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过雨后的凝香阁格外清新,积水倒映朱红的宫墙,偶有花瓣飘落在水面之上,漾开一圈圈涟漪。赵端玉站在凝香阁前的青石小径上,望着月笙那张不谙世事的小脸,心中忽然闪过一个绝妙的主意。
“月笙,”她转身走回阁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你今年已经十三了对吧,是不是该正式请个伴读了?”
赵月笙眨了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显然没明白皇姐突然跳跃的思绪。她歪着头,发髻上的蝴蝶珠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我想想,母妃好像是提过要给我找伴读呢,可是......还没选定人家。”
赵端玉在窗前踱步,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洒在她身上,在地面投下细长的影子。她停下脚步,转身时裙裾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朕听说裴相有一独女,名唤裴清柳,年纪比你稍大些,文采出众,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呢。”
月笙的小脸顿时亮了起来:“真的吗?我听说裴小姐的诗文在京城闺秀中很有名呢!”但随即她又嘟起嘴,“可是......太尉会同意吗?”
这正是赵端玉想出此法的精妙之处。她走到赵月笙面前,轻轻整理着小皇妹的衣领,动作温柔得像个体贴的长姐:“你是个未成年的公主,也该好好读书习字,拥有伴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太尉若是连这等小事都要阻拦,岂不是显得他心胸狭窄了。”
她走到窗边,望着远处飞檐上的鸱吻,声音平静无波:“更何况,裴小姐入宫是来做你的伴读,又与朝政无关。太尉才不会多管闲事呢。”
赵月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很快又雀跃起来:“皇姐,那就是说,裴小姐可以进宫陪我玩啦!”
赵端玉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模样,怜爱地捏了捏她的笑脸。
当日下午,赵端玉便命人拟旨。她特意选在夏侯鸩出宫巡查禁军防务的时候,让内侍省将旨意送交丞相府。
旨意写得极为巧妙,通篇只说是月笙公主到了该学习的年纪,久闻裴小姐才名,特召入宫陪伴公主读书。措辞亲切自然,完全是一副关心幼妹的姐姐口吻。
旨意发出后,赵端玉坐在御书房的正殿中,指尖轻轻敲打着紫檀木椅的扶手。殿内香烟袅袅,阳光透过高窗洒入,在光滑的金砖地上撒下墨点般斑驳的光影。
她在等待,应该就快到了。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殿外就传来了通报声:“太尉到——”
这次夏侯鸩堂而皇之,是经过通报后方才大步走入殿中,今日他未着朝服,而是一身玄色常服,更衬得身姿挺拔。他行礼的动作无可挑剔,但抬眸时眼神中分明透着几分审视。
“听闻陛下今日下旨召裴舜之女入宫?”他开门见山地质问道。
赵端玉也没抬眼,神态自若地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沫,动作从容不迫,“月笙到了该正经学习的年纪,朕为她寻个伴读,太尉觉得不妥?”
夏侯鸩眯起眼:“陛下为何偏偏选中裴舜之女?”
“太尉有所不知,”赵端玉放下茶盏,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朕打听过了,裴小姐虽年纪尚轻,却已是京城中有名的才女。月笙若能得她相伴,于学业必有进益。况且......”
她故意顿了顿,才缓缓道:“裴小姐是丞相之女,身份尊贵,做公主的伴读也很是相配。朕总不能一直让她荒废学业吧,太尉以为呢?”
夏侯鸩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陛下为公主思虑得如此周到,臣自然没有异议。只是...”他向前一步,声音压低,“陛下应当明白,什么人该见,什么话该说。”
赵端玉面上仍旧不动声色,扑朔着明媚双眼,微微笑道,“太尉多虑了。不过是小女孩之间的陪伴读书而已,会有什么不该说的话呢?”
