,慢慢来。”
一时间冯思忆还以为是自己开了个工厂。
结果不久之后又收到了一封信,是那位法国的朋友的朋友,他先热烈赞美了中国花纹试样的精丽典雅,又歌颂了不屈不挠的创业精神,最后扼要阐明他从印刷馆广告部辞职了要来中国游历,而朋友说密斯托范最是热情大方,现今已出发。
荣邶眯眼:“他不是广告部吗?他是广告部吧,怎么干美术部的活?”
杨岳知探头:“这个密斯托范是我认识的范某吗?”
密斯托范叠起信封随便夹进一本书里,示意两位唠嗑结束抓紧干活。至于什么密斯托埃利,等他到了再说不迟。
荣邶美术学院油画专业的,某日在北平城郊区闲逛发现破落的工厂在大兴土木,好奇趴墙上看了一眼,不幸被粉刷墙面的杨岳知薅了下来,并带到未来的事务部办公室,被范有笙扣留下来给排版用。
至于为什么杨岳知在粉刷,某日汽车厂大哥又挤兑他,他就到冯思忆处腻着,冯思忆看这人太闲了,说正好有个活适合你这种给汽车涂漆的。
杨岳知根本不会涂漆,更不会粉刷,范有笙说给他开在汽车厂日薪的两倍,杨岳知顺理成章留下了。
而今工厂拾掇完毕,荣邶和杨岳知就被外派跑业务,从铸字机到排字架,从材料厂到制纸厂,一应原材料具备,结果又发现很重要的问题——专业的东西真需要专业的人士。
密斯托埃利来到中国面对的第一件事是,教工人如何铸字浇版,如何排字装订。
埃利两手黑乎乎捧起范有笙的脸:“密斯托范,我以为来到中国会给我一个欢迎仪式,哪怕一顿中餐。”
范有笙拍开他的手:“滚蛋。”
荣邶在一旁插话:“我比较好奇密斯托埃利堪比专业印刷技师的技术哪里精进的。”
埃利扁嘴:“我们广告部是需要这样多才多艺。”
冯思忆找来的做法大师围着场地洒了几圈水,又念了几句咒,说这保管工厂能够顺顺利利,范有笙很怀疑效果,这个顺顺利利的程度在哪里?
杨岳知又搞来一串鞭炮,拿竹竿举到大门梁上,在噼里啪啦热烘烘的九月里,一个东拼西凑的私营印刷厂开始招工了。
民国时候国立师范不收学杂费,私立又贵,小祝学校取了中间。小祝的稿费是千字两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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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密斯托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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