两人四目相对,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香炉中的青烟笔直上升,云雾缭绕间,夏侯鸩躬身道:“既然如此,臣便不打扰陛下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赵端玉缓缓放下茶盏。
彼时御花园里正值春光,花开的正好。尤其是西府海棠,层层叠叠的花团,如云似霞般争奇斗艳。赵端玉特意将会面安排在临水的花朝台,花朝台四面通透,八面来风,四周围满了轻纱幔帐随风轻扬,既雅致又不会显得太过于庄重。
花朝台建在太液池中央,花朝台前是一道九曲回廊,踏过回廊方能抵达。台中铺着竹席,设着几方锦垫,临水的一面设有红木护栏,没有帷幔的遮挡,可以看见池中游动的锦鲤。微风拂过,带来池水的清凉和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赵月笙早就坐不住了,像只快乐的小蝴蝶在花朝台中跑来跑去。她最爱粉色衣裳,今日特意穿了最喜爱的一套樱粉色的襦裙,裙摆上绣着翩跹追逐花间的蝴蝶,发间别着一对珍珠发簪,珍珠上停留着一对振翅的蝴蝶,随着她的跑动轻轻摇晃。
“皇姐,裴小姐怎么还没到呀?”这是赵月笙第十次跑到榭外张望,一旁随侍的忍冬都不禁笑着,月笙焦急地问道,“该不会是迷路了吧?咱们这皇宫跟迷宫似的,我以前就在御花园里转悠了半个时辰呢!”
赵端玉正慢条斯理地沏茶,闻言不禁失笑,“你当谁都像你一样是个小迷糊?裴小姐有宫人引路,不会走错的。”
今日她心情颇好,特意选了一身淡紫色的常服,发间只簪了一支简单的玉簪,显得温婉可亲。案几上摆着各色茶点,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盘精致的桂花牛乳酥。嗯,看来李延福终于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皇姐!来了来了!”月笙突然兴奋地喊道,提着裙摆就要往外跑。
赵端玉连忙叫住她:“月笙,注意仪态!”
月笙赶紧刹住脚步,故作端庄地整理了一下衣裙,但那亮晶晶的眼睛还是出卖了她的兴奋。
远远地,就见一行人沿着九曲回廊走来。为首的少女身着月白色绣缠枝莲纹的齐胸襦裙,外罩一件淡青色薄纱大袖衫,行走间裙裾飘飘,宛如画中仙子。
待她走近,赵月笙忍不住"哇"了一声。裴清柳果然名不虚传,她生得眉目如画,气质清雅,最妙的是那一双明澈的杏眼,顾盼间自有书卷清气。
“臣女裴清柳,拜见陛下,拜见公主殿下。”她行礼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声音清越动人。
月笙已经迫不及待地凑上前去:“裴姐姐,我听说你会作诗?上次听宫里的女官说,你在诗会上作的那首《桃下曲》可好了!”
裴清柳浅浅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小锦盒,恭敬递上,“臣女听闻公主喜爱诗文,特意准备了一份见面礼。”
月笙好奇地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套小巧的雕花文房四宝,笔杆上还刻着细密的缠枝花纹,砚台只有巴掌大小,可爱极了。
“真漂亮!”月笙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玉笔,“可是...我字写得跟鸡爪刨的似的,怕是配不上这么好的笔。”
赵端玉正在喝茶,闻言差点呛到,忍俊不禁道:"哪有这么说自己的?"
裴清柳也掩口轻笑:“公主殿下天真烂漫,何必拘泥于笔墨之间?若是公主有兴趣,臣女倒是可以陪公主玩些文字游戏,比如联句、猜谜什么的,既有趣又能长学问。”
“这个好!”赵月笙眼睛一亮,“我最喜欢猜谜了!母妃总说我太闹腾,要是能安静地玩文字游戏,她肯定也没话说!”
赵端玉无奈摇头,对裴清柳说:“月笙公主散漫惯了,裴小姐日后要多担待。”
“公主殿下天真烂漫,臣女很是喜欢。”裴清柳说着,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赵端玉,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边赵月笙已经迫不及待地挽起裴清柳的手:“裴姐姐,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小兔子!前两天刚生了一窝小兔崽,毛茸茸的可好玩了!御花园东角有个兔舍,是我瞒着母妃偷偷建的,连皇姐都不知道!”
赵端玉笑道:“去吧,记得午时回来用膳。朕已经让御膳房准备了你们爱吃的点心。”
看着两个少女手拉手跑远的背影,赵端玉唇角的笑意渐渐加深。
月笙拉着裴清柳穿过一片海棠林,粉白的花瓣不时飘落在她们发间。
“裴姐姐你看,”月笙指着一处假山后,隐蔽的一处果然有一座小型兔舍,“那就是我的小兔子们!”
兔舍建得十分简易,用竹篱围成一个小院子,里面有几只雪白的兔子正在吃草。最可爱的是角落里那窝刚出生的小兔崽,毛茸茸的像几只滚落的小绒球。
“好可爱!”裴清柳蹲下身,轻轻抚摸着一只小兔子,“它们有名字吗?”
月笙得意地介绍起来:“那只最大的叫雪花,最贪吃的那只叫饭团,蹦得最高的叫跳跳...”她忽然压低声音,“其实我最喜欢的是那只最小的,我偷偷叫它'小可怜',因为它总是抢不到吃的。”
裴清柳从一旁的饲养篮子里取出几片洗净的菜叶:“那我们偷偷多喂'小可怜'几片好不好?”
“裴姐姐你真好!”月笙开心地接过菜叶,小心翼翼地喂给那只最小的兔子。
两人在兔舍前玩了约莫半个时辰,直到月笙的贴身宫女前来提醒该回去用膳了。
“时间过得好快啊!”端敏依依不舍地站起身,“下午我们再来看它们好不好?”
裴清柳笑着点头:“好啊,公主殿下。”
“叫我月笙就好啦,”端敏拉着她的手,“咱们都是姐妹,不用这么客气的!”
午膳设在凝香阁后院一处亭中。亭旁倚着一颗大槐树,两面栽满了绿植,四面垂着竹帘,既通风凉爽,又能稍稍隔绝外界的视线。桌上摆满了各色佳肴,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正中那盘栩栩如生的面点小动物。
“这是御膳房新研制的。”赵端玉指着那盘面点,“每个馅料都不同,月笙喜爱甜食,也最爱玩猜馅料的游戏。”
月笙已经迫不及待地夹起一个小兔子形状的点心:“裴姐姐,你猜猜,这个是甜的还是咸的?”
裴清柳仔细端详:“看这造型,应该是豆沙馅的?”
“错啦!”月笙得意地咬了一口,“是虾仁青豆馅的!皇姐说御厨最近就爱搞这种‘表里不一’的点心,上次有个小猪形状的,你猜是什么馅?竟然是玫瑰乳酪馅的!”
赵端玉看着两人嬉笑,轻声问道:“裴小姐在府上平日都做些什么消遣?”
裴清柳会意,浅笑道:“除了读书习字,偶尔也帮父亲整理些文书。父亲常说,女儿家也要知书达理,明白事理。有时候还会在家做些女红,或者和丫鬟们玩些闺中游戏。”
“什么是闺中游戏啊?”赵月笙好奇地问。
“比如投壶、双陆,有时候还会玩藏钩。”裴清柳说着,从腰际玉带上取下一个精致的香囊,“这是我们最近在玩的,里面装着各种香料的香囊,要蒙着眼睛猜里面装的是什么香料。”
赵月笙接过香囊闻了闻:“这个好玩!下午我们也来玩这个好不好?”
就在这时,隔着老远就听到李延福的声音响起:“陛下,太尉命人送来冰镇梅子汤,说是给陛下和公主消暑。”
赵端玉眸光一冷,随即恢复如常:“呈上来吧。”
看着宫人将梅子汤摆上桌,赵月笙看着赵端玉的脸色,想起赵端玉之前说的那番话,想到很有可能吃不上的桂花牛乳酥便小声嘀咕道:“太尉怎么什么都要管啊...连我们喝什么都要插手。”
赵端玉冲月笙笑了笑,随即回道,“太尉有心了。李公公,代朕向太尉道谢。”
李延福不着痕迹地打量众人,缓缓退下后,亭中的气氛明显冷了几分。裴清柳看了看赵端玉的神色,适时开口:“这梅子汤色泽清透,想必酸甜适口。公主可要尝尝?”
赵月笙撇撇嘴:“我才不喝呢。”
但看到赵端玉眼中带笑,眼中光芒更甚,更是示意她尝尝看。
于是赵月笙略迟疑地舀了一勺,谁知一尝之下,月笙的眼睛瞬时也亮了起来,“咦?还挺好喝的!”
赵端玉心中冷笑,想必此时李延福都未走远,就等着听她们三人间的谈话,好向夏侯鸩汇报。
她才没这么心急呢。
接下来的日子,裴清柳每日进宫陪伴月笙。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女很快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友。她们或在御花园中赏花作诗,或在凝香阁抚琴下棋,偶尔裴清柳还会给月笙讲些宫外的趣闻。
这日午后,赵端玉来到凝香阁,远远就听见阁中传来银铃般的笑声。
“皇姐快来看!”月笙兴奋地拉着她的衣袖,“裴姐姐在教我画兰花呢!”
只见一旁裴清柳手腕轻转,在空中挥舞着一席淡青色广袖裙,裙裾如流水般铺展在青石凳上,正俯身于石案前作画。
目光落在裴清柳笔下的宣纸上。那是一丛墨兰,寥寥数笔,却已见风骨,兰叶似剑,舒展有力;花瓣含蓄,似开未开,兰生于幽谷却不减其芳。
“月笙看好了。”裴清柳饶有耐心的将手中的笔递给身旁的小公主,温声道,“画兰最重要的是气韵。叶要挺拔而不僵硬,花要秀美而不妖娆。”
赵月笙穿着鹅黄色的襦裙,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满是专注。她接过笔,学着裴清柳的样子勾勒,却画得不似裴清柳那般落笔顺畅,一笔而过,略有些歪斜。
“皇姐,我画不好。”赵月笙撅起嘴,回头望向赵端玉,眼中委委屈屈的。
赵端玉走上前,俯身看着那幅稚嫩的画作,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月笙还小呢,能画成这样已经很有进步了。”她的目光却不经意地与裴清柳相遇。
裴清柳微微垂眸,唇角却掠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细微的神情没有逃过赵端玉的眼睛。
“月笙,”赵端玉直起身,对妹妹柔声道,“你与宫人一起去御花园摘几支新鲜的兰花来,让裴姐姐照着真花教你画,可好?”
赵月笙立刻雀跃起来,放下笔就带着两个宫女蹦蹦跳跳地去了。
待小公主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庭院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竹叶的沙沙声。裴清柳整理着画具,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只是随意提起:“陛下近日可觉得,身边伺候的人,有些太过周到了?”
赵端玉心中一震,面上却不动声色:“裴小姐何出此言?”
裴清柳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瞟向不远处的回廊下。那里站着内侍官李延福,他正垂手侍立,看似恭敬,但那微微侧身的姿态,却恰好能将庭院中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臣女只是觉得,陛下日理万机,身边若是有不贴心的人,反倒添累,”裴清柳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可闻,“就如这画兰,若是笔不顺手,再好的意境也难以呈现。”
赵端玉凝视着裴清柳,见她目光清澈,神色坦然,便也低声道:“裴小姐却是慧眼。”
这一刻,赵端玉清晰地感受到裴清柳话中的暗示。李延福,这个先皇留下的内侍官,确实太过“周到”了——周到得连她每日几时起身、几时就寝,批阅了哪些奏折,甚至与哪些臣子单独会面,都似乎有人了如指掌。
“陛下,李公公是勉州人士吧?”裴清柳一边蘸墨润笔,一边若无其事地问道,声音轻柔如春风拂过琴弦。
赵端玉微微颔首:“是啊,听说与勉王李景颇有些渊源。”
“何止是渊源啊陛下,”裴清柳笔下不停,一朵兰花的轮廓渐渐成形,而后看向赵端玉缓缓道,“他是勉王李景的远房表亲,虽然家境中落,但这一层关系从未断过。先皇在时,他就是靠着这层关系入的宫。”
赵端玉静默不语,这些她倒是不知。
“李公公入宫后,最初是在宫中的食官令,负责先帝妃嫔的饮食,”裴清柳的声音几不可闻,“那时夏侯太尉还未官至太尉,还只是廷尉,据说李公公很得赏识,后来得太尉举荐方才到先皇身边伺候。”
赵端玉的指尖微微收紧,笑意渐浓。啊呀,居然还有这等往事,她竟未曾查到。
夏侯鸩在朝中权势熏天,是先皇手下权柄最大的辅政大臣。
若李延福是夏侯鸩的人,他当初为何又那般挑唆勉王的献礼用品不良?真是奇怪啊,那他现在究竟效忠于谁?或者说,他同时在为多方效力?
“先皇驾崩前半年,李延福由中常侍做到内侍官,”裴清柳继续道,笔下的一片兰叶已见风骨,“先皇驾崩后便顺理成章继续做了陛下的内侍官。”
赵端玉的眸色深沉如夜。
“原来是个三面玲珑的人物。”赵端玉微微一愣。勉王、太尉、先皇,如今又是她。他这一生,是步步为营还是运气好呢。
“所以臣女很好奇。”裴清柳温润的声音一顿。
“冒犯陛下,”她声音轻柔,却字字清晰,“臣女想问,您的皇位...是怎么得来的呢?”
“臣女听闻坊间传言陛下的皇位是与太尉做了某种交易才得来的,不知此言有几分真?”
风吹过庭院,竹叶沙沙作响。
赵端玉不动声色地缓步走到石案前,指尖轻轻拂过那幅未完成的兰花图。
“清柳,”她忽然改了称呼,语气中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深意,“每个人应该都有秘密吧,你也有,不是吗?”
裴清柳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滴细小的墨点,不仔细看却也无法觉察。她放下笔,抬头迎上赵端玉的目光,那双总是温婉含笑的眸子里,此刻却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朕的困顿你也看到了,这个皇位,确实来得不那么名正言顺,但朕有必须坐上这个位置的理由。”赵端玉又停顿一瞬,“朕相信每个人都会有不得已的苦衷,朕也是真心实意想与裴相交好的。”
“陛下,臣女明白的。”她轻声应道。
暮色四合,裴府的青瓦白墙在渐沉的夜幕中显得格外肃穆。两尊石狮静立门前,狮身冷硬地反射着府内透出的零星灯火。裴清柳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在府门前缓缓停下。
相府的丫鬟上前打起车帘,裴清柳俯身下车,淡青色的裙裾在晚风中轻轻拂动。她抬头望了眼府门上方悬挂的“裴府”匾额,那还是祖父在世时亲笔所题,金漆已有几分斑驳。
穿过三重院落,绕过一座假山流水,方才来到父亲裴舜的书房外。书房窗纸上透出昏黄的灯光,映出一个伏案疾书的身影。裴清柳在门外静立片刻,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袖,这才轻叩门扉。
“是清柳吗,进来吧。”裴舜的声音带着些许沙哑。
裴清柳推门而入,一股淡淡的墨香和药香扑面而来。书房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整齐地排列着各类典籍。裴舜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正在批阅公文。他年近五旬了,两鬓已见斑白,但眉目间仍可见年轻时的俊朗。此刻他披着一件深灰色的外袍,不时低咳几声。
“父亲。”裴清柳躬身行礼,“您的风寒还未好转吗?”
裴舜放下笔,抬头看向女儿,目光温和,“无妨,偶感风寒罢了。清柳今日宫中如何?”
裴清柳走到父亲身边,自然地拿起案上的茶壶,为父亲续上一杯热茶:“月笙公主很是聪慧,一学就会。”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几分,“今日也见到了陛下。”
裴舜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哦?陛下可有什么特别的表示?”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听得见烛火噼啪的轻响。
“陛下她...”裴清柳斟酌着用词,“比女儿想象中要深沉得多。”
裴琰静静地听着,压低了嗓音轻咳了两声。“清柳,你以为,她可信任几分呢?”
清柳转过身,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她想起赵端玉言之凿凿的模样,一双圆眼里闪烁着清亮的光。
“五分吧。”裴清柳轻声道,“女儿能感觉到,她与太尉并非传言中的一路人。”
裴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忍不住咳嗽起来。裴清柳连忙上前为他抚背,触手只觉父亲的身形比记忆中清瘦了许多,心中不由一酸。
“父亲还是要好生保重身体,今日的药喝了吗?”她轻声道。
裴舜摆摆手,示意无妨:“为父只是受了风寒,养几日便好了,清柳不必太过忧心,”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凝重,“如今朝中局势诡谲,太尉权倾朝野,各路藩王虎视眈眈,我也苦于文官有口难言。这位女皇陛下若真如你所说,或许...也是我裴家的一线生机吧。”
裴琰长叹一声,烛光下他的面容显得苍老了几分:“清柳,你与陛下交往,还是多谨慎些。五分信任,五分防备,方是保全之道。”
“父亲放心,女儿明白。”裴清柳轻声应道。
窗外,最后一抹天光也隐没在远山之后。裴府内外灯火次第亮起,在这京城沉沉的夜色中,犹如一叶在惊涛骇浪中艰难前行的小舟。
裴清柳退出书房悠悠踱步在回廊之上,夜风吹动她的衣袂。她抬头望向远处皇宫的方向,只见那片天空被橙红橙红的一盏盏宫灯映得微微发亮。她想起赵端玉今日那句“每个人应该都有秘密吧”,她不禁轻轻攥紧了袖中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